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雲桑桑畫出來的繁覆陣法已經具備了八成紋路。

而直到這時候，她的步驟都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現在就只剩下最後銘刻在陣法最中心的那個“淵”字了。

那是魔族的字體，與人間和天界的字體都不一樣。所以沒接觸過魔族的雲桑桑根本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字。

她以為是上古字體，低著頭無知無覺的一筆一筆認真寫著。

淵寧王坐在她對面，看著她書寫他的名字。

字寫得難看也就罷了……

好幾筆的先後順序都寫錯了！

看得他額角青筋直跳，真想一把抓過她的手好好糾正一下，不是那麽寫的啊！

“好了。”

在淵寧王的糾結中，雲桑桑終於把她當年畫的陣法完美的覆制出來了。

陣法只微微亮了一下就歸於沈寂。

這樣的破召喚陣，淵寧王完全沒有感受到召喚的力量。

他低著頭沈默地看著那陣法，好幾息後，他才擡起頭看著笨蛋雲桑桑。

“你確定好了？”

他心累地問道。

雲桑桑點頭，“好了，就是這樣的。”

淵寧王看著她超級自信的模樣，重新看著桌上她畫的陣法，神情覆雜。

字都差了一筆，難怪你當年沒召喚成功。

就你這種傻憨憨，魔神不生氣都算你走運了，你還想召喚魔神幫你報仇……

做夢吧。

雲桑桑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她托腮看著自己畫的陣法，說：“你看，陣法亮了，說明我的召喚陣是沒問題的，可是魔神他就是不搭理我。千年前他不搭理我，千年後的如今他還是不搭理我，大概我跟魔神無緣吧。”

她說完就準備去擦掉陣法。

一邊伸手去擦，一邊念念有詞。

“不搭理就不搭理唄，當誰稀罕，嘖，就當我千年前跪那一天一夜是送他老人家往生極樂了……反正我如今是天界的神仙，不稀罕魔神搭理了。”

“呃……”淵寧王幽幽看著雲桑桑。

是不是玩不起？

你自己畫錯了陣法還咒我往生極樂咒我死是吧？

你是不是有點欠虐？

淵寧王越想越覺得心裏不甘。

憑什麽她自己蠢死了，卻要怪罪到他頭上啊？

嘴裏說送他往生極樂，心裏還不知道在怎麽罵他呢！

人都是這樣的，能說出口的都是比較文明的，那些臟話陰損難聽的話都憋在心裏罵著出氣，雲桑桑肯定也在心裏罵過他無數次了，而且罵得很難聽！

他堂堂魔尊不知道此事便罷，既然知道了，又怎麽能任由她唾罵？

“等等。”

淵寧王伸手抓住了雲桑桑去擦拭陣法的手指。

雲桑桑以為他是沒看清楚，沒記住，便挑眉笑話他：“不會吧，都看我畫出來了你還沒記清楚？行吧行吧，我不擦，讓你多看一會兒。”

淵寧王無奈又好笑地看著雲桑桑，“就你這破陣法誰要記啊，你自己坑自己還不算，還要把我往溝裏帶是嗎？”

雲桑桑聽到這話，微微楞住。

她瞇著眼定定地看著淵寧王，“什麽意思？”

淵寧王那幾根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一點點挪到她手指尖上，然後抓著她指尖重新在桌上畫陣法，“雲桑桑你真的蠢死了……嘖，我教你畫。”

“啊！”雲桑桑震驚地望著淵寧王，心裏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不會吧？

怎麽可能？

不不不不絕對不可能！

心驚膽戰的低頭，看著他嫻熟流暢的畫陣法，雲桑桑心裏有點慌了，這一慌，手指頭就開始發抖。

淵寧王抓著她的手，又怎麽會感知不到她的顫抖？

他擡頭瞥了一眼心慌意亂的女人，勾唇：“抖什麽抖，穩住。”

然後他將她的手指握得更緊，親手教她怎麽召喚魔神。

隨著陣法畫成，開始在裏面寫“淵”字，他一邊寫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你都把字寫錯了，怎麽可能召喚成功？看清楚了，最好一輩子給我記在心裏。否則下一次你想召喚魔神，魔神依舊不會搭理你。”

“呃……”雲桑桑聽得整個心肝都是麻麻的，背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

她不敢去看淵寧王的表情，心裏又有一絲絲不承認自己寫錯了的較勁。於是便睜大眼睛去看這個字體的寫法和走向。

她不信她能把字寫錯，明明就是那樣寫的，哪兒錯了？

等到淵寧王握著她的手指在字體最中心勾勒了一筆，看著那陣法一瞬間發出如同陽光一樣刺眼的光芒，她才怔怔地發現，原來真是她寫錯了？

不是魔神不願意搭理她，而是她自己沒畫對陣法？

她想到一千年前自己那等得絕望的一天一夜，再看著眼前的陣法，忽然有一種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的覆雜。

該說天意弄人，還是自己蠢？

明明魔神降臨的機會就擺在眼前，結果她自己筆誤搞錯了，白白錯失了大好機會，最後不得不屈服，去天界做了人人嫌棄的掃把星……

正在她心緒覆雜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抓著自己手的那只手失去了力道。

就像是……突然間死掉了一樣。

她驀地擡頭看著對面的八歲小孩。

只見那小孩身軀已經倒在了桌上，原本抓著她手的那只手也無力垂落下去，就像死了似的。

她大驚，正要喊“小淵寧”的時候，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出現在八歲軀殼身後。

她驀地盯著那道身影。

那是個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

他長發如墨，披散滿肩，五官英俊，堪比天人。

眉宇間一點仿佛在燃燒的黑色印記，顯得亦正亦邪。

他慵懶地站在那裏睨著她，手中提著一把黑氣繚繞的劍，明明看起來是個非常霸氣淩厲的人，可是卻沒有對她表現出一丁點的攻擊性。

他如春風一般出現，站在那裏望著她笑，他薄唇微啟，慢悠悠問她：“小姑娘，現在還覺得是本尊不搭理你麽？”

雲桑桑怔怔地望著他。

啊啊啊她竟然見到了魔神，而且還跟魔神處了兩天！

太不可思議！

她一個掃把星怎麽會有這麽好的運氣，竟然能遇到足以跟天帝並肩的人！

聽到他的聲音，雲桑桑驀地回過神來，然後立刻擡手掩住了臉，整個人要多尷尬有多尷尬，“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蠢，不關魔神您的事。”

淵寧王看著她尷尬掩著半邊臉的樣子，嘴角微翹：“還要咒本尊往生極樂麽？”

雲桑桑覺得一只手已經不夠捂她的臉了，她默默擡起了兩只手捂住臉，低著頭特別羞恥地說：“我錯了，我混賬，我罪大惡極……”

停頓了一下，她默默從指縫中看著淵寧王，小心翼翼道：“要不然您罵回來？”

淵寧王朗笑出聲。

他緩步走過來，修長的手指搭在桌面上，微微傾身靠近雲桑桑，“罵什麽罵？你當本尊跟你似的？咱們這種關系，本尊又怎會罵你？”

雲桑桑看著突然走近的他，緊張得背脊都冒汗！

站遠一點多好啊，好好的為什麽要靠這麽近！

而且！

什麽叫“咱們這種關系”？

她們什麽關系了？

淵寧王低頭看著雲桑桑，笑道：“不知道咱們是什麽關系？親過抱過摸過的關系，這個你得認吧？”

“魔神大人您不可以胡說！”

雲桑桑被他這話震驚得頭都差點掉了，趕緊弱聲弱氣地提醒。

淵寧王輕笑：“那你是想否認咯？”

雲桑桑剛要說她不是否認，而是根本沒這回事，就聽見淵寧王慢條斯理給她一條一條數出來——

“在懸崖下找謝穎娘的屍骨時，你通過她屍骨看到了謝淵寧的可憐，是不是親了一下本尊額頭？”

“本尊的光頭，你是不是摸過很多次？”

“至於抱……還用本尊提醒麽，你自己抱了多少次，你自己心裏沒數？”

淵寧王數完了這幾條，含笑凝望著雲桑桑：“親過，摸過，抱過，是不是真的？小姑娘你還要嘴硬嗎？”

“我……”

雲桑桑張了張嘴，面紅耳赤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說的這些的確都是事實，可是那只是她對一個小孩子軀殼做的事！

他現在既然恢覆了魔神本體，那麽他跟謝淵寧就不是一個人了，她之前對小孩子謝淵寧做的事他幹嘛要全往他自己身上攬？

雲桑桑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看著淵寧王，試圖糾正：“我那是對謝淵寧做的，不是對魔尊您做的。反正對魔神您的本體，我不曾做過這些，從來沒有過……”

淵寧王挑眉：“怎麽，沒跟本尊的本體做過你還挺遺憾的？”

雲桑桑張嘴剛要回答，忽然意識到這話有問題！

她大眼睛水汪汪地瞪著淵寧王，臉色爆紅到像要炸了。

啊啊啊這個魔神是不是有點不正經！

什麽叫沒跟本尊的本體做過……

啊啊啊這種話很有歧義的好嗎？

她努力壓下臉上的滾燙，咬牙盯著淵寧王，糾正：“不是跟，是對！您的遣詞用句，太不合格了！”

淵寧王笑著重覆，“哦？不是跟，是對？沒對本尊的本體做過你還挺遺憾？”

雲桑桑點頭，“對。”

淵寧王笑起來，“既然這麽遺憾，那你現在來？”

雲桑桑楞住，兩息後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又被這家夥套路了！

她臉紅到耳根了，覺得實在是沒法跟這家夥處下去了，站起來行禮就想走。

“魔神大人，這幾日是小仙有眼無珠沒認出您真身，多有冒犯，小仙要回天界了，告辭——”

她轉過身，淵寧王身形一晃就攔在她前面。

淵寧王抱著胳膊含笑凝視著她：“小姑娘，你耍魔神大人玩呢？把魔神召喚出來，你就想跑，魔神這麽沒面子的嗎？”

雲桑桑看著這個英俊帥氣卻一點都不嚴肅的魔神，非常頭痛。

她真想戳瞎自己的眼睛，為什麽當時沒有認出來這是魔神啊，現在惹上這麽個麻煩，可怎麽是好！

她又深深吸氣，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端正地問道：“魔神大人想要小仙怎麽樣？”

淵寧王走到雲桑桑面前。

他輕嘆一聲，說：“千年前本尊未曾出現，你滿含怨恨卻不得不委屈妥協去天界，沒人給你其他的選擇，你沒有其他的路可走。現在，本尊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他擡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揉了揉她頭發，就像她這幾日對他做的那樣。

他問她：“想回天界，還是隨本尊去魔界？”

重新選擇的機會？

聽到這話，雲桑桑心底一顫。

她驀地擡頭望著淵寧王。

對上他那雙深邃包容的眼睛，好像她現在只要選擇跟他回魔界，她就可以將這一千年在天界的孤獨和苦楚全部拋下，回到千年前那個絕望的夜晚，被從天而降的魔神垂憐，帶走，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她眼眶忽然有些酸。

人生雖然不可以重來，但是，有些人卻可以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千年的遺憾，也一樣可以全盤推翻，重新來過。

雲桑桑努力壓下心頭的覆雜酸澀，問淵寧王：“那魔神大人您還記得我方才說，我召喚魔神是有何心願嗎？”

淵寧王頷首，“你想殺陵曜，報殺身之仇。”

雲桑桑凝視著淵寧王的眼睛：“我現在依然保留著這個心願，我仍舊願意獻祭靈魂，求魔神替我殺陵曜——可是魔神，您會答應小仙這個心願嗎？”

她苦笑著：“天界和魔界和平了萬年，您又怎麽會對天界出手呢？您不出手，那小仙與您去魔界又有什麽意義？”

淵寧王看著苦笑的雲桑桑，勾唇：“本尊可以替你出手，但你得先有一個讓本尊能正大光明為你出手的身份……”

雲桑桑楞楞地望著淵寧王。

什麽身份？

一個念頭在心裏出現，她覺得很荒謬，可是仔細回想這位魔神的姿態舉動，她又覺得似乎有跡可循……

她眼睫輕顫，強行將這雜亂的思緒壓下。

淵寧王看著她輕顫的眼睫，知道她在回避，笑著又說道：“或者，本尊賜予你一身魔骨，賜予你強大的力量，你自己找陵曜報仇。”

雲桑桑聽到這話，心動了。

其實做神還是做魔，對她來說沒什麽不同。

她並非一出生就是神仙，她對天界沒什麽執念，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族，做魔做神都一樣。

如果能殺陵曜報殺身之仇，那做魔又有何不可？

說實話，她真不覺得一個掃把星能比魔高貴多少，與其在天界天天被人排斥孤立，倒不如去魔界做個瀟灑的魔。

她打定主意，擡頭看著淵寧王，“我願意成為……”

魔字還沒說出口，一道熟悉的嗓音就打斷了她的話。

“桑桑，不可以。”

一身玄衣的謝桑華從月牙門那邊出現。

隨著他一步步走向雲桑桑，他的衣裳著裝也在一點點變化，玄衣化作雪白戰袍，他恢覆了司法天神陵曜神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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