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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封印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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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

眉眼妖艷,欲潮翻湧。

確實已經不是那個無愛無欲的羌無了。

眼前的月光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她在那樣的浪潮下漸漸失去意識,他壁壘分明的胸膛緊貼著她,但那裏已經沒有任何跳動的痕跡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月光似乎轉了一圈,他才抽身而退。她醒了過來,卻感受到眉心似乎多了什麽東西。

不遠處就是天闕的水,她爬過去看,形容狼狽,雙腳幾乎難以並攏——水面上印出一張蒼白的臉,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眉心多了一個黑色的詭異印記。

她幾乎是瞬間便認出了那是什麽——那個只有書裏才出現過的黑暗烙印。

被黑暗烙印的人,去不了極晝之地。

她再也回不了善見城了。

回頭,他半靠在巨木上,臉上的情潮還未完全散去,“不是喜歡夜晚嗎?”他半瞇起眼朝她優雅微笑,“那就永遠呆在這裏。”

她靜靜看他,那樣的眼神裏看不出任何劇烈的情緒,良久,她艱難的站起了身子,被紮破的手扶著路邊的樹,模樣狼狽的慢慢往回走。

背影孤獨蕭索。

直到走出那一片森林。

他始終沒有攔她,因為他毀她毀得徹底——折斷了她的翅膀,強占了她的一切,他知道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了。

……

後來的太陰果然在永夜之地的邊境處搭了一個小房子,不大的灑滿月光的庭院,長滿了漂亮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屋子裏收拾齊整,幹幹凈凈,雖然裏面並沒多少可用的東西。

這是一段只有她自己的歲月。

直到永夜之地向善見城發兵。

太陰在永夜之地看見匡玉的時候,不可謂不震驚。

因為她是眼看著匡玉曾被善見城的諸神流放的,他能出現在這裏,只能說明是那個人把他救出來了。

匡玉看到她時也很震驚,他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永夜之地遇到一個沒有神力的神。

而且這個神還參與了當初流放他的全過程。

說起來永夜之地那時早已戰火連天,卻唯獨這裏像一片沒人敢打擾的世外桃源一般,匡玉看了看她眉眼的印記,只略作思量,便猜出個大概。

“沒有心的人,也能愛人嗎?”他沈寂半天,哂笑,“也是,沒有心的人,畢竟還有靈魂。”

她的血在夜風裏嗅起來甘美而香甜,匡玉的瞳孔亮了起來。

他想,有這個女人在,永夜之地怎麽可能翻得了身。

大概羌無座下那幾位魔神也是這麽想的。

否則後來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

戰火逼近善見城的時候,除羲上之外的四位主神均在歷劫,其餘諸神力量尚不足以保全極晝之地,羲上只得向外界的靈族求援。

隨著越來越多的族群加入,戰火推了十幾年,羌無沒有再踏入幻夜森林一步,他麾下九位魔神驍勇善戰,盡管對方的外援越來越多,但被夜色籠罩的族群還是幾次兵臨善見城下。

直到羲上召喚四位主神之後,差距才逐漸拉開。

羌無放出了匡玉,不死國的子民加入這場戰爭時,局勢發生了傾倒性的變化,善見城被攻破,匡玉帶著他的子民屠了城。

天闕的水被染成紅色,他們來到城中央可以一覽下界的天臺,扶桑樹下流經而過的天闕水中升起一個幻影。

是曾經在這裏折葉寫字面色迷茫的神明。

羌無看著那道幻影,表情奇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匡玉也看著那道幻影,鼻尖卻夢境般的傳來曾經夜風中那一縷清甜的迷人血香,他想起了那個夜色邊境的單薄身影。

指尖探入水中觸到那個幻影,他輕輕舔舐唇角的血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五位主神,死了三個,還有兩個。”

羌無看著他被水霧浸濕的手,不自覺瞇起眼,仿佛看到了什麽刺眼的東西,寂靜良久,垂眸說了一句,“羲上和太陰,一個你殺不了,一個,你不能殺。”

“我不殺她。”匡玉笑了笑,指尖滑到了幻影的脖子上,在水流中輕輕撥動那個看不見的血管位置,“我要她。”

羌無沒說話,匡玉轉頭,發現他的眼底籠上了陰影。

“這麽和你說吧,我在你的地界見過她一次。”匡玉把手伸回來,極晝之地的日光落在他如白玉雕刻的臉上,他看著羌無,緩緩道:“她很對我的胃口。這些攻下的疆域我都讓給你,你什麽都可以拿走,我只要她,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羌無嗤的一聲就笑了,語氣像此刻天闕水面上的濕霧,冷而輕,說出的話讓人琢磨不透,“自由是多麽珍貴的東西,你好不容易出來了,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

匡玉的臉沈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別誤會匡玉小哥哥,他不喜歡女主,只是看到了喜歡的食物,嘴饞。。。。另外我卡文了。撓頭。。

☆、前塵篇完

善見城的日光很快被黑夜壓下去, 極晝之地徹底淪陷了。

天闕的水因外力飛揚而起, 落下時一個人影被狠狠按進去, 羌無扣著他的脖頸,眼底一片陰郁。

匡玉是淬不及防被他按到水裏的, 鼻腔裏忽然進了水, 他下意識想掙開他,結果越掙紮對方按的越深, 他感覺自己的後腦甚至磕到了水底的巖石上。

雖然殺不死, 擁有永恒的生命,但被溺在水裏終歸是不好受的,匡玉在水下被逼紅了眼, 掙紮著浮出水面時, 一根黑色水晶打磨的無柄劍身迎面穿透了他的脖子,將他釘在水下的一個石盤上。

匡玉起勢一緩,身子又重重的跌進水裏。

緊接著,第二根,第三根……第五根劍身接踵而來,接連穿透他的四肢將他毫無死角的徹底釘在了水底的石盤上。

原本就已經變紅的天闕之水此刻已是血紅一片, 水面上只能依稀看見他的長發和衣角。

“你還想要她嗎?”

岸邊傳來一個淡淡的男音,匡玉合上眼, 想回答他,卻已經什麽話也說不出了。

不知就這麽過了多久,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羌無回頭,就看見了站在扶桑樹另一邊的羲上。

他看起來很疲憊, 潔白的衣袍上沾滿血跡,指著赤紅的天闕河水,道:“羌無,你入魔了,被他挑唆引來戰爭我不怪你,但已經死了太多人了,你還是不肯收手嗎?”

羌無似笑非笑的看他,“你不還活著嗎?”

“你想要我的命,可以。”羲上點頭,“但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把太陰怎麽了?”

羌無的目光落在赤紅的水面上,有一瞬間的出神,“你指的是什麽?”

羲上的表情已經有些垮,“你還對她做了什麽?”他頓了頓,“戰爭之初時我便用神引將歷劫的四位主神強制召回,但他們都歸位了,只有她沒有回來。”

羌無似乎笑了一下,低聲說了一句,“……因為我把她烙印了。”他轉過頭,看著滿目瘡痍的善見城,眼瞼垂落,“她以後都只能留在黑暗之地,再也來不了這裏,也不會看見這些殺戮和血腥。”

羲上難得被氣笑了,“她看不見?天闕的水紅成了這樣,流到永夜之地她會看不見?”

羌無皺了下眉。

善見城的正中有很多神像拔地而起。

羲上指了指那些雕像,說,“看到那些神像了嗎?善見城每死去一位神,這裏就會多一座神像,我剛剛在這裏看見四位主神的神像已經聚齊了。”

……

外面的戰火還在燒,九位魔神的殺戮還沒有終止,他站在她的小屋前,停駐良久,一把將門推開。

夜色下的小屋裏並沒有燈點起來,裏面一片黑暗,顯然小屋的主人並不在。

他繞著屋子走了三圈,最後確認了一件事情——她至少已經離開這間小屋一個月了。

院子裏的花靈們在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些什麽。

他在那間屋子的小木床上躺下來,被褥上還有她的氣息,他輕輕合上眼——那一瞬間,仿佛聽到了她的死訊。

“那個姑娘想回到極晝之地去,結果走到邊境就被光擋回來了,難道她不知道有黑暗烙印的人是走不到有光的地方嗎?”

花靈們輕聲議論著,言語雜亂無章,暗夜的精靈飛舞在花叢裏,默不作聲的聽著。

“魔神大人們居然會把那些邪修們放進來,那些人要拿她煉丹啊……”

一只花靈驚呼。

“而且還有個女人,說是要給她的道侶報什麽仇。”另一只花靈附和她,“不過那些人抓她,她居然就自己跳進了丹爐裏,還求那些人用她的力量庇護凡世不受戰爭波及,這怎麽可能呢?那些人那麽壞……”

一個花靈瑟縮的低聲道:“我當時聽到丹爐裏的火在燒都覺得渾身疼,你們沒有聽到嗎?”

“我聽到了,她的指甲好像在抓撓爐壁……”躲藏在花瓣裏的精靈探出頭,小小的眉眼擰在了一處,“而且她還在丹爐裏喊我們君主的名字……”

“啊,我也聽到了,她在喊他的名字,喊了兩次……”

……

“羌無,羌無……”他閉著眼,耳邊仿佛傳來痛苦的女聲夾雜著烈火燃燒的聲音,睜眼的瞬間,他看著天花板,唇間噴湧的血染紅了被褥。

他踉踉蹌蹌的起身往外走,出門的時候,扶了一下門,手心也已經被他攥出了撕裂般的傷口,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院子裏的花叢上。

那些花靈們被驚動,紛紛回頭看他,忍不住驚呼。

他半傾下身,呼吸亂作一團,聲音低弱,“她還……說了什麽?”

方才說過話的花靈們已不敢擡頭。

“別再打仗了……”花瓣下的精靈低聲道,“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似乎是這個。”

“好。”他點頭,強撐著身子往外走,“我知道了。”

花靈們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森林深處,地上的血跡也蔓延到了看不見的盡頭,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

森林深處的夜色下,流淌著一條河流,絲帶一般耀眼。

他正俯身看著這條河上的倒影,表情極度自厭和自恨。

“是你……都是你。”他緩緩的將手伸進去,五指攥緊,掌中的血暈染在水中,“玷汙她的是你,困住她的是你,最後害死她的,還,是,你。”

暈染的血逐漸匯聚,那倒影似乎變成了一個實體,慢慢從水中升了起來。

“就算你把我從你身體裏強行剝離,我還是你。”水中那一張妖邪的臉上露出嘲諷的表情,“惡和欲是不會消失的,抵抗不了,就只能順從。”

……

遠處的天空,善見城在墜落,無數斷墻殘垣從高高的空中砸下來,因為慣性大半沒入了紅褐色的土壤中。

羲上來到幻夜森林的時候,就看到了地上躺著的,從戰地被召回的七位魔神的屍體。

他處決了他們。

戰爭也在那一刻止歇。

本來應該有九位魔神,但最小的那一位魔神和另一位剛從凡世歸來的魔神並沒有參與進這場戰事裏,也不曾參與過放邪修進永夜之地的事情。

他們幸運的避過了這次禍事,不發一語的站在一邊,樹下的陰影裏,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羲上看到了兩個羌無。

他們面對面站在月光下,一個在岸上,一個站在河面的浪花裏。

動作,姿態,表象,所有的一切,除了眼神,完全就像是覆刻出來的一樣。

他們沈默的對視著,彼此之間好像在照一面鏡子。

也不知道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多久,羲上發現了水中那個羌無的指尖在滴血,看起來好像並不是他自己的血。

再略微掃過地上那七位魔神的屍體,他忽然就明白過來——處決他們的,不是岸上站的這個羌無,而是水中的這一位。

怎麽會這樣。

答案就在嘴邊,羲上斂眉看著水中那個人影,終於,低聲說了一句,“果然是這樣。羌無,你把自己‘惡’的那一半從靈魂裏強行分離了嗎?”

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幾乎是同時轉過來看他。

他嘆息,年輕的臉上表情悲憫,“你就這麽拋棄了自己……”

水中那張邪異的面孔上殺氣還未消散,他看著遠處的凡世,說,“那十二個人……”

羲上皺眉,立刻阻止他,“你要是殺了他們,太陰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雙眼睛裏似乎閃過雪亮的光,“什麽意思?”

羲上瞇起眼遙望邊境,輕聲道:“善見城已毀,我將墜往凡世,將他們一一接引而歸。太陰的情況是最糟糕的,她元神已碎,要重新聚靈起碼需要三千年,若是在元靈聚起之前殺了那十二個人,她的力量就收不回來了。”

羌無終於想起了善見城的那個傳說——兩極之神羲上渡人十世,可集凡塵信仰之力,換眾神一次重生。

“我分-身無術,你幫她聚靈,可以吧?”羲上臨走之前,托付他。

很難想象他們是剛剛經歷了戰爭,並且傷亡慘重的敵對雙方。

羌無的兩個身影忽然重合了,他閉了閉眼,不作聲的笑了笑,語氣聽起來有點自嘲,“可以。”

羲上最後看了他一眼,饒有深意的說了一句,“你的修行還沒結束。”

……

凡世出現了一群人,一共十二位。

他們自稱天啟者,身負神力。

沒人知道他們是盜取神明力量的竊賊。

他們最初出現的時候,在凡世攪弄風雲,禍亂朝綱,打破人間秩序。

其中一位更是借助這樣的力量收編了自己的軍隊,一番波折後成功爬上了諸侯的位置。

他們一度在凡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直到不久之後才終於意識到因為竊取這份神力自己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凡人的身體和其他靈族相比很脆弱,根本無法承載得了神明之力,最初的那十二個人在返回凡世的幾年後,開始相繼去世。

接著是他們的後代,然後是後代的後代。

凡是繼承了這道力量的子嗣,皆會早夭,無一例外。

後來一個叫舒洄的年輕人在某一年找到了他們,他說,“有了神明的力量,就要做相應的事情,這樣天道的懲罰才不會落下來。”

然後他給了他們一卷神明書寫的天啟錄,上面記載了這兩座城的故事還有很多預言。

一切又開始往好的方向走,他們開始用這樣的力量保護世人,以此求得贖罪。

三千年之後。

破碎的元靈被聚起,羌無帶著那一顆傷痕累累的元神踏進歸墟。

往生石上,某個星宿的位置似乎在這一刻隱隱亮起,星圖開始覆位。他將她的元神送往彼岸,對岸的來生石上亮起一個陌生的名字——葉檸。

他在對岸註視著那塊石碑,低聲重覆了一遍她今生的名字,“葉檸。”

永夜之地僅剩的魔神來送他,他說,“我會一起去,如果我過去的時候,石碑上出現了兩個人的名字,那麽,找到我,封住我的另一面。”

魔神看著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他的靈魂依舊是割裂的,惡的那一面被他藏在了影子裏。

他俯身應了,看著他投入歸墟長河中的背影,心想,石碑上該是兩個名字吧。

很快,彼岸的石碑上有字亮了起來。

蘇幕。

蘇念。

果然是兩個名字。

遠處的夜色開始消散,陽光照了進去。

魔神擡頭看了看,這世間再也沒有極晝和極夜之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再來補充一下,後來這位魔神就發現曾經侍奉的老大轉生成為了他兒子。酸爽。。第一代十二神啟是壞的,全是邪修。。。。。不過死的很早。。。。。五一到了,結果我這才剛剛把前世篇寫完了。。。檸檸和幕哥快上線嗷嗷嗷。。感謝卡帕多西亞123,漫步烏龜兩位小天使前幾天投的雷~感謝空閑、十秒,檸檬不酸,蜜糖朵朵,一元,茶色,Tincol,Lonerい,“”,啾啾啾啾咪!!,楚眠這十位小天使灌溉的營養液~愛你萌。。

☆、流放之地

葉檸感覺自己就像看了一場戲, 做了一場夢。

而她自己就是戲裏面和夢裏面的人。

因緣墻上明明滅滅的閃爍著熟悉又陌生的畫面, 如同時光倒流一般的將這個故事拉長, 又從今到古的推演回去,停留在它最開始要發生的那個畫面。

身旁有人半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 “記住你看到的東西了嗎?”

聽到那個聲音, 她下意識抖了一下,飄散的思緒一下子回籠。

然後轉身去看他。

她沒有忘記身邊這個站著的人是羌無惡和欲的化身, 也沒有忘記他這幾天是怎麽囚困她的。

好像從她在冰下放出了他的肉身後, 他就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蘇幕了。他的語氣,眼神都陌生的讓她心驚,她已經很難再通過什麽來判斷他的真實想法了。

而且從目前已經發生的事情來看——他現在根本就是和匡玉一起顛覆人間的魔。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

匡玉也來到了因緣墻這裏。

葉檸發現因緣墻上定格的畫面又開始變了, 上面的故事再一次往前倒,故事倒回了不死國的人被諸神流放的那個場景。

似乎每一個來因緣墻前的人,都能看到和自己有關的故事,明了其中因果。

畫面上的匡玉長發飛揚,瞳孔血紅,膚色白的發亮, 像玉一樣。

那時,他放縱自己的子民嗜血成性, 連毀了凡世七個國家後,諸神下界,在他們身上刻下了流放的罪印,同時打開了虛無之境的門。

就像凡世被發配的罪犯會在臉上刺字那樣, 這些被判處永生囚禁的不死國人們將會永遠帶著這個罪印被流放,永遠也不能自由。

葉檸看著成千上萬的人被那道虛無之門吸進去,臉上露出覆雜的表情。

身後傳來匡玉低低的冷笑,“我們在饑餓中受苦,神卻只會憐憫世人懲罰我們,看來我們註定是被拋棄的那部分。”

葉檸覺得他這話說的可笑,忍不住不輕不重的回了一句,“你們殺人吸血毫不節制,就算是神,除了把你們關起來又能怎麽辦呢?凡人生下來又不是為了給你們吃的。”

“那狼餓了捕殺羊群,神會阻止嗎?”匡玉走到她的身邊,表情嘲諷道:“我們的生命無窮盡,對鮮血的渴望也是無窮盡的,神若真的慈悲,為什麽不直接賜給我們一個了斷呢。”

這句話說出來,葉檸微怔。

寧願死也不願意再忍受饑餓的煎熬——真的有這麽餓嗎?

想來她的情緒表現的太明顯,匡玉忽然一把將她拉過來,玩味的問她,“太陰元君想體會一下我們這種饑餓感嗎?”

葉檸立刻皺眉,“不想。”

他低下頭,殷紅的唇彎起,兩顆冰冷尖銳的獠牙幾乎要落在她的脖子上,“不想,我也要初擁你,沒人阻止得了我。”

葉檸反應不及,便感覺脖子上的皮膚有痛感傳來,但似乎還沒有出血。

她睜著眼睛,本能的看向蘇幕的方向——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結果卻對上了他平淡到毫無波瀾的視線。

後知後覺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會每次幫她的蘇幕了。

她掙紮了一下,力量懸殊太大,自救是不可能的,於是忍不住閉眼。

脖子被人箍住,她的頭被迫偏到一邊,露出脖頸大片的雪白。

匡玉見一旁那個男人始終平平靜靜並沒什麽反應,終於徹底信了他的立場,開始專註的在那一片雪白中尋找最契合他進食的角度。

在他咬下去的前一秒。

一道陰影罩在了他們的頭頂,沒有人察覺。

蘇幕站在匡玉的身後,手起刀落——不,準確的來說那不是刀,是一把扇子。

有血濺在臉上,是冷的。

葉檸一下子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面滴血的黑色扇面。匡玉的頭顱滾落在地上,身子還是緊緊抓著她。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不敢相信的看向蘇幕。

地上的頭顱也死死瞪著他,怨毒的說了一句,“你騙我。”

蘇幕面無表情的一腳將地上的頭顱踢向看不見的遠處,回頭之後立刻拉著她避進了廢墟深處。

“蘇幕,你不是和他一夥的,是麽……”葉檸楞了半天,最後目光落到那個拉著她的手上,那只手修長有力,讓她提了很久的心忽然就落了下來。

“剛剛在因緣墻上看到的東西,都記住了嗎?”他停下來,又問了她一次。

葉檸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還是配合的點點頭,“我全都記得。”

“好。”他滿意的點頭,倉促的解釋道:“我們時間不多,匡玉很快會回來,等他的腦袋找到身子之後,就會回來找我們——直接的說,我打不過他。”

葉檸楞了一楞,想到了剛剛他狠厲又幹脆的一次出手。

“那是偷襲,得手很容易。”仿佛看出她在想什麽,蘇幕又拉著她往廢墟深處走,“就算打得過,他死不了,早晚也會耗光我的力氣。”

越往前視野越亮,天上落下金色的光線,雲層深處似乎在發生什麽變化,好像在積蓄某種力量。

葉檸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的聽著,想起他問了兩遍的那個問題,不解道:“難道因緣墻裏有東西能克他嗎?”

“曾經的羌無是他的克星,可現在的我並不是完整的他,所以……”他看著前方的一個祭壇,淡淡道:“只能用你們的法子再流放他一次。”

葉檸立刻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匡玉的身上已經有了流放之印,只要打開虛無之門,所有被流放之印標記的囚犯們就都會被門另一邊的空間之力吸進去。

包括那些在凡世為禍世間的不死族人。

因緣墻剛剛已經重現了那個過程,原來蘇幕讓她記住的就是這個過程。

“你違抗天道打開極域和凡世的連接入口,就是為了開虛無之門?”葉檸只覺自己先前還是不夠信任他,但她記住了咒語,也看清了祭壇的位置,卻始終不明白為什麽是她,“可是打開虛無之門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我現在還只是凡人的肉身,擁有的神力也不過只有六分之一。”

蘇幕擡了擡眼,“看天上。”

葉檸下意識擡頭,這才發現凡世的十二顆星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盡數黯淡,極北五星之一徹底亮了起來,她變了臉色,“難道他們都……”

“極域和外界的時間流逝不一樣,極域一天,凡世一年。外面陰陽顛倒,五行逆位,亡靈和死屍遍布街頭少說也有一年多了,十二神啟當然要身先士卒,救凡塵百姓於水火。”他的表情毫不動容,“拿走的東西三千年才還回來,已經很遲了。”

葉檸看了看她的雙手,天上的金色光線在她周身流轉,明明這裏是白晝,天上卻能同時看到星辰和日月。

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她站上了祭壇,張開雙手仰望天空的方向,還沒有頌唱咒語請求天道打開虛無之門。天際上已經雲層翻滾,颶風盤旋。

蘇幕站在祭壇下看著她,她忽然停下來,問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喜歡澤川郡嗎?”

他似乎沒反應過來,皺眉,“你說什麽?”

葉檸沈思了一下,說:“我哥哥住在澤川郡,等這些事情都結束以後,我會去澤川郡買一座院子。”

他好似聽出了她是什麽意思,垂眸不作聲。

葉檸見他沈默,停頓良久後,鼓起勇氣問他,“我們這樣算什麽?”

其實她那時躺在他的棺木中時,就想過這個問題了。因為當時想同他合葬在一起,自然就思考了墓碑上該怎麽刻——她總得有個名分才是。

但他的表情卻似乎很寡淡,垂下的眼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我上一輩子對你做了什麽,你都看到了不是嗎?你敢把幸福交到我這樣的人手裏嗎?我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我只是他的惡,他的欲,是一半邪惡到連自己本人都要拋棄掉的靈魂。”

葉檸搖搖頭,替他辯解,“你就只是你而已啊。”

蘇幕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你不怕我再毀了你嗎?”

葉檸微楞,片刻後輕聲道:“又能怎麽樣呢?”

蘇幕低聲吐出兩個字,“我怕。”

作者有話要說: 更的晚實在抱歉了哭唧唧,今天還在上班,不過明天就休息了,明天雙更補償大家,可能會再虐個一兩章,身體上的哈。。這一章本來想加肥的,怕你們等不及,先放上來了。

☆、天罰

葉檸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她睜眼看著天空層層疊疊的雲層, 它們就像凝聚起的青灰色霧氣一樣。

咒語一經念出, 雲層便開始攪動,颶風似乎盤旋的更加厲害, 周圍的廢墟隱隱被風撼動, 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能被卷上天空。

金色的光線從雲層滲透, 更多的灑在了祭壇上。

“大魁貪狼, 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 高上玉皇, 紫微帝君,帝敕靈靈,中天七真,大周天界,細如微塵,天罡所指, 晝夜常輪……”

那些晦澀難記的咒語被她毫不費力的刻在了腦子裏,她掌心有神光湧動, 和雲層深處的力量交織碰撞,勾出了雲後一片陌生的風景。

風吹亂了她的頭發,遮住了一些視線,但她還是能看到雲層背後那一片虛無的世界——她已經把它們召喚過來了, 只差一點,就只有一點。

但身體裏的力量卻似乎不夠用,她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壓制了她的神力,她連三成的力量都沒有發揮出來。

心一急狠加了一道力,葉檸忽然感覺腹間一痛,隨即便眼前發黑的從祭壇上倒下來。

蘇幕一直在下面看著她,她的異常當然沒能逃出他的眼睛,她摔下祭壇的時候,他飛身而上接住了她。

葉檸撞在他的懷裏,緩了半天,喃喃問了出來,“怎麽會這樣……”

蘇幕看出了什麽,手很快移到她的手腕上,寒玉般的指尖輕扣她的脈搏,片刻後,臉色變了。

葉檸形容不出他那一瞬間的表情——硬要比喻的話,有點像一片沈寂無波的湖被一場大雨徹底攪亂,湖面不再平靜,上面泛起千千萬萬個波紋。

從容,冷靜,都沒有了。

給她一種大難將至的錯覺。

他的目光移到她的小腹上,似乎有一瞬間的柔軟和凝滯,只停頓了一秒,他就抱著她往外走,動作很快,眉皺的很緊,“我送你出去。”

葉檸按著小腹的位置,吸了口氣,嘴唇發白的問他,“你說什麽?出去?匡玉還沒有……”

他忽然停了下來,葉檸發現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抱著她的手勒的她渾身發疼。

前方傳來一道笑聲。

葉檸從他懷裏探出頭去看——匡玉就站在他們身前不遠處。

他的古老貴族衣袍上沾了些血跡,脖子上卻已看不出一點傷痕。擡頭看了看天上的金色雲層和雲後那隨風消散的另一個虛無世界,他嘴角泛出一絲笑意,笑的很漫不經心。

“知道他為什麽帶你出去嗎?”匡玉淡淡道:“因為他知道他輸定了。”

葉檸回頭看了一眼蘇幕發白的臉還有他緊抿的唇,有些慌了,“這是什麽意思?”

“有身孕的神,怎麽可能打得開虛無之門呢?”匡玉走近他,眼底浮出一抹詭譎的艷麗冷笑,“蘇幕啊蘇幕,我哪裏對不起你,你騙了我兩次。”

蘇幕把她從懷裏放下來,用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語氣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我待會會攔住他,你順著原路跑出去,出了極域就去找曰歸客棧,記住了嗎?”

說完就把她推到遠處。

葉檸摸著小腹,不可置信的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死死抓著他的袖子,哪裏肯聽,“不,你說了打不過他的,我怎麽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蘇幕皺眉,“松手。”

葉檸眼一紅,“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蘇幕搖頭,“沒有了。”

葉檸交握住他的手,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腹,不停的喃喃,“如果……如果……”

剩下的話她沒有問出口——她在想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是不是就可以扭轉局勢了。

匡玉看戲一般的瞧著這兩個人拉拉扯扯,也不說什麽。

她糾纏的這樣厲害,蘇幕不敢用力氣推她,當下嘆了口氣,回頭看匡玉,“你想怎麽樣?”

匡玉看了一眼葉檸,笑道:“不死國有一條法律,為了保證食物不斷,所以不能殺懷孕的女人。但鑒於你因為她對我做出的這些事情,所以我決定……”

他停頓了一下,瞇起眼說道:“違一次法。”

蘇幕的眼底墨一樣漆黑,“你敢。”

“有什麽不敢,我倒想看看你的底線在哪。”匡玉不以為然的嗤了一聲,“你已經不是完整的羌無了,你現在只是他惡的那一半,對上我連三分贏的可能都沒有,還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

蘇幕看著他,沒說什麽,只是面無表情的從葉檸懷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匡玉走向她時,他的扇子毫不留情的削過來,空氣一陣波動,殺氣一下子散開。

一道溫柔的力量將葉檸卷起來,然後將她輕拋在遠處。

兩個人影就像風一樣,他們的速度很快,葉檸只看到了兩個光影不斷交織碰撞,從天上再到地下,然後符文包裹住了他們,天上的霧氣很快被這兩道影子攪散了。

天雷滾滾落下,善見城的廢墟已經搖搖欲墜。

身後傳來一聲轟響時,葉檸回頭,發現高高的因緣墻坍塌了。

空氣變得灼燙,火龍在遠處沖天而起,穿透了那個模糊的影子,匡玉從天上落下來。

蘇幕也落了下來。

他似乎受了傷,葉檸發現他的右手手腕被什麽東西穿透了。

被火龍擊碎的匡玉在地上很快拼湊完自己的肉身,就那麽完好如初的站了起來,一手扣住了他的肩胛骨。

蘇幕被他提了起來,按在了一面廢墟的墻上。

“別殺他——匡玉,你到底想要什麽?!”葉檸見狀一邊踉踉蹌蹌的往他們的方向跑,一邊哭喊,聲音淒厲無助,“你要我的血,我都給你。”

匡玉側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的血?我已經不想要了。”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葉檸根本就不可能聽見。

蘇幕在一片塵土飛揚的血汙中慢慢擡起了頭,葉檸正朝他跑來,她看起來嚇壞了,跑的很急,步伐不穩,他很怕她傷到孩子。

而匡玉就在他身邊等著她。

他扯住匡玉的袖袍,一字一句的在他耳邊低聲道:“騙你的是我,把你封起來的還是我,你放了她,我讓你報仇。”

匡玉沒有看他,目光依舊落在葉檸的身上,“難道懲罰你最好的辦法,不是折磨她嗎?”

蘇幕的手抖了一下,忽然低笑起來,“千刀萬剮夠你洩憤嗎?如果還是不行,那麽,冰火雷刑呢,如果還是不夠——”

匡玉終於回頭,仿佛發現什麽有趣的玩法,“千刀萬剮,冰火雷刑,你受得住嗎?”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葉檸,笑了,用一種大發慈悲的語氣道,“你若受得住,半路別給我死透了,我就放了她。”

蘇幕看了看離他越來越近的葉檸,眉間起了幾不可見的輕蔑笑意,“不死國的國君,敢以言靈咒起誓嗎?”

匡玉嗤笑,“又有什麽不敢?”

說罷便指天立下誓言。

蘇幕放了心,點頭,“當初我把你釘在天闕之下三千年,你如今要討回這筆賬,我也不算多冤枉。”

匡玉一手按著他,另一只手上忽然應聲多了一把劍身,他表情陰翳,“虧你還記得。”

那劍身是由極陰之地的黑色水晶打磨的,能夠讓傷口永遠不再愈合,匡玉便算是一個恢覆能力極強的異類,也在那劍下被折磨了三千年。

匡玉握著那劍身一側,目光在他身上的幾個關節處掃過,片刻,問他,“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葉檸已經離他很近了,視野的盡頭,她看到蘇幕已經放棄了反抗,表情裏有了臨死之人的解脫和祥和。

她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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