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魔尊！爛心爛肺的黑心鬼！就只許你跟主人進去，不許我進去，太可惡了，我小八哥詛咒你一輩子都得不到主人……”

八哥鳥正撲騰著翅膀哇哇大罵，罵到這兒忽然感覺到周圍空氣冷凝，它一楞，驀地回頭一看，就看見了一襲黑衣握著魔劍冷冰冰站在那裏睨著它的魔尊大人。

“呃……”它一雙黑豆眼瞪圓，麻爪了。

啊啊啊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上一次主人和魔尊去幻境不是待了好幾刻鐘才出來嗎？

所以它才有恃無恐，敢在這裏跳著腳罵狗魔尊，誰知道這兩人眨眼間就出來了啊！

要完，要完要完！

鳥命休矣！

看著魔尊冷著臉一橫手就將大大的魔劍抵在了自己小小的鳥脖子旁邊，八哥鳥翅膀尖都在顫抖。

“我我我……主人救我啊啊啊啊！”

八哥鳥扯開喉嚨向雲桑桑求救。

雲桑桑瞥了一眼它：“嘴賤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救一救你自己呢？”

八哥鳥委委屈屈：“我也想跟主人一起去幻境嘛，魔尊他太壞了，臨門一腳將我踹下來了，我委屈……”

剛說到這兒，八哥鳥後知後覺發現雲桑桑眼眶是紅的。

它楞住，都忘了自己脖子上還架著一把魔劍了，擔心地問：“主人您哭啦？您沒事吧？”

它趕緊看向淵寧王：“您現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哄主人嗎？主人都哭了您瞎啊？您跟我一個小鳥較什麽勁，主人才是重中之重啊！”

“呃……”淵寧王冷冷看著這狡猾的鳥，冷颼颼道：“本尊當然知道你主人哭了，所以想宰你博她一笑，不行嗎？”

八哥鳥本以為讓魔尊去哄主人就能轉移他註意力，自己能逃過一劫，沒想到魔尊大大還是不肯放過它……

它都要流下悔恨的淚水了。

它再也不背地裏罵人了嚶嚶嚶。

“去，抱石頭把下面那大坑填平，本尊就饒了你。”

淵寧王收了劍，指著下方一個雷劈出來的大天坑。

八哥鳥低頭一看，差點昏厥過去。

那大坑起碼要幾萬斤石頭才能填平，這是要累死它呢吧？

可是它不敢多話，先去老老實實幹活，萬一等會兒魔尊消氣了，不用它填平了呢？

八哥鳥眼珠子一轉，乖乖跑去用小翅膀抱石頭填天坑了。

打發走了聒噪的八哥鳥，淵寧王才轉身，看著坐在幾丈之外一塊大石上的雲桑桑。

他沒有靠近雲桑桑。

現在這種時候，她需要的是靜靜，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那些輕飄飄的安慰之言，根本慰藉不了她此刻的難過和悲傷。

雲桑華是她喜歡了千年的人啊，忽然間，成了她一廂情願，千年的喜歡好像一場笑話，誰能不難過呢？

只不過，方才幻境即將破碎，她不想在臨走之前還跟雲桑華起沖突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所以才咽下心裏的苦，逼著自己磕頭謝雲桑華的拯救之恩，跟雲桑華含笑說話。

她心裏到底有多難過，只看她如今沈默坐在那裏，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就足以知道了……

淵寧王靜靜站在幾丈之外看著她。

他現在是又心疼，又敬佩。

他以為方才在幻境裏她會歇斯底裏，她會質問雲桑華既然不愛為何不跟她說清楚，質問雲桑華知不知道她痛苦了多少年，甚至暴怒之下跟雲桑華反目為仇……

但是，都沒有。

她很平靜的在最後一點時間裏，體體面面的跟雲桑華告了別。

她沒有讓自己陷入難堪境地，雲桑華說不喜歡她，她不糾纏，不憎惡，她微笑著叩謝雲桑華十三年的恩情，她是那麽的勇敢，那麽的從容。

於是直到最後她仍舊是雲桑華心裏那個最好的姑娘，她是雲桑華親口所說的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和自豪，她沒有讓雲桑華尷尬，沒有讓雲桑華遺憾當年救錯了她。

她能如此體面從容的與雲桑華告別，真的，讓人敬佩又心疼。

這得多理智的人，多強大的心臟，才能做到這般啊？

淵寧王深情地凝視著他家魔神大人，見識了方才她的處事，他心裏的魔神大人越發完美無瑕了，讓他更加愛不釋手了。

他真心祈禱，她能快一點從悲痛裏走出來，迎接嶄新的人生。

淵寧王就這樣安靜站在那裏，無聲的陪著雲桑桑。

看著她呆呆地望著遠方，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眼睫劇烈顫抖，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從眼眶滾落……

看著她無聲落淚之後，又呆呆望著遠方繼續陷入回憶裏，任由臉上的淚水被山風吹幹……

看著她回憶了一陣以後又遏制不住的難受，哭得渾身都在發抖，卻緊咬著牙關沒有讓嗚咽聲洩露……

看著她一個人哭過以後，又平靜下來，繼續沈浸在舊事裏，過不了多久，又被鋪天蓋地的悲傷淹沒，然後，淚水也淹沒了她……

整整兩個時辰。

淵寧王看著她這樣難過了兩個時辰，心疼得要命。

她的每一滴淚都像是在灼燙他心口，燙出了一個又一個破洞，可是他卻對她的悲傷無能為力。

因為在她和雲桑華的愛情裏，他只是一個局外人。

他替代不了雲桑華安撫她此刻的悲痛，他也無法讓雲桑華愛上她讓她快樂。

她只能自己慢慢平覆心境，慢慢從這打擊中振作，從悲傷中掙脫。

山巔的沈寂，在天空出現了一道銀色身影時，被打破。

淵寧王驀地擡起頭，望著突然出現的陵曜神君。

沈浸在悲痛之中的雲桑桑卻並未察覺，依舊在無聲哭泣。

淵寧王靜靜看著陵曜，陵曜在高空裏靜靜看著雲桑桑。

陵曜眼中滿是疼惜。

凝視雲桑桑一刻鐘後，看著雲桑桑在這一刻鐘裏哭泣了兩回，陵曜皺了皺眉，緩步走下雲端，來到山巔上。

他站在雲桑桑身後，說：“方才我攔住了替天帝送東西的仙侍，得知天帝讓他送情果來人間，我就知道，你可能要發現真相了……”

他的聲音，讓雲桑桑緩緩擡起了頭。

她望著天際，纖細的手指握了握拳，然後擦幹凈臉上的淚水，這才站起身，轉身看著陵曜神君。

她被淚水沁透的眸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亮，都美，帶著一種讓人心碎的剔透。

她緩緩問陵曜：“既然桑華千年前並沒有愛過我，那麽，當年你殺我根本就不是什麽殺妻證道，對麽？你殺我，只是因為我滿身黑氣，你在除魔衛道，對麽？”

陵曜沒有否認。

他凝視著雲桑桑的眼睛，“當年身為雲桑華時，我只能看清你身上有滾滾黑氣，卻不知道那是什麽，後來在大婚當日覺醒以後，我恢覆了真正的神目，我才看清了你身上的黑氣到底是何物。”

雲桑桑說：“是何物？”

陵曜一字一頓：“那是罪孽的怨氣，是天道的懲罰，你身上背負著千千萬萬條人命，你是害死了足足一國百姓的罪人。

所以，你會帶著天道對你的懲罰一次次輪回轉生，受盡世間萬般苦，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贖罪。”

雲桑桑瞳孔緊縮。

她身上背負著千千萬萬條人命？

怎麽會這樣？

她迷茫又錯愕，驀地看向淵寧王。

她給淵寧王傳音：“我身為上古魔神時，曾經屠殺過一國千萬百姓？”

淵寧王憐愛地看著雲桑桑，傳音回答：“是，當年上古魔神因為控制不住體內濁氣，被天道禁於九幽，數十萬年後上古魔神不甘，她認為她吸盡了天下濁氣對世間有功，她不應該被囚禁一輩子，於是在九幽掙紮，想要破境而出。

可是她卻不知道，數十萬年的時光，已經讓九幽之上聚居了千萬百姓，她在九幽底下掙紮，一身魔力導致九幽洪水倒流，山火熔巖爆發，地層斷裂，九幽之上所有生靈，三日內死盡死絕。”

雲桑桑猛地後退一步，不敢置信地望著淵寧王。

她只知道她是上古魔神，卻不知道，她曾經做了這種事……

她竟然，真的背負了千萬條人命……

難怪當年桑華撿到她的時候，她是那樣可憐……

因為她是天道眼中的罪人。

即便天道看在她吸收天下濁氣的功勞上給她留了一線生機，讓她得以轉世，可她仍舊要為她欠下的人命贖罪，十幾萬年來輪回轉世受盡苦楚……

雲桑桑掐緊掌心，極其艱難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又緩緩看向對面的陵曜。

難怪，當年他會視她如邪魔，那般厭惡她，絲毫不顧她是他妻子，在大婚當日將她一劍誅殺。

本就沒有愛過，發現她曾經是罪惡滔天之人以後，他就更不可能愛她了，對嗎？

陵曜看著雲桑桑，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雲桑桑說。

“我一直認為雲桑華就是我，我就是雲桑華，可是有時候我也會迷惑，因為我們行事準則截然不同……就像對你，面對滿身罪孽的你，他選擇以愛意度化，而我選擇以兵器，誅殺。”

他苦笑道：“他當年把你撿回了家，做好了將一生都耗在你身上的準備，用一生來感化你，留住你的良知。

而我卻不願意陪一個邪魔浪費時間，在我眼裏，邪魔不需要感化，一劍誅殺才是最快捷省事的法子。”

淵寧王插嘴，冷笑：“哪怕當時那個邪魔已經被雲桑華養得乖乖巧巧心地善良，你還是想要結束她的生命？”

陵曜轉頭看著淵寧王，眼神歉疚：“當時我是想著，邪魔就是邪魔，骨子裏就帶著罪孽，她能維持十三年的善良，不表示她能一輩子善良。

我是司法天神，我不可能一輩子留在她身邊引導她向善，她是個天大的麻煩。一旦疏忽，她就會化身為魔禍害天下，留不得……”

苦笑一聲，陵曜又重新看著雲桑桑。

他說：“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因為我殺了你以後，你即便化作厲鬼失去了理智，也沒有傷害任何無辜之人，你雖然滿身罪孽，但你的心，已經不再是邪魔之心。”

他拱手向雲桑桑行禮，一揖到底：“當年殺你，是我錯了，桑桑。”

雲桑桑靜靜地看著這個向自己作揖賠罪的天神。

原來，從來就沒有什麽殺妻證道，而是，殺魔證道。

他殺的不是他最愛的妻子，而是，滿身罪孽的邪魔。

所以千年前殺了她以後，他不用償命，還能飛升。

天道，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麽不公。

她顫動著眼睫，將眼中所有情緒壓下。

她問陵曜：“既然你並非殺妻證道，那你為何不告訴我，為何要讓我一直誤以為你是殺妻證道？”

陵曜凝視著雲桑桑的眼睛：“現在你知道了真相，你會因此不恨我嗎？”

他輕笑一聲，搖頭替雲桑桑回答：“不會，對嗎？不管我殺你是殺妻證道，還是殺魔證道，你都不會原諒我，那我何必解釋？解釋了，又能有什麽不一樣麽？”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而且，雲桑華是你的精神支柱，我怕你知道他不愛你的真相，你會成魔。”

他看著雲桑桑，說：“不要否認，你這千年來能一直秉持善心，不正是因為你心裏有愛嗎？若當年我告訴你，你滿身罪孽，連你視為精神支柱的雲桑華都不稀得愛你，你的情意只是一場笑話，你當真能像此時此刻這麽淡然嗎？”

“呃……”雲桑桑啞口無言。

的確，千年時光沈澱了她的愛意，也沈澱了她的性情。

當年出事以後，桑華是她心裏唯一的光明。

若當時連這道僅存的光明也破碎了，她發現自己是個無人憐無人愛滿身罪孽之人，她恐怕……

恐怕會索性沈淪，放任自己入魔。

因為人越是在感情濃烈的時候，越容易失去理智，走向極端。

雲桑桑沈默的時候，陵曜又說：“其實不論你是不是滿身罪孽的邪魔，我當年殺你，都是殺妻。所以天下人說我殺妻證道，並沒有錯。”

雲桑桑看了一眼他，低著頭悲涼地笑道：“妻？什麽妻啊……我從來就不是你的妻，不是桑華的妻，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陵曜上前一步，深情凝視著雲桑桑：“不，你是。在我看來，雲桑華是喜歡你的，只是他自己未曾意識到罷了。畢竟一個真正無情無欲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答應跟女子成親。

你去問問那廟裏的和尚，那道觀的道士，他們會答應跟女子成親嗎？其實，在雲桑華答應娶你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被情感影響，向你妥協了。”

雲桑桑擡頭楞楞地望著陵曜。

是這樣嗎？

她要的不多，只要桑華心裏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她，就足夠了。

陵曜繼續說：“他曾經喜歡你，我現在亦是。桑桑，我愛慕你，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再續前緣，可好？”

雲桑桑看著陵曜真誠的眼睛，忽然勾唇笑了：“天界的司法天神竟然會愛上你親手誅殺過的邪魔，為什麽？你愛我這個邪魔哪一點？”

陵曜搖頭說：“桑桑你不是邪魔，千年前是我武斷了，你前生的罪孽是你前生的事，與你今生無關。”

停頓了一下，他說：“你問我愛慕你什麽……我愛慕你明明滿身黑氣依然能秉持本心不淪為邪魔，我愛慕你的堅定，愛慕你出身黑暗依然心向陽光……”

雲桑桑笑著打斷了陵曜的話：“你愛我秉持本心不淪為邪魔？那你知道嗎，我如今……已經淪為邪魔了。”

她說完，輕笑著擡起胳膊將這幾日吞噬陰氣怨氣死氣的力量全都爆發出來！

一瞬間，山巔狂風大作，地上飛沙走石，連山巒都在為她顫抖！

陵曜錯愕地望著雲桑桑，“桑桑！你！”

雲桑桑在陵曜震驚的視線裏，莞爾：“多謝天神厚愛，不過，不必了。昔日你只因我身上的罪孽黑氣就無情誅殺我這一心向善從未作惡的邪魔，他日，本邪魔會親自上天界，找你討回這殺身之仇！”

說完，她一把將八哥鳥攝來，然後與淵寧王一起合力開啟了去往魔界的通道，一步步走向了魔界。

曾經，我以為桑華愛我，你是殺妻證道，我要讓你償情償命。

如今既然並無情意，你只是殺魔證道，那麽，我便只要你償命。

看在桑華拯救了我的情分上，我可以饒你不死。但，你得為你曾經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殺一個未曾作惡的魔神，你就得承受魔神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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