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隅山有內圍和外圍的區別, 而在月分祭時, 這一道結界會攔住可能誤入的人類, 整座山脈，都是屬於不月神和豐月神的賽場。

在山間奔跑摔落之時，夏目貴志在脫落的面具之後，看到了名取周一的臉。

說起來名取周一也是不容易，接了個群發任務處理一種無限繁殖的妖魔，結果運氣不好居然被逮到了現場, 二話不說進了警察局就算了, 在後續的報道裏, 他一直扮演著色情狂前輩、熱衷於潛規則、暴力變態、甚至會把反抗者殺人燒屍的角色。

講道理, 名取家已經衰落了, 他是隔了好幾代才出生的具有靈力的人, 而他的靈力並不算非常出眾，所以論起養家糊口——歌手這個職業比除妖師可靠的多了！

一邊的飯碗砸了, 這不就接了個不討好的活。

封印神明什麽的……就算給了法器也是危險工作啊！

“名取先生不用太過煩惱的，”夏目擰著衣角的水，好言安慰他說：“既然答應了白笠眾, 我會盡量贏得比賽的找到豐月神, 何況就算輸了……”

啊對，有關玉江同學是【那個主人】的事情, 似乎應該保密啊……

名取苦笑一聲：“何況輸了會怎麽樣？”

“唉？沒什麽！”

夏目搖了搖頭，拾起面具就要戴上。

追擊野獸的過程非常艱辛，黑笠眾的阻撓也是大問題, 林中奔襲很考驗耐力，而在發現了豐月神被封印的祠堂時，似乎一切都有了轉機。

這時，卻突然出現了變故。

“夏目！”

隨著名取周一的一聲大喊，夏目驚奇的發現身後似乎有東西流了下來，密密麻麻的藤蔓結著細小的碎花，從他背後不遠處突然長了出來。

那樣的花朵，那樣的花藤，那樣掩藏起來就毫無聲息的妖氣……

“麗子小姐！”

名為麗子的花妖從藤蔓的中心現身，密密麻麻的枝葉在周圍籠成了一個小圈，那花妖完全沒有了天真可愛的笑顏，雙眼中是抹不去的志在必得和奮不顧身。

哪怕面對著神明，哪怕要付出生命——總得拖到主人過來啊！

“妖物。”

不月神的聲音波瀾不驚：“吾等將要離開，退下。”

周圍的花瓣隨著他的話語整個變得枯黃，麗子陡然蒼白的臉頰和緊咬的嘴唇，說明了地枯神這一句話，對一株花妖能造成多大的傷害。

然而要躲過夏目君身邊那只大妖，要具有分散種子的能力，這件事也就只有她能做啊！

主人甚至縱容了她想要留在夏目貴志身邊的任性，那麽主人唯一的要求，她總得做到才行啊！

短短的幾個呼吸間，花枝枯萎又重開了三次，麗子的頭發已經開始變成了藤蔓的姿態。

如果真的耗盡了妖力，她大概會紮根在這裏，失去成為妖怪的神志和記憶，變成一株平平常常的花朵吧……

“麗子小姐！”

夏目被這驚|變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說起來，麗子小姐怎麽會突然……

不對，麗子小姐說她最會隱藏，那她藏在他身上的種子……

如果這樣的痛苦不是出自於自己的本意，那麽就是別人的命令了吧。

——那個讓你到我身邊來的人，那個讓你保護我的人。

同時，也是讓你將種子藏在我身上的人。

“是玉江同學啊……”

這種感覺，真的好糟糕啊，玉江同學。

“高千穗玉江！？”

名取周一也被框在這狹小的枝蔓籠子裏，聽到那一句喃喃的自語，一股明悟瞬間襲上心頭。

他拉住夏目的袖子，幾乎用吼的問他：“花妖的主人！是那個高千穗玉江！”

“是千歲……”名取周一在迸濺的氣流間丟失了自己的眼鏡，這個時候想來，也沒心思再去尋找了。

“這就對了。”

失去了眼鏡的男子看著不遠處還在堅持和神明對峙著的花妖，回想起有關千歲的一篇篇報道，和陰陽道所送來的一份份情報。

“這就……對了啊……”

千歲病，千歲教，忽然公布的照片，鬧得沸沸揚揚的新聞，歲君喜歡園藝的愛好，千千萬萬個照了盆栽照片傳上網絡的粉絲……

——她是要做多麽褻瀆的事情！

神代之人……

名取周一已經聽不見那些轟隆轟隆的聲響。

神明因為信仰而強大。

而千歲……是多少人的信仰？

“名取先生！”

夏目也被氣流吹得一陣站不穩，化作原型的大妖怪從天而降替他擋住了飛來的石塊，而斑那樣緊緊維護的姿態，讓夏目下意識的沖著它所警惕的方向看了過去。

天青色的衣服，遮住了臉頰的面具。

抽出長刀的妖怪揮劍斬斷了這周圍的樹木，表情倨傲的貍貓甚至挑釁一般的將刀尖指向了不月神的面具。

另一邊，九尾的妖狐微笑著，攔在了虛弱的神明之前。

“野獸！膽敢對神明無理！”

“虛弱的神明可什麽都不是哦。”

八裏的聲音本來就嘲諷，但凡翻個白眼，仇恨值拉的妥妥的！

“住手！”

在妖狐伸手去碰觸豐月神臉頰上的面具時，名取周一在式神的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痛苦的咳嗽了兩聲，最終開口道：“千歲小姐。”

“啊。”

本來一直站在後方的身影終於發了些聲音。

隔著厚厚的面具，那種冷冰冰卻滿是笑意的聲音讓人為之一顫，虛弱的花妖趴伏在她懷中，那滿足的姿態，終是說明了一切。

“麗子小姐做的事情，真的是玉江同學……”

“啊，是我。”

高千穗玉江的語氣和那日簽售會初見時一樣，輕巧的擡起面具，而那下面，是一張夏目貴志非常熟悉的笑容。

“衣服不錯啊，高千穗貴志君。”

她還在叫他，高千穗貴志君。

名取周一眼見著因為信仰缺失、實力已經大打折扣的神明，幾下便被氣息攝人的大妖怪壓制，轉過身來看著那一道天青色身影的眼色越發暗沈。

“你的目的，不就是想把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嗎？”

“我一般不穿粉紅色。”那女人回答的平淡而自然：“小時候有陰影了，雖然不討厭，但我還是比較樂意穿青色或者紅色。”

“嗯，”她依舊攬著那虛弱的花妖，緩步走到近前，被妖狐的尾巴壓制著的神明有些虛軟的倚著樹幹，她點著下巴打量了半晌，最終很認真的開口說：“祈禱豐收之神的話，青色或者黃色，應該都可以吧？”

“玉江同學怎麽會突然——”

“夏目！”

斑的尾巴阻止了他上前的步伐，巨大的犬型妖怪齜著猙獰的牙齒，喉間呼嚕呼嚕的聲響更是嚇人非常：“離那家夥遠一點。”

“這種情況下，你可以不用考慮嫁給她的事情了。”

“畢竟這家夥看樣子，根本就沒準備娶你啊！”

“別這麽說啊。”她像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麗子確實一直在保護你啊。”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找到他。”說著，她的眼光掃過豐月神的身影：“我只是借個路而已，解決了他們，不月神可能會對你造成的傷害就不存在了啊。”

此時名取周一插畫道：“弒神是什麽下場——”

“那個我知道。”

高千穗玉江打斷了名取周一的話，看著那兩位神明笑了：“擁有比普通的土地神高一級的神格，卻並不在出雲的神譜上；雖然現在脆弱的一捏就碎，本質上卻擁有隨時可以變強大的可能。”

“放心吧高千穗貴志君。”

玉江笑的充滿了安撫意味：“我要的只是那顆神格而已，沒有人會因此失去生命哦。”

“沒有人信仰的神明活著是很痛苦的，能脫掉了那顆神格，也算是解脫了啊。”

她蹲下身來，將手附在了豐月神的面具上。

而此時，那位岌岌可危的神明卻突然出了聲。

“持仁德之劍者，可以直接拿走我的神格。”

“仁德之劍？”

她倒是聽過破魔之劍、除妖之劍、轉生之劍、有名點的比如天生牙、從雲牙、彌彌切丸、魔王的小槌、獸矛、大妖刀村正……

仁德之劍是哪柄著名武器的別稱嗎？

思考半天無果，高千穗玉江微微向後仰了仰，小聲的問：“傳聞中有這把武器嗎？”

玉葉拖著長長的尾巴，盯著她的側顏看了半晌，似笑非笑的說：“沒有啊。”

“是哦。”

那就是確實沒有了……

“那把劍長什麽樣子？”

玉江蹲下身來，挺認真的問豐月神：“如果我找到那把劍，你就自願將神格轉讓給我？”

【自願】這兩個字，太重要了。

高千穗玉江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一點，她特別怕死。

因為怕死，初到十二國便定下了絕對要入仙籍的目標，最後也如她所願達到了——但是登上王位之後，所受到的束縛確是開始的百倍還多。

十二國的王，退位必死。

高千穗玉江基本是數著日子過的，上一次諒曉找到她花了四個月，這一次，已經又是四個月過去了。

然而比起上次的期限過去了半個月了，諒曉還是沒有來。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到底是怎麽兌換的她無法確定，上次是一比一，誰知道這次呢？

徇王玉江那一套，是對應著十二國的規律來的，總歸三十年已過，就會有新的王者出現，而依照舜國用妖魔榨錢的一貫作風：國內若是無王，三十年富足安康無憂；五十年雖然苦些，也是可行；但六十年的界限一過，那必然全國崩盤。

如果這三個多月在那邊變成了幾十上百年，也許一開始尚可支撐，但到了後來，敬仰徇王的那一代人死去了，忠心徇王的臣子疲倦了，那麽徇王玉江，就必然要做時代的眼淚了。

諒曉的忠心她不會懷疑，高千穗玉江就怕諒曉死不點頭，而叛軍發現就算打到了浮春宮，也無法讓不在國內的失道徇王退位，就怕他們為了國民一咬牙，寧願背著罪孽下手殺了麒麟。

且不說舍身木上新的麒麟幾年以後怎麽選了新的徇王如何，單諒曉一死，依照天綱，一年之內徇王玉江也要死。

所以在不確定時間到底是一天兌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的情況下，高千穗玉江其實每一天都過得和最後一天一樣。

誰知道會不會哪一天期限到了，她就突然暴斃了呢？

高千穗玉江為此琢磨了很久，其實就算現在接受石板的感召，繼承無色之王的王劍她也不會死，因為天綱註明了：只有冬器，才能殺死仙人。

王劍再厲害，它也並不是冬器啊！

前代無色的能力能讓那顆子彈穿透她的身體，是因為她回來之前，就被刺殺者捅了一匕首。

而那把匕首，是經過多重加持的冬器。

當她既是是徇王玉江又是無色之王時，說實話王劍會不會掉都是未知，就算掉了——在兩個世界一個定義了【不死】，一個執行著【必死】的情況下，她到底會怎麽樣，還真不好說。

但那個退位之後一年必死的規則，卻怎麽也無法避免。

因為王權者是隨時都會死的，哪怕不是威茲曼值到達了極限，只要是死了，那對石板來說，不過是需要找下一個人的信號而已。

【一年必死】的期限一到，她無端暴斃，無色之王剛好可以換人。

所以高千穗玉江在環顧了這個大世界以後，找到了另一種被法則認定了【不死】的存在。

——神明。

神明哪怕犯了大錯，也不過是接受一次凈化，洗去汙穢之後在信仰中重生，本質上的存在就是【不死】的。

對於神明來說，沒有死亡，只有換代。

而作為神明，需要一顆神格。

高千穗玉江查訪過許多神明，依照日本這個萬物皆可為神的大環境，其實想撈到一顆神格是很簡單的問題，奴良組依靠供奉或者收覆，幾百年間在浮世繪町供出了幾百個土地神，這些土地神同樣擁有神格，不過那種程度的東西……

浮春之鄉長老告訴過她，如果想要成神，她根本不需要謀劃，依照千歲這個名字的影響力，只要她公布了照片，讓那些虛無的信仰環繞在她身上，那麽只要一死，她自然就會在這股意志的承托下成神。

看起來似乎是連【一年必死】的大殺器都不用怕了，但是高千穗玉江很清楚，在日本這個地方，神明到底是如何存在的。

神明，是受人祭拜的神明，力量的強大或者弱小看信徒，存在與否也要看信徒。

說到底，是悲哀的寄生在人類這個種群之上的種族。

她若是死了，信仰加身變成那樣的神明，就等於把自己的力量和力量所能帶來的所有自主權，都寄托在了【信徒】這兩個字上。

千歲這個名字，大家又能記住多久呢？

於是為了避免未來因為【無人信仰而消失】的神明的宿命，保留身體，保留著【|只有冬器才可以殺死】的仙人之位，又成了一種必然。

這身體帶來的無窮無盡的生氣正是念力的來源，而她渾厚的念力，正是用來克制【幹涉】會造成的意識湮滅的主要憑依，保證了她不會發瘋掉劍，安安穩穩的坐在王權者的位置上。

王權者是法則支柱的一部分，只要她還是王權者，那麽除非神明親自動手，不論是陰陽道還是神道，依照規則都只會保護王權者。

哪怕她搶奪了一顆神格，在大神無法親自降臨、也不能指示信眾的前提下，出雲拿她沒轍的。

把三種互相牽制的法則集中在一起，才可以保證其中任何一種，都無法對她造成必死的影響。

高千穗玉江數來數去，低級神明的神格說實話她看不上，而且和法則牽涉的太少，能給其他兩者造成的牽制也不夠，但是哪怕這是個大綜合世界，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 也是日本傳說就有的那些，每個有名有姓有信眾的神明，名字都刻在出雲的神譜上，

神譜上面的名字，基本上一個都不用想了。

天照大神若是降臨在伊勢神宮的當主身上來找她，高千穗玉江估計自己也就是個死了。

神格等級稍微高一些，而又並不在神譜之上的名字——在艱難的翻閱了自己的記憶之後，玉江通過回憶兒時那個看得見妖怪的小夥伴，聯想到了他未來所會遇見的兩位神明。

豐收神和地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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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個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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