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澤對顧鶴言向來有些懼怕。

懼怕是因為浸在骨髓裏的敬畏。

長兄如父，在顧承澤看來，顧鶴言這個兄長遠遠比顧言州這個父親做得稱職多。

很小的時候母親去世，父親雖然履行責任，但他畢竟是顧家家主，永遠有數不清事物要處理。

在顧承澤記憶中，屬於父親的記憶寥寥。

大片大片的回憶，是屬於兄長的。

一直以來，都是顧鶴言照顧他。

上學時，陪著司機接送他的是顧鶴言，老師請家長替顧言州挨訓的是顧鶴言，他在學校受欺負，替他教訓人的也是顧鶴言。

成年後，他回國，高不成低不就，顧言州都放棄他讓他成為一個浪蕩子，是顧鶴言說服二叔，讓二叔把他帶到身邊做生意。

顧鶴言對他的好他一直記在心裏。

所以，一直以來，顧鶴言在顧承澤心裏成為天神一樣的存在。

他竭力想在顧鶴言面前展現更好的自己，不想讓顧鶴言覺得這麽多年他在為一塊朽木費心盡力。

他想在顧鶴言面前保持體面。

在蔣淳熙說出“欸，你哥在哪裏”這句話後，顧承澤身體瞬間僵直，眼中的輕浮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穩重感。

“哥。”他沈聲道。

蔣淳熙饒有興致打量著顧承澤，她從未見過顧承澤這麽人模狗樣過。

跟她在一起時，他都是不著四六，怎麽不著調怎麽來。

顧鶴言已經走過來。

平心而論，顧鶴言氣質很溫和，名門望族出來的，最會偽裝，顧鶴言把溫和和疏冷這兩種氣質融合得絕佳。

一眼望過去，他看著氣質溫和很平易近人，但渾身底蘊卻是清冷矜貴那一掛的。

沒辦法，顧家富貴幾百年，正正經經的鐘鳴鼎食之家，養不出太接地氣的繼承人。

蔣淳熙一瞬不瞬看著顧鶴言，絲毫不擔心被顧承澤看出什麽來。

顧鶴言目光掠過蔣淳熙，溫和笑了笑。

而後，他看向顧承澤，嗓音清淡，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疏離，“你跟蔣小姐……”

他眸光問詢，從容，好像真不知道蔣淳熙和顧承澤的瓜葛。

顧承澤看一眼蔣淳熙，又看兄長暗含威壓的眼神，那一句“女朋友”說不出口，撓頭道：“蔣小姐是我的前女友，我在追求她。”

在哥哥面前，還是不要那麽不要臉了。

顧鶴言微微頷首，表示明白。

他眸光又看向蔣淳熙，突然道:“蔣小姐呢？你接受承澤的追求嗎？”

顧鶴言眸光含笑，意味深長看向蔣淳熙。

此時此刻，他想讓蔣淳熙把話說明白，省得再跟顧承澤有什麽糾葛。

蔣淳熙明白他意圖，抿唇輕笑，淡淡道：“我跟顧二少過去的事情都如過眼雲煙，再也不可能重歸於好，希望顧二少自重。”

顧承澤動動唇，想說什麽，但礙於兄長威嚴，他只好沈默不語。

顧鶴言轉眸對顧承澤道：“既然蔣小姐不願意，就不要再繼續追求，蔣家跟顧家世代交好，你不要做不體面的事情。”

顧鶴言語氣溫和，但言語滿是告誡，說一不二。

顧承澤沈默低下頭，“好。”

顧承澤那麽聽話，讓蔣淳熙有點好奇，不過比起這點好奇，還有另一件事更重要。

——蔣顧兩家世代交好？

怎麽交好？

她怎麽不知道？

南源匆匆來到墓園。

墓園安靜幽深如昨，進入此地，南源腳步放得輕緩。

一路走過來，他沒看見蔣淳熙。

走到石凳前，俯視著捂著臉不知幹什麽的顧承澤，他擡腳踢他一下，“蔣淳熙人呢？”

怎麽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裏？

顧承澤搖搖頭，臉色落寞，“她走了，我不知道去了哪裏，我已經永遠失去她了。”

興許在國外呆的時間久，顧承澤已經忘記如何組詞造句，聽顧承澤說話，南源總是被肉麻到。

他安慰道：“你這才哪到哪兒？”

顧承澤現在還不知道蔣淳熙跟他敬重的哥哥好上了，要是知道了，怕就不是難受那麽簡單。

南源提前可憐起顧承澤。

因為喜歡同一個人，又打過一架，南源對顧承澤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所幸無事，他邀請，“要不要找個地方喝一杯？”

顧承澤擡起臉，被南源打傷的嘴角還隱隱泛紅，他低聲道：“去我的公寓吧 ，蔣淳熙送我許多酒，我們一起喝。”

蘇簡跟南源一起來到墓園，他嫌陰森，沒往裏面走。

拎著西裝，站在墓園出口，守株待兔，等著蔣淳熙出來。

他身材清瘦，長相斯文，很引人註意 ，即使在墓園，也被好幾個女生要微信。

他通通拒絕掉。

蔣淳熙遠遠就看到蘇簡。

他正被一個女生纏著要微信，他好像拒絕了，但女生還是不依不饒。

蔣淳熙眸中揚起笑意，快步走過去，把顧鶴言落在後面。

顧鶴言頓住腳步，不疾不徐向遠處看去。

一位斯文的男士朝著蔣淳熙跑過來的方向，張開手臂。

而蔣淳熙如雛鳥歸林般落到他懷裏。

顧鶴言眉目微斂 ，眼眸微微瞇起。

他緩步向那一雙人走過去。

剛剛跟蘇簡要微信的女生在看到蘇簡跟蔣淳熙相擁後打了退堂鼓，剛想離開，又看見一個長相更為出眾的男士走過來。

她眼前一亮，攔住顧鶴言，“先生，可以要一個聯系方式嗎？”

顧鶴言目光落到蔣淳熙身上，她跟蘇簡站在一起，璧人一般。

他垂眸，看向跟他要微信的女生，淡淡道：“不好意思，我的女朋友在那裏。”

他擡手指向蔣淳熙。

女生咬唇，“可她有男朋友啊。”

總不能兩個帥哥都被她一個人霸占吧。

“嗯，我不在意。”顧鶴言道。

他道德底線沒那麽高，對象如果是蔣淳熙，做小三也無妨。

夜漸深 ，蔣淳熙依舊沒回來。

蔣老爺子氣得扔掉筷子。

“不等她了！我們先吃！”

蔣雲睿垂下眼睛，燈光落在他眼瞼，映出一片陰影。

“好。”他看向周茹，笑道：“周姨，上菜吧。”

他已經跟蔣淳熙發了好幾條消息，她一條沒回。

她只是跟他發了信息[你跟爺爺先吃飯，我不回去了。]

出於某種嫉妒原因，蔣雲睿沒有把這條信息告訴爺爺，他跟爺爺一起等了蔣淳熙幾個小時，然後興致盎然看老爺子氣急敗壞辱罵蔣淳熙。

傭人陸陸續續開始上菜，飯香浸染飯廳。

飯廳建在湖心的亭子裏，四處是假山流水，清荷香氣幽幽熏染，跟飯菜香氣融為一體。

“呦 ，開始吃飯了。”一道雍容女聲傳過來。

蔣雲睿擡目望過去，見母親跨過風雨連廊走過來。

母親不常來蔣家老宅，這次她過來，讓他心裏不安 ，他微微捏緊手裏的筷子。

蔣老爺子對這個有南家做後盾的兒媳婦很殷勤。

“小周，再上一份碗筷給二夫人準備上！”

周茹聽命，轉身要去後廚。

“不用了。”南婉如笑了，站在餐桌前，打開包，拿出一份文件，眼睛清淩淩地，“老爺子，這次我過來是想跟您商議下我跟蔣慕錚離婚的事情。”

糾纏那麽多年，他還是不愛她，她也厭倦他，想找自己的幸福。

現在，既然蔣慕錚提出離婚，她也懶得再挽留。

跟老爺子說了了事。

“我不同意！”蔣雲睿握緊拳頭，站起來。

緩了半響，老爺子才說：“婉婉，這是為什麽呀？有話好好跟老二說，不要動不動就離婚啊，你們多少年感情了，怎麽能說斷就斷啊。”

比起老爺子不輕不重的勸話，蔣雲睿的目光則更直白，他幾乎一字一句道：“母親，我不同意您離婚。”

南婉如瞇起眼睛，似笑非笑打量兒子，“為什麽？”

蔣雲睿沒有說。

他只是攥緊手心，用執拗眼神逼迫母親改變主意。

南婉如勾起唇角，嗓音凜冽，“我是通知你們，不是來請求你們，離不離是我跟蔣慕錚的事情，與老爺子和你都無關。”

說完，她拎起包，轉身離開。

蔣雲睿看著她背影，臉色完全沈在陰影裏，顯示出一種兇狠的陰翳。

“爺爺，立刻安排我進智宸吧，我等不了了。”他漠然道。

再過幾日，也許他的身份就會大白於天下，到時候，他再想入智宸怕也是來不及了。

蔣淳熙在裕園酒店訂了包廂，為蘇簡接風洗塵。

蘇簡眸光淡淡看向顧鶴言，指了指滿滿當當的酒杯，在伸手的時候，他無名指處的戒指閃著銀光，“顧司長可否滿飲此杯？”

顧鶴言還沒說話，蔣淳熙就溫聲勸阻。

藕荷色修身長裙彰顯出她柔和氣質，她面容精致如畫，眉眼含笑時透著動人心弦的溫婉，不似在商場殺伐果決時的凜冽。

她把手蓋在酒杯上，輕笑看蘇簡，“舅舅，不帶你這樣的，故意欺負顧先生。”

顧鶴言沒想到蔣淳熙會護著他，眸光微頓，然後他輕拿開蔣淳熙的手，執起酒杯敬蘇簡，“這杯酒，敬舅舅。”

無聲無息，他把自己輩分弄矮了一輩。

以前，顧言州是跟蘇簡父親蘇岐山兄弟相稱的人物，顧鶴言跟蘇簡是平輩。

如今，他稱呼蘇簡為“舅舅”。

這個稱呼為的是誰，自是不必多說。

蘇簡笑了笑，喝下顧鶴言敬得酒。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松緩些，蘇簡扯松領帶，湊近蔣淳熙，“顧鶴言這個人心機太深，你不要跟他走得那麽近。”

蔣淳熙瞥他一眼，看到戒指，側身離他遠一些。

她淡淡道：“本來也沒跟他走近過。”

蔣淳熙嗓音壓的低，但也沒低到同在一桌的顧鶴言聽不見的程度，他擡眼淡淡看了蔣淳熙一眼。

蔣淳熙不懼，不閃不躲對上他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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