臨近太陽落山的時候，蘇筠跟顧言州從民政局出來。

蘇筠渾身力氣幾乎被抽幹。

顧言州側過臉看著她，道：“送給你的別墅今晚你就可以住進去，敏敏雖然不是我的孩子，但作為父親的責任我會盡到，他想來顧家隨時可以。”

蘇筠目光裏沒有一絲鮮活，楞楞地不說話，她僵直身體，目光沒有一絲焦距。

顧言州沒再理她，他自覺仁至義盡。

不遠處，蔣慕錚走過來。

他穿著白襯衫，步履匆匆走過來，毫不避諱攬過蘇筠。

顧言州沒多看一眼，轉身向自己座駕走去。

車徐徐開走，蘇筠目光虛浮跟著那輛駛離的車，只覺得半生算計皆化為灰燼。

顧家老宅有一座很大的藏書館，地上五層，地下三層，裏面儲存著幾代人耗盡心力找尋的圖書和孤本。

名貴的孤本藏在樓下，隔著密碼門和森嚴的門禁系統。

蔣淳熙雖然感興趣，但也沒提出觀賞要求。

她這個人，不願意麻煩人，更不願意開口請求。

在藏書館休息室，蔣淳熙半蹲下跟顧敏對視，“今天要不要去姐姐家裏？”

剛剛，顧鶴言已經跟她講過，在顧承澤出生後，顧言州就做了結紮手術，很顯然，顧敏不姓顧。

一場糾紛落幕後，顧敏勢必會落入無家可歸的境地。

顧敏小手緊緊攥在一起，大眼睛圓溜溜，小聲問：“姐姐，我不能回顧家了麽？”

蔣淳熙了然。

盡管他不是顧家血脈，但依舊對顧公館有深深歸屬感。

“當然可以。”顧鶴言俯下身，摸了摸顧敏腦袋，用溫和語氣道：“顧家永遠是你的家。”

顧敏眼神亮了亮，說了句，“好耶。”

但不如以前活力四射。

他雖然小，但已經明白一些事情，突如其來的沖擊還是打擊到他情緒。

蔣淳熙微微心疼。

這種情形她親身經歷過，更容易理解顧敏。

她無家可歸的時候，還不及顧敏大呢。

顧鶴言側眸看向蔣淳熙，若有所思。

喝了一天酒回來，家裏已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

顧承澤站在雕花鐵門前，有點意外看著進進出出運行李的人。

“這是怎麽了？”他揉了揉額頭，有人要搬走？

管家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屬於蘇筠的物品被搬出顧公館，“先生跟夫人離婚了，現在夫人搬東西出去住。”

“為什麽？”依他對蘇筠了解，那個虛榮的女人怎麽可能願意放棄顧家的榮華富貴？

涉及家醜，管家有些猶豫。

顧鶴言緩步走過來，淡聲道：“因為父親出軌了秦暖。”

他沒興趣為顧言州遮掩。

秦暖？

顧承澤在腦子裏把這個名字轉了個彎，才想到秦暖是哪位。

他氣得咬牙，“他是離不開家庭教師了是麽？！次次都對兒子老師下手！”

以前蘇筠也是顧承澤的家庭教師。

顧承澤母親溫雪婷對蘇筠也是多有照拂，見她沒地方住，好心留她在家裏。

哪知一來二去，蘇筠跟顧言州滾在一起。

所以，直到現在，顧承澤還是那麽恨蘇筠。

顧鶴言輕輕笑了笑，轉身離開。

他想起母親臨終前對蘇筠說得話。

母親那個時候已經病的很重，瘦骨嶙峋，她纖瘦的手拉著彼時年輕鮮亮的蘇筠，像好姐妹一樣，“我想告訴你，顧言州這個人，他能背叛我，就能背叛你。”

母親諄諄教誨，“蘇小姐，你還年輕，不要把一身都綁在男人身上，你要往前看。”

溫雪婷的話蘇筠當然不會記在心裏，她當時跟顧言州蜜裏調油，滿心都是當顧夫人的美夢。

現在，夢醒了。

夜已深，把顧敏哄睡覺，蔣淳熙給蘇筠撥電話。

兩分鐘，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蔣淳熙沈思一瞬，轉手給蔣慕錚撥過去。

他們藕斷絲連，現在應該在一起。

其實，蘇筠不虧。

顧言州給她戴了綠帽子，她不也沒少往顧言州頭上栽樹。

那一天在蔣宅，蔣淳熙看到蘇筠和蔣慕錚相擁親吻，像是久別重逢的戀人。

前幾天，蘇筠去祭祖。

蘇家祖墳就在黎城，蘇筠卻跑去北城，北城是蔣慕錚大本營。

那幾日祭祖的日子，怕就是蘇筠跟蔣慕錚在一起恩愛纏綿的日子。

“餵，有事？”蔣慕錚接了電話。

他那邊，隱隱有女人抽泣聲。

蔣淳熙猜到是蘇筠。

她握住手機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聲音還是溫和的，“顧敏在我這裏，安全有保證，你跟她講，不用擔心。”

蔣慕錚看一眼身邊哭得喘不上氣的蘇筠，把手機遞給她，“熙熙電話，說她在照顧敏敏。”

蘇筠沒接電話。

她捂臉哭泣，“我現在自己都管不了……敏敏……只能委屈敏敏了……”

她是一點主見沒有。

蔣慕錚嘆口氣，走到露臺，不讓女人哭泣聲影響到通話，“敏敏多勞你照顧了，我現在忙著照顧你母親。”

蔣淳熙沒反駁蔣慕錚用“母親”這個詞匯形容蘇筠。

對於蘇筠，無論說什麽都是多費口舌，她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跟蔣慕錚爭執。

她有其他事。

“明天董事會，蔣雲睿會帶著老爺子的期盼進入天街項目，你投個反對票。”

蔣慕錚“嗯”一聲，同意她的要求。

他道：“我跟你婉如姨離婚了，在董事會，我基本聽你的話，南家的股份也被你控制著，睿睿對你沒什麽威脅，你對他好點。”

蔣淳熙淡淡反問他，“你知道你養子是什麽貨色嗎？”

“熙熙，你說話忒難聽！”蔣慕錚忍不住拿出父親的威嚴。

夜色很靜，月掛梢頭。

蔣淳熙心情重歸平靜。

你無法說服一個完全不讚同你的人。

她釋然，清淺道：“好的，二叔，我明白了。”

手機掛斷，蔣淳熙轉身回臥室。

蔣慕錚站在露臺，看著天邊的月亮，臉色凝重。

他想起在蔣淳熙八歲的時候，她被蔣雲睿欺負，蔣雲睿把她關在柴房一天一夜，出來後她就發了高燒。

他抱著她去醫院，她在睡夢中小姑娘也不安生，眉頭緊緊皺著，臉色潮紅，喃喃自語，她在喊爸爸媽媽。

他忍不住把埋藏在心裏的秘密告訴她，告訴她，“熙熙，我是爸爸。”

以前，他一直不知道蔣淳熙記得這件事，所以，他一直以叔叔身份在她身邊。

現在他明白了，她一直記得。

只是，她吝嗇於喊他父親。

不屑跟他相認。

掛了電話後，房門響動，蔣淳熙回過臉，見顧鶴言推門進來，他把外套掛到玄關衣架。

他看見她，神色微怔。

似乎沒料到蔣淳熙會來這裏。

“敏敏也在？”他音質清潤，極為悅耳，現在有些發沈。

蔣淳熙輕步向他走過去，站在離他三步外，眼睛直視他。

她的眼睛像碎掉的冰淩，清冷而薄涼。

但面色看著溫和。

似蔣淳熙跟顧鶴言這種人，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早已修煉到家，唯一可以透出點情緒端倪的，也就只有眼睛。

顧鶴言沒有掩飾不悅，掀眸看她，“今夜留下？”

他不喜歡顧敏在這裏。

他說得照顧，無非就是給顧敏找個司機送他上學，找個保姆照顧他，找個房子讓他住。

跟顧敏同吃同住，這樣的事他想都不願意想。

“我的公寓還沒有收拾好，讓敏敏先在你這裏住。”蔣淳熙好像看不出顧鶴言的不悅，溫聲解釋，“敏敏的父母都很放心把他交給我，你也可以放心把弟弟交給我。”

她現在不能回別墅，蔣雲睿還住在哪兒，敏敏身世覆雜，蔣雲睿不一定容得下他。

顧鶴言緩步向前走，跟蔣淳熙近在咫尺，眼睛一直凝視著她，他很想問她為什麽要照顧顧敏這麽一個跟她重逢不到一個月的弟弟。

但此刻，他不會問。

免得讓她覺得他寡恩薄情。

“好，我會跟你一起照顧敏敏。”他道，聲音聽不出情緒，非常敷衍。

蔣淳熙瞇下眼睛，擡眼，“你不想照顧敏敏嗎？”

顧鶴言終於緩緩笑，語氣涼薄，“蔣淳熙，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麽善良。”

蘇筠跟顧言州離婚，顧敏便跟顧家沒什麽關系了，他沒有義務照顧顧敏。

更何況，顧敏的母親是蘇筠，是逼死他母親的人。

蔣淳熙眨下眼，有點楞。

“哦，我知道了。”半響，她反應過來，“敏敏我會自己照顧。”

說完，她轉身去浴室洗漱。

洗完澡，蔣淳熙抱著枕頭跟顧敏一起睡覺。

主臥，顧鶴言靜靜看著她背影離開，微微一哂笑，並沒有去追她。

蔣淳熙怕父母剛離婚，顧敏沒安全感，一整夜都摟著他睡。

但沒想到，他睡得挺安穩，口水流了她一袖口。

“姐姐，你怎麽跟我一起睡得啊？”顧敏醒來後，一頭卷毛亂七八糟，他有些羞澀捂住臉。

“我會打呼嚕和流口水的。”

蔣淳熙用紙巾擦自己沾滿口水的袖子，沒把譏諷話說出口。

她看著顧敏就像看年幼被丟棄的她自己，滿心都是軟的。

只是，顧敏睡覺習慣太不好了，不但打呼，流口水，還踢人。

蔣淳熙摸了摸自己腰，覺得跟顧敏一起睡比跟顧鶴言睡還要累。

蔣淳熙親了親他額頭，問：“需要我幫你穿衣服嗎？”

昨天他的恐龍連體睡衣就是她幫他穿得。

顧敏更羞澀了，白嫩嫩臉頰泛紅，“這不好吧……”他婊婊說。

雖然他會穿衣服，但讓姐姐幫他穿，真是好期待！

“確實不大好。”忽然臥室門被打開，顧鶴言站在門前，眉眼清雋，神色淡淡看著顧敏，“讓姐姐去吃飯，我幫你穿。”

蔣淳熙看他一眼，不想表露出不悅，但又因為他虛偽的行為不爽。

既然不想照顧，做什麽溫情脈脈的模樣？

險些把她都騙過！

顧敏看著顧鶴言，臉頰紅暈褪去，訥訥道：“其實我自己穿也可以的……”

他可不敢使喚大哥哥。

蔣淳熙溫柔揉了揉他卷毛，“姐姐幫你穿。”

給顧敏穿完衣服，蔣淳熙去衛生間洗漱，經過顧鶴言，她聽到他冷淡的聲音，“他不是小孩子，你不用那麽慣著他。”

蔣淳熙沒吱聲，徑直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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