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川一楞，他從不知道，自己的眸子是什麽樣的？暖或冷，他都不曾知曉。

“我一直這樣，從未變過！”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答案，卻讓柳如晦上了心。

“沒關系的，你和我在一起，就會慢慢變了！”她說著，對他笑著，好似攫住了他眼裏的所有星光。

秦羽川的心跳稍稍快了些，他卻不知道這是為何。

此後，柳如晦經常來茶館找他，有時候會唱歌給他聽，有時候會帶些小動物給他照顧，有時候，又會告訴他自己有多喜歡自己種下的藍色鳶尾，他要是看了會有多開心，然後拍拍他不笑的嘴角，悶悶不樂的說道：“你怎麽還是沒變啊！”

也許，時間真能改變一個人，又或許，不能這麽說，而要說，是因為你的時間裏有這個人，你才變了。

那日，如晦在茶館煮茶時不小心燙了手，卻一直忍著沒有告訴在書案旁看書的秦羽川，小心翼翼的將茶端到他面前時，她自以為靈巧的避過了他的眼，卻沒想到，他放下書，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把手伸出來！”

柳如晦一驚，猶豫半響，還是將手放到了他面前。

“不準罵我笨！”她撅著嘴，看著他，眼裏藏著淚花。

秦羽川仔細瞧著她被燙紅的手，冷冷道：“笨！”

柳如晦一聽，立馬就啜泣了起來：“你不準這樣說我！”

秦羽川起身，去書格找了些燙傷藥，邊塗著邊說道：“燙傷了也不說話，你要是留了疤，誰會娶你？”

怎知，本是一句平常的話，柳如晦聽了，竟淚如雨下：“留了疤才好，這樣我就不用嫁給別人了，你反正也不會娶我，我就當一個沒人要的老姑娘好了！”

她說著，抽泣的越來越厲害，而秦羽川，卻生生楞住了。

“你，要嫁人了？”他的聲音有些壓抑，卻仍舊低沈。

柳如晦點了點頭，卻因他這句話，抽的上氣不接下氣：“我爹...要...要把我送...送給，城裏的瞿三爺，說...說是這樣，我們家就...就可以，享榮華富貴了！”

她說著，越發委屈起來，抹著眼淚，就鉆進了秦羽川的懷裏。

秦羽川聽著她的話，許久才反應過來，原來她家的人，想利用她，過上好日子，可是，她不是柳老爺的親生女兒嗎？為何要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了送呢？

那瞿三爺，是個年近古稀的糟老頭，除了有錢之外，宅子裏大大小小的妻妾已經有了二十幾房，若是如晦嫁給去，豈不是年紀輕輕便要守寡，柳老爺怎麽會舍得呢？

思及至此，秦羽川便問：“是不是有什麽隱情？”

柳如晦在他懷裏抹了抹了眼淚，猶豫半響，才道：“我其實是柳老爺撿回來的，他夫人不能生育，小妾的兒子又不爭氣，所以到現在家裏也不怎麽景氣，加上他兒子在外搶了別人的媳婦，又將別人的兒子不小心逼死了，那人正在準備告他，瞿三爺是這坊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據說和哪個官大爺有關系，便與我爹說，若是將我嫁過去，便能幫他平了此事，還能讓他衣食無憂，我爹見這種好事千年難遇，便應了他！”

秦羽川微驚，敢在東都犯事，看來這瞿三爺的與那官大爺的關系還真不一般。但自己位輕人微，並不能做什麽，即使有父親的威名，但母親的話，他還記得。

於是那日，秦羽川聽完柳如晦的話，既沒開口安慰，也未說出什麽對策，因為，他沒有立場。

柳如晦趴在他胸口一直抽泣著，把他棗紅的衣袍哭的一片潮濕，而他只是輕輕梳著她的發，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他此生的想法原來與自己的母親一樣，若是相愛能相守，便是最好，若不能，也不勉強。

可是，看著她那張秀氣的讓人心疼的臉，秦羽川的心，微微波動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但還不至於此生必要與她相守，若是她另有良人，他必不擾她，可是，要他看著她入虎口，他又於心難忍，甚至會覺得，不如將她留在身邊，至少，自己足夠愛她。

秦羽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人生第一次，會為了一個人，主動去求別人，而且即將打破自己對母親的承諾。他不知為什麽會提筆？為什麽會落墨？更不知道，為什麽會將信送出？仿佛做的這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議了。

即使是現在，他都不明白，當初自己為什麽要那樣做？母親從小就告訴他，愛一個人，並不需要時時刻刻相守，只要知道，他還活著，比跟自己在一起時更好，就夠了。

那麽，這到底又是為什麽呢？

尉遲將軍收到那封信時，不禁感嘆好友多年的願望總算實現了，他本打算將秦羽川接到府中，但奈何，秦羽川在信中寫明了：秉承母願，望將軍諒解。

尉遲看到那幾個字，不由嘆了口氣，罷了，終歸是他還在世上活著，終歸他還是肯去見你一面，你此生在戰場上少有遺憾，心中便只有這樣一件放心不下的事，而如今，總算能含笑九泉了。

是了，秦羽川去看了自己的父親，可仍舊易了容。

一封棺槨，黃土掩埋，裏面是長眠，外面是長嘆。

就連此時，他都不能以真面容去見自己的父親，“仁義”二字，重的不僅是他，也是自己。

這世上不仁不義之人何其多，可是，父親看得如此之重，甚至用一身的傷痛換了這千金般的二字，只為了向母親證明，他這一生，記得她說過的所有話，也記得，她最愛的兩個字，記得，那年棗樹下，她將棗放進他嘴裏，眼眸如水，情意綿長：“你若想回來找我，便到這棗樹下來，我就在這等你回來！”

他心中狂喜，因著這個承諾，他義無反顧、從不退怯，只為了，她還能在那棵樹下，就著十裏棗香，蔭蔭綠葉，對她說一句：“早些回來！”

是啊，“棗”何嘗不是“早”呢？？他為何在離開之前才明白，她說的，就是要他早些回來啊！

若是早些回來，她便不會離開了。她等了太久，久到一切都變了，久到那棵棗樹已經枯萎老去，不再蔥郁，只有老樹枝和幾只寒鴉孤零零的矗立著，再無生機。

而母親告訴他的，便是：你要如你父親一般，胸懷大志，為天下百姓著想，不能因眼前利益，而忘記了要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仁義之人。

於是他開了茶館，表面上是風雅之地，而實際上，是為人排憂解難的地方。

母親還是愛著父親的啊，不然，怎麽會把自己當成他呢？自己還那麽小，怎麽會懂得這兩個字有多重，重到他開始害怕，重到他不得不讓自己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應該做一個怎樣的人。

但是，他知道，父親既然千方百計的找他，便也不在乎那“仁義”二字了，他只想和母親一起，過著最平常的日子，可是，卻又因著母親，找到了他們，也不敢來打擾，只是派人送來問候，然後，在日漸加重的病痛中，靠著回憶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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