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幻境裏，魔尊犼說，如果他失去了魔核，他如今強大的身軀失去魔核滋養會枯竭而死。

其實，他現在的情況比魔尊犼說得還要嚴重。

因為他早已經不是一條活著的龍。

他只剩下一副骨架，他胸腔裏根本就沒有一顆會跳動的心，如今在他胸腔裏跳動的，就是魔核。

要是失去了魔核，他又會變成一具沒有心的骸骨，永遠不能化成人形，只能以骸骨的方式存在。

就如同被煉制的屍傀。

沒有意識，不能跟人溝通，只有一腔報仇的意念支撐著屍身不毀。

當年他就是靠著殺魔尊犼報仇的意念支撐著，屍骨不毀，可在他殺了魔尊那一刻他的心願已經完成了。

若不是及時將魔尊犼體內的魔核取來，他已經灰飛煙滅。所以現在若是失去魔核，他會有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等著他的，有可能是取出魔核那一瞬間就徹底灰飛煙滅，連骸骨都無法留存。

他連枯竭而死那慢慢等死的幾年時光都不能擁有。

低頭看著心口，淵寧王面無表情。

魔核對他很重要，可是，魔核對雲桑桑而言也一樣很重要。

若是有了魔核，她就不會再是如今這個人人嫌惡的掃把星，她會恢覆上古魔神的榮光，成為三界誰都得磕頭叩拜的尊者。

她在天界那一千年有多苦，他光是聽著都覺得可憐。雖然他與她一同回天界能以魔尊的身份為她撐腰，可別人撐腰，哪裏有她自己恢覆魔神榮光來得震撼？

而且她還有一個仇人，陵曜。

雖然他也能幫她殺了陵曜，可是她根本不希望他幫忙動手，她一直希望自己親手殺陵曜。

如果魔核回到了她身體裏，別說是陵曜，天帝她都能殺。

按理說，他要是真的喜歡她，應該將魔核還給她的，應該助她覺醒，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不是麽？

可是……

將魔核給了她，等同於將自己的命也一並給了她，就這樣赴死，他又如何甘心？

能好好活著，沒有人願意赴死。

他當年經歷了那麽多痛苦折磨，那麽絕望的時候他都沒有選擇放棄生命，現在苦盡甘來了，他又怎麽舍得放棄自己的命？

“雲桑桑……”

“我到底應該怎麽辦。”

淵寧王望著雲桑桑離開的方向，陷入了無盡的掙紮之中。

他到底怎樣做才是兩全之法，既能讓雲桑桑恢覆魔神身份，又能保證他自己不死？

他不想做個明明霸占了雲桑桑魔核不給還口口聲聲說愛她的虛偽自私之人，可是，他也不想死……

真的不想。

……

淵寧王獨自在院子裏枯坐了一個時辰。

雲桑桑都教會了山魅如何繪制轉運的陣法，回來時看到他還坐在石桌邊，一動不動。

雲桑桑走進院子，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你坐這兒發什麽呆？”

聽到雲桑桑的聲音，淵寧王驀地回神，看向她。

揉了揉眉心，淵寧王將心底所有紛雜情緒壓下，望著雲桑桑裝若無其事，“我在回憶幻境裏的事。”

雲桑桑明白了，笑著說：“你是在想你娘對吧？”

淵寧王笑而不語。

雲桑桑在他對面坐下來，托腮望著他，“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又不知道會不會顯得冒昧……”

淵寧王寵溺地望著她，“你問就是了。”

雲桑桑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問道：“那個……你哥哥……”

淵寧王眼神微暗。

他看了一眼雲桑桑，望著天上的雲朵，緩緩說：“去世了，他早就已經去世了。在幻境裏，我說我哥哥還活著，其實是騙她老人家的。”

雲桑桑嘆息一聲。

她之前就有所猜測，沒想到，人真的已經不在了。

淵寧王把雲桑桑當媳婦兒了，見雲桑桑問起了“大伯子”，便跟雲桑桑講起了大哥的死因。

“大哥是死在幾千魔將手中的，也可以說他是死在大嫂手中的，或者也可以說，他是為我而死。”

他眼神悠遠，想起了陳年舊事。

“當年我沒有在幻境裏那麽好的運氣，沒有遇到仙女相助，在那山洞裏忍饑挨餓躲了十幾天以後餓得不行了，便偷偷跑出來找吃的，結果卻落到了一個小魔手中。”

“那小魔準備將我交給魔尊，我忽悠他，我說把我交給魔尊他只能得一百滴龍血的獎勵，可他要是將我帶去隱秘之所藏起來，每天來取幾滴我的龍血，他可以取一輩子，這樣取個幾百年強大實力難道不美妙嗎？”

“那小魔一聽，果然將我偷偷藏了起來，然後一邊餵養我，一邊取我的血。”

“雖然也是做血奴，可是被小魔豢養，比在魔宮裏的日子好多了。”

“因為在魔宮裏，他們是無節制地采血割肉。反正那麽多血奴，死了也不值當什麽。而那小魔卻屬於這輩子撞大運了才能擁有我這麽一條龍做血奴，他自然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死了我，他再也沒有龍血龍肉可吃了。因此，被他養了幾年，我不止一身鱗片長全乎了，還被他養胖了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這種事他瞞不了一輩子，幾年以後他豢養了龍族的事就被實力比他強大的魔族發現了，那大魔威逼之下，小魔便一次性割了我許多肉放了我許多血以後，將我獻給了大魔。”

“之後，我滿身是傷的在大魔手中繼續被豢養，之後大魔又將我獻給比他更厲害的魔，再被豢養，再被獻出去……”

“就這樣，我像一件物品似的，被人轉手了十幾次，被人豢養了整整九十七年，割肉放血，不見天日。”

“九十七年後，我迎來了轉機，因為龍族百歲時會蛻皮，而蛻皮，會讓龍族脫胎換骨，擁有比之前強大十倍甚至幾十倍的力量。”

“那些豢養我的魔族都是偷偷背著魔尊幹這種事，哪裏敢去打聽龍族的隱秘。因此他們竟不知道我百歲會蛻皮，我便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脫胎換骨，逃出生天。”

“之後我便像喪家之犬一般四處逃竄，一次次面臨被抓捕的危機，然後又一次次逃出生天，闖入極其危險的秘境裏躲藏，修煉，然後在秘境裏遇到朋友，結果又被朋友出賣背叛，繼續逃命，繼續躲藏……”

“就這樣一邊慘兮兮逃亡一邊修煉，很快又過去了整整兩百年。而這時，我在一個秘境裏遇到了我哥哥。”

“當時我哥哥已經成親了，嫂子還有了身孕即將臨盆，他闖入秘境裏就是想摘能讓孩子淬煉魔骨的魔藥。”

“哥哥成親，我還沒見過嫂子，哥哥又很快就要擁有孩子了。既然遇見了，我怎麽能不去拜見嫂子？”

“我隱匿身形跟著哥哥去了他洞府，抵達他洞府的時候嫂子已經生了，當時那龍蛋已經破碎，嫂子正拎著那條小白龍，微笑著……”

“哥哥看到小白龍，樂壞了，頓時喊了一嗓子，嫂子好像嚇了一跳似的，立刻改拎為抱，抱著小白龍回頭看著哥哥。”

“哥哥只顧著看小白龍，只顧著高興他這條黑皮的龍竟然生了一條跟咱們娘一樣的白龍，沒有留意到嫂子眼中的慌張。”

“隱匿在一旁的我，卻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進門時，嫂子拎著小白龍時笑得分明很詭異，後來聽到動靜回頭時，她是那麽的慌張，後來哥哥低著頭抱著小白龍傻樂時，嫂子站在一旁，看父子倆的眼神是那麽冰冷，那麽厭惡……”

“哥哥這個當事人看不清嫂子的真面目，我作為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於是等嫂子回房歇息後，我告訴哥哥，嫂子可能並非他眼中的賢妻。”

“哥哥聽了我的分析，整個人震驚得發抖。”

“好半晌他才告訴我，其實，他和嫂子去年就生過一個龍蛋，當時嫂子也讓他去秘境摘魔藥，他高高興興拿著魔藥回洞府時，卻聽嫂子告訴了他一個噩耗，龍蛋生下來就沒了氣息，已經被掩埋了。”

“哥哥說他一直沒有懷疑過孩子的死因，他是那麽善良的人，他也根本不會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溫柔的枕邊人竟是個心如蛇蠍之人，他沒想過有人為了增強力量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吃自己的孩子。”

“我那個傻哥哥啊，他怎麽就忘了呢，人是做不出來這種事。可是，嫂子是魔啊，魔族是最野蠻最沒底線的種族，互相吞噬早就不是什麽稀奇事了，吞噬，是魔族的本性。”

“哥哥抹著眼淚哭了很久，然後決定去殺了嫂子這個蛇蠍婦人，可是等他進房時，哪裏還有嫂子的人影？”

“那位嫂子，早已經從哥哥的言行舉止之中猜測到他帶了人回家，等我們意識到嫂子不見了，準備即刻離開洞府時，洞府外面已經被魔尊派來的幾千魔將團團包圍。”

“那蛇蠍婦人，竟然去報告了魔尊。”

“於是我艱難逃亡了幾百年，到頭來竟然因為想陪哥哥回家看望嫂子和侄子，再次暴露在了魔尊面前。”

“哥哥看到外面的大軍，說是他瞎了眼娶錯了歹人，是他對不住我。於是將小白龍交到我手中讓我帶著小白龍從他曾經挖掘的密道離開，他打算拼死為我攔截魔尊的人。”

“就像當年娘為了救我拼死攔截魔尊一樣。”

“我本不肯走，可是哥哥說服了我。”

“他說，他兒子小白龍也是跟我一樣的白皮，魔尊絕對不會認這個孫子，到時候小白龍會重蹈我當年覆轍，成為魔宮最低賤的血奴。”

“而我也一樣會被再次抓回魔宮去，再次成為血奴。”

“他說，小時候他沒用，救不了我，只能任由我被人虐待折磨。如今他可以保護我了，他想保護我一次，就像娘保護我那樣。”

“他說，用他一個人的命可以換弟弟和兒子的命，他覺得值得，他求我保護好小白龍，保護好自己，然後就抹著眼淚沖出去了。”

淵寧王望著天空一直說到這兒，才收回視線看著雲桑桑。

他眼中含著淚。

“你知道嗎，我哥哥從小就膽小，本事也不大，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悍勇的化身黑龍與幾千魔將廝殺，那麽勇猛，那麽威武，我至今都還記得他的英勇身姿，還記得他引動雷霆大笑著說他寧可自爆也不願意將血肉留給這些魔將們吞噬的那種霸氣……”

說到這兒時，他眼中淚花在打著轉，若不是微微仰著頭，淚水已經奪眶而出了。

雲桑桑心疼地看著他。

在幻境裏見到那條小奶龍的時候她就心疼死了，現在聽他親口說起當年的事情，得知那條可愛的小奶龍竟然被豢養了百年不見天日，一次次被割肉放血。直到百年方得解脫，她更是心疼得要命。

更何況，還聽到了他大哥那麽慘烈地因他而死。

她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淵寧王面前，輕輕抱住了這個寄居在八歲軀殼裏的可憐家夥。

老天怎麽能如此刻薄地待他呢？

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他要成為今日的魔尊就必須歷經小時候那麽多的磨難？

若是如此，倒不如不做這魔尊，擁有普通卻快樂的一生。

畢竟這樣的折磨太苦太苦了，若是換做別人恐怕早就已經絕望而死了，哪裏還能等到光芒大綻的一天？

“沒事了，都過去了，你有最好的娘親，你有最好的哥哥，他們都對你有著最美好的祝福，只要你能過得好，他們就能含笑九泉了。”

“嗯。”

淵寧王靠在雲桑桑懷裏，閉上眼睛，將剩下的那些話咽了回去。

她那麽難過，那麽心疼，那就不跟她講後面更慘的事了。

因為之後不久，那條小白龍早產衰弱瀕死需要魔藥續命，他為了小白龍闖秘境摘魔藥，卻落入了魔尊犼手中。

躲了三百年，最終還是被魔尊犼用十八條鎖鏈重重鎖住，被一刀一刀剜成了骨架。

他死的那一日，是魔族狂歡的一日。

因為魔尊宴請了麾下所有魔將現場吃肉，三百歲的龍，一身龍肉龍血那些魔將現場都吃不完，還互相帶走送人，這樣的盛宴，如何不叫魔族狂歡？

原本，他們連他的骨頭也不打算放過的。

畢竟龍骨也是制作上好兵器的材料。

是他極度的怨氣附著在龍骨之上，不知怎地竟然引得魔界動蕩，無數魔氣蜂擁灌體，讓他以魔氣再鑄魔身，逃出生天。

而後他無知無覺，像一具屍傀一樣，憑著那滲透骨髓的報仇意念，懵懵懂懂尋找所有吃過他肉喝過他血的魔族，一個一個誅殺幹凈，吞噬對方魔力，最終，他強大到足以與魔尊犼廝殺。

他與魔尊犼大戰三天三夜，最終殺了魔尊犼，奪得了魔核。

閉著眼睛的淵寧王想到這兒，忽然睜開眼睛！

他驀地擡頭望著面前的雲桑桑！

等等——

他當年被一刀刀剜成了骨架，本不該有意識也不能凝聚魔氣重鑄魔身的。可是他為什麽能引得魔界動蕩，能引得天地魔氣瘋狂灌註？

魔界怎麽會動蕩呢……

傳聞中，上古魔神死後，幾位天界古神以魔神的屍身煉制成了一方小世界容納魔氣。所以如今的魔界，其實就是上古魔神的屍身……

他當年引得魔界動蕩，是否是上古魔神殘留的意識幫了他一把？

上古魔神，就是眼前的桑桑……

這麽說起來的話，當年他能覆生，是桑桑給了他一線生機？

難道一切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當年上古魔神給了他覆生的機會，助他殺魔尊犼報仇奪取魔核，而萬年後他在人間與上古魔神轉世之人重逢，就是為了將魔核送到這位上古魔神手中，助她覺醒？

他，只是助上古魔神覺醒的工具？

——

（寶寶們別看到這兒就嚇怕了哦，不是虐，是甜甜的互相救贖呀，當年上古魔神救贖了淵寧，淵寧也會讓桑桑恢覆魔神榮光……偷偷說一句，你們看我前面幾本書哪一本是虐的，虐過嗎？從來沒有哦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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