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桑桑看著他，搖頭好笑。

她的本體啊……

是一株上古神木，當時混沌初開，她是天地間唯一的一株樹木。

名喚，陰陽。

此樹若生而為女子，則屬性為陰，能吞噬天下至陰之氣，所有負面氣息都能被陰木所吞噬。

若生而為男子，則屬性為陽，能吞噬天下陽氣清氣，功德圓滿就能自行飛升天界，可與古神女媧伏羲比肩。

只可惜，當年世間僅有她一株陰陽木。而她偏生是女子，屬性為陰，沒能如女媧伏羲那般飛升，反而成了魔神……

後來隨著她身死，她的屍身化作了魔界，這世間再也沒有陰陽木了。

她轉世輪回，就算如今覺醒恢覆了魔神尊位，她也只擁有陰陽木的魂魄，再不具備陰陽木的軀殼。

所以在沒有了那陰陽木軀殼的情況下。即便她今後與淵寧生下孩子，孩子也只能沾染一絲絲陰陽木的特性，再無法像她幾十萬年誕生時那般，擁有通天之能。

不過倒也不必遺憾，這就是天道的平衡。

如今並非幾十萬年前，不再需要古神創造世界，補天的女媧和伏羲大帝都已經隕落，她這個魔神生出的後代若是還能像她當年一樣強大，那她多生幾十個孩子，這天下不就是她們家的了？

天道怎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平常心就好。

雲桑桑又低頭看了一眼淵寧王手指上的指環。

那指環是她取了一點樹心所制作而成。

她的樹心輕若雲絮，狀若花瓣，透著淡淡的粉，散發著馥郁的香，整個樹心比世上最美的花兒還要荼蘼嬌艷，所以她當年才會給自己起名叫荼嬌。

而這樹心，就在魔核最裏層。

無窮無盡的魔力像蠶繭一樣包裹著樹心，形成了堅硬的晶體外殼，將裏面柔軟漂亮的樹心整個遮掩。

所以說啊，她送給淵寧的這枚指環，與淵寧送她的逆鱗指環一樣珍貴，正是因為如此，這家夥才會這麽歡喜，得意。

兩人含笑對視間，大殿外面的陵曜神君已經一步步走了進來。

他來到天帝身後，擡頭看著高高在上的雲桑桑，掀袍跪下行禮。

“天界司法天神陵曜，拜見上古魔神。”

他以前想過很多次，等桑桑原諒了他，他就在只有他們兩人時跪下給她賠罪，跪多久都行。

可他沒想到他第一次跪在桑桑面前，卻是因為她搖身一變變成了上古魔神，她不再稀罕他所謂的賠罪，她要的是，覆仇。

早知如此，他當年就應該先跪下給她賠個罪的。

那時候跪下賠罪，誰都會相信他是誠心的。可如今她成了魔神，身份對調，他再跪下，那麽誰都會覺得他只是畏於她的身份而跪，不會有人再信他是真心賠罪。

他很遺憾。

真的。

寶座上，雲桑桑低頭淡漠地看著陵曜。

她冷淡問道：“本尊今日來，是要跟你了結當年殺身之仇。不論你當年殺我是何種理由，殺妻證道也好，殺魔證道也罷，你始終欠我一條命——這一點，你可認？”

陵曜俯首磕頭，“陵曜認罪。”

雲桑桑又說：“不過當年在人間，雲桑華曾對我有教養照顧之恩。雖然在本尊心裏，你和他從來不是同一人，可你們是同一個魂魄卻是事實，本尊若殺了你，讓你魂飛魄散，也等同於間接殺了桑華……”

雲桑桑擡手，手掌裏出現了淵寧王的魔劍。

她凝視著陵曜：“所以，本尊饒你一命，就當看在桑華的情分上。”

陵曜再次磕頭：“陵曜多謝魔神開恩。”

雲桑桑說：“起來吧。”

陵曜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雲桑桑手中的魔劍，他苦笑一聲。

下一刻，他張開雙臂，閉上眼睛，做好了被千刀萬剮的準備。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對吧？

當年桑桑弱小，任他欺淩，如今她強大了，他們之間的位置自然就調換了，換成他為人魚肉，任其刀俎。

雲桑桑沒有留情，擡手將魔劍揮出去。

魔劍化作一道黑色的光，圍繞著陵曜飛快旋轉，每一次旋轉穿透，就有殷紅的血珠四下飛濺！

隨著魔劍穿透，陵曜的身體很快就染上了一抹抹刺目的紅，那鮮血橫流的場面，比當年雲桑桑被一劍穿心時還要慘淡。

而陵曜始終靜靜站在那裏，一聲不吭。

身體上的痛，哪裏比得上他此刻心裏的痛？

他閉著眼睛，腦海裏一直浮現著雲桑桑的模樣，獨自一人悲傷地祭奠著他這無疾而終的感情。

千年前他有機會將桑桑擁入懷中，他卻選擇了誅殺，千年後他動了心，卻再也找不回她了。

她如今已經跟淵寧王成了一對恩愛眷侶，獨獨他，捧著沒人要的真心，活在悔恨的餘生裏。

其實早在當日看到桑桑跟著淵寧王去了魔界，他就嘗到了心痛如絞的滋味，這兩百年，那痛更是一直折磨著他，所以他才會去天牢看守那些魔將。

他是看守魔將不假，他也是將自己放逐到了天牢裏，將自己囚禁在了天牢裏。

只有這樣，他才能稍微好受一點。

如今終於再次見到了桑桑，他人從天牢走出來了，他的心卻還被困在囚籠裏……

而這樣的囚禁，這樣的自我放逐，還會伴隨他今後的整個人生，永遠不得解脫。

在陵曜全身上下已經被魔劍傷得沒有一塊好肉的時候，魔劍竄回雲桑桑手裏。

陵曜察覺到刑罰停下，緩緩睜開眼睛。

他望著寶座上的人，在他準備開口說話時，雲桑桑再次將魔劍脫手擲向他。

這一次，魔劍徑直捅入了他心口！

一劍捅了個對穿。

就如當年他將她的心捅穿時一樣。

“桑桑。”

陵曜只喊了兩個字，嘴角就流下了鮮血。

他低頭看著自己破了一個大洞的心口，看著鮮血汩汩流淌，一滴一滴濺落在地上，他恍惚回到了千年前喜堂那一幕。

只不過，那個無人憐惜無人攙扶的，從桑桑變成了他。

身體的劇痛讓他踉蹌後退了一步，他擡手捂著劇痛的心口，緩緩擡頭看著寶座上的人。

看著她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著她施施然收回魔劍交給淵寧王，看著她好像多看他一眼都嫌棄的淡漠……

陵曜忽然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一直壓抑在他心口的悲傷，化作了兩滴晶瑩的淚，從眼角滑落。

他含淚凝視著她：“桑桑，我錯了……”

雲桑桑坐在高位淡漠看著他，“晚了。”

她根本不在乎陵曜此刻多麽淒慘，她說：“你當年刺本尊一劍，本尊如今還了你一百劍，百倍奉還，此事了了。而當年本尊身死，你如今雖重傷卻死不了。那麽，你就去人間再歷一次劫，在人間死一次再回來吧。”

她撫了撫袖子，“等你歷劫歸來，本尊與你，恩怨盡消。”

將視線從陵曜身上移開，她又看著百花仙子，對天帝說：“當年十七帝姬逼本尊離開天界，本尊可以看在淵寧的面上饒恕十七帝姬，可百花仙子，本尊不會饒恕。當年害本尊之罪，與今日冒犯本尊之罪並罰，便讓百花仙子也下凡歷劫吧。”

跪在一旁被陵曜神君的血灑了一身也不敢躲的百花仙子，聽到這話猛地擡起頭！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雲桑桑，隨後驚慌地大喊：“魔神開恩啊！”

她跟陵曜神君這種意志堅定的天神不一樣，陵曜神君去人間歷劫多次，次次都能平安歸來，可像她這種意志不堅定的。

若是沈迷於人間情愛，極有可能失了道心，一直在人間流連再也回不了天界了！

她也不像十七公主那種有後臺有人罩著的，十七公主就算被人間所迷，天帝也能暗暗動手將十七公主拉回天界。

可是她不行，她沒有這樣一個天帝爹拉拔她啊，她歷劫就等同於去死啊！

她這樣的人去歷劫已經很危險了，何況她此次又是與陵曜神君一同下凡，她最大的危機是陵曜神君啊！

如果她很倒黴的跟陵曜神君湊成了一對，到時候她也被陵曜神君殺妻證道怎麽辦？

她死了就是徹底死了，連像雲桑桑那樣化作厲鬼都做不到！

所以百花仙子是真的慌了，怕了。

她不停給雲桑桑磕著頭，哭喊道：“魔神開恩，求魔神開恩！您將小仙打回原形讓小仙重新化作花園裏的一株花草，小仙都心甘情願，小仙不想去人間，小仙不想去……”

雲桑桑輕笑：“是本尊懲罰你，你願不願幹本尊何事？你越不願，本尊越想讓你去。”

說完，雲桑桑就站起身來，與淵寧王離開。

“穹蒼，即刻將陵曜和百花仙子打入凡間。”

“是，魔神。”

天帝率人恭送魔神離開，然後一招手就有侍衛前來，將拼命哭喊的百花仙子先行帶走。

然後，天帝拿出一顆仙丹遞給陵曜。

天帝拍著陵曜的肩，嘆息：“服用仙丹稍稍療傷，就自己去誅仙臺往下跳吧，你是司法天神，為天界鞠躬盡瘁，朕就不讓人押你前去了。”

陵曜一邊吐血一邊服用仙丹，他緩緩站起身來，離開之前，他望著雲桑桑離開的方向，又落了一滴淚。

桑桑。

等我從人間回來，是不是，又要去喝你孩子的滿月酒了？

你對我的懲罰，何止是去人間歷劫啊……

你和淵寧王恩恩愛愛的每一天，便是懲罰我的每一天……

你對我的懲罰從兩百年前開始，永遠不會結束。

我會永遠活在悲苦裏。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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