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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關燈
烏龜通過縮進殼裏保護自我,鴕鳥埋頭進沙子裏回避問題,穆惜芮關掉手機,來杜絕任何被何遇拒絕的可能性。

其實也不是一開始就關機了的。

從她早上給他發消息,一直到下午的課結束,中間整整六個小時,她給了他充足的時間拒絕或者詢問見面緣由,但他沒有,他一聲不吭,她便當他默認同意。

學校到他家十六公裏遠,中間要經過一座大橋兩個環島三四個商場,舊小區門衛不嚴,車子通行無阻,一直開到盡頭,左手邊是一棟七層樓高的單元樓,最頂層沒亮燈的那戶是他家。

七樓在電梯房只能算平地,擱在樓梯房中就屬實是高原。等踏上最後一級臺階,她的勇氣和耐力悉數耗盡,花最後一點力氣擡起握手機的手,看幾秒毫無變化的聊天界面,選擇了關機。

她的家庭從來就不需要她做個懂事的孩子,為著何遇,她努力學會善解人意和體貼聽話,自己玩自己的不去打擾他,可好像也沒什麽用,他並不會因此對她刮目相看多表現出來一絲喜歡。

這麽久了,也是時候任性一回了吧,她想。

所以才發那樣的消息,才會選擇關機。

她想他知道的,她對他沒底線,更是從不會毫無緣由地不回他消息,因此當他得空來搭理她的消息卻沒得到回覆,總會感到奇怪給她打個電話,然後發現電話關機,應該就會來見她一面。

見一面就好,讓她進家裏看看那張床單,確認一眼就好。

她最後只剩下這樣的想法,連一開始計劃時那種想聽他親口說一聲喜歡她的奢望都打消了。

日光一寸寸從紅漆斑駁的鐵門上褪去,她的底線在時間寂然流逝中一點點拉低,黑夜蠶食樓道,從腳尖到雙腿,最後一整個包裹住她。

聲控燈熄滅又亮起,她坐在臺階上,等樓下腳步聲消失在關門聲裏,不知道第多少次下決心,再等最後一次。

如果下一次響起在樓道裏的腳步聲,仍然不是奔身後這道門而來,如果還不是他,她就回家。

案發地點在薔薇公園,靠近H大。下班高峰期,哪怕往車頂放了警報燈,也還是有堵著難移動的時候,何遇抽空撥穆惜芮的電話,得到的回覆卻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尾燈為線,車子串成望不見盡頭的長串。

手機屏幕自動切換到微信,和她的聊天界面,末尾仍然是她那句話,不曾多變動一下。

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用力凸顯出清晰的骨節輪廓,何遇擡手滑屏幕,撥徐程的電話。

“老大……”

那頭的人接電話很快,他卻更快開口,截斷對方話音:“你到了沒?”

“沒呢。”徐程,“在……”

何遇今日似乎格外沒耐心,不等他說完,丟下一句“到了給我個電話”就結束了通話,趁著車流稍稍疏通,擰轉方向盤往路邊去。

路口有交警執勤,酷炫大摩托停在充電櫃邊,他走過去,亮出警察證後溝通兩句,騎摩托上路。

到底是輸在距離,何遇到現場的時候,徐程已經從轄區民警手裏接過了現場。

他掏出手機到一邊,正要打電話,紅黃鮮明的摩托沖進視野,在警戒線外來了個急剎。

何遇摘了頭盔掀起警戒線往裏走,他目標明確,腳步不停,直赴正中圍了一圈便衣和白大褂的地方。

他往前走,徐程就在後頭跟,一連叫了好幾聲,對方卻連步子都沒停一下,像是完全沒聽見,一直走到距屍體半米遠的位置,忽地停了下來,定定站著,不再往前邁一步。

“頭兒。”徐程終於追上他,怕他仍然聽不見,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旁邊的人回頭,許是夜晚光線不明晰,惹人花眼,那一剎那,徐程竟然從何遇虛空的眸子裏感受到了些許能被稱之為無措的情緒,或者,是不敢。

他不敢往前邁那一步。

徐程讓自己這想法給驚嚇一跳,也變得懵逼畏縮:“老大你,沒事吧?”

何遇目光聚了聚,看他,開口時嗓音無端有些啞:“死者身份確認了嗎?”

“沒,屍體光溜溜的,沒一點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徐程皺著眉頭嘆氣,“這兇手太惡心了,臉都給人砸花了。”

他擡眼覆看何遇,頓了下,有些擔憂,“老大你沒事吧?臉色這麽差,是不是最近加班太多了?”

圍著勘驗的警員聽見談話聲,紛紛回頭起身問好,何遇卻恍若未聞,沈默地站了一分多鐘,拳頭垂在身側握緊又松開,才極為緩慢地轉過了身。

屍體的臉被刻意毀壞過,看不出樣貌,只能從身體狀態判斷出是個年輕女性。

他蹲下 | 身,手緩緩地伸出去,被旁邊的人叫一句,才慢半拍反應過來,他居然忘了戴手套。

何遇無聲接過手套,乳膠材料又緊又粘,幾次都彈開,他皺了皺眉,扯著最後一截套好,一鼓作氣扯出壓在屍體另一邊身體下的手臂。

就像他們能察覺到自家老大前所未有的失態和反常一樣,在何遇看完屍體的右手手腕後,在場的人,也都感覺到了他身上那一絲不明緣由的放松和安心。

那一眼似乎是個開關,他們的老大又恢覆到了本原狀態,冷靜沈穩,條理清晰一絲不茍。

這邊工作到半夜才收場,何遇終於抽出時間歇口氣,手往口袋裏摸半天,才想起煙落在了車上。

“給,老大。”

徐程像有讀心術似的,走過去,遞上根煙,又咖嚓打燃火機,奶白色煙霧徐徐升起,他試探著問,“剛剛那會兒,你是想到小穆了吧?”

畫面像是靜止,何遇頓在那兒,剩煙霧無聲縹緲,迷亂視線。他輕抖落幾點煙灰,淡淡開口:“沒。”

徐程將信將疑:“那你——”

他摁滅煙,偏頭:“車借我用用。”

徐程一楞,想起他剛才是騎摩托來的,腦子裏還迷糊,手已經摸出車鑰匙遞給他。

卸磨殺驢不過如此,何遇接了車鑰匙,沒等徐程再多探究兩句,徑直提步離開了現場。

這會兒是半夜,馬路上沒幾輛車,紅綠燈也全部歇業,他用不到來時一半的時間就開到了家樓下,窗口漆黑一片,隔著七層樓,也看不出門外有沒有人在等。

他下了車,一口氣上六樓,像當時趕去現場查看屍體時一樣,臨到目的地忽然停住,鞋面粘在地上,難以移動一步。

樓道光悄然暗下去,他在黑暗裏站了不知道多久,樓上突兀響起腳步聲,緊接著面前亮起一地米白色燈光。

穆惜芮站在六樓和七樓的中間,隔著十幾級臺階,望見下方漆黑的身影,黯淡眼眸亮起一點光,照著他,一級級臺階踩上來,到她面前。

底下半堵圍墻托著深濃夜色,燈火人家沈眠無聲,想必時間已晚,但他開口卻是問:“手機怎麽關機了?”

黑暗吞沒下方燈光,染上她的眸子,她垂著眼睫,低聲回:“沒電了。”

何遇看她片刻,往上走一步,站到她身旁:“等多久了?”

聲音響在寂靜樓道裏,頭頂熄滅的燈光重新亮起,穆惜芮不自覺地擡了擡眼皮,溫聲說:“就一會兒。”

手機叮地一聲彈出消息,屏幕亮起,上面顯示時間一點零五分。

兩人默契地望著屏幕沈默,她擡起指尖撓臉頰,眼珠子心虛地亂轉,何遇當沒看見,問:“來找我什麽事?”

“沒什麽事。”她熟練得很,手背在身後,腳尖微微踮起,彎著眼睛朝他笑,“就是想見你了啊。”

關心的話也是張嘴就來,“你每天都忙到這麽晚嗎?有沒有吃晚飯呀?餓不餓?”

她眼眸烏黑,盛著樓道燈光,似有繁星點綴,何遇有一瞬怔神,他想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坦蕩又大方,一分愛能渲染成十分。

也真有這樣的人,愚蠢至極,明知最曲折迷離的陷阱都從最純粹幹凈的眼神來,還是甘心沈淪。

他視線微擡,看了眼她身後墻上的開鎖小廣告,說:“先回去。”

穆惜芮跟他上樓進家門,門口還擺著她上次故意留在他家的女士拖鞋,她不用他招呼,自己換鞋往裏走。

何遇進廚房洗了手,燒一壺開水,走出來,正好看見她鬼鬼祟祟站在臥室門口,探頭探腦看裏面。

“幹什麽?”他在她身後問。

小姑娘嚇得不輕,捂著胸口回頭,回話磕磕巴巴:“沒、沒事。”

何遇環了手臂,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你今晚到底幹嘛來了?”

穆惜芮和他對視幾秒,目光往地上轉一圈,下唇咬出一排齒印,呼吸也換了一輪,她終於再次擡起頭,直視他眼睛:“你喜歡我嗎?”

何遇一頓,眼眸空了兩秒,而後眉心稍稍聚起:“你又玩什麽?”

“我沒玩。”臥室光線昏黑,遮住她眼底破碎的光,只剩下話語裏的執拗,“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們倆都在一起一個月了,可你從沒說過一句喜歡我的話。”

她試著用事例說明這一點有多重要合理,“那些跟我表白的人,他們都會說的,都會讓我知道他們喜歡我,有多喜歡我。”

某些片段閃過腦海,何遇眉心的褶皺徹底定了型,語氣比眼神更冷:“你既然喜歡那樣的,來找我做什麽?”

言畢松了環著的手,轉身往廚房去。

“那你呢?”女聲在開水沸騰的動靜中響起,幾分傷心幾分惱怒,“你既然不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做什麽?”

他停了步子。

“那天夜晚是我自己主動親你的。”她剛剛那一句大概用了全部力量,這會兒聲音又低又輕,“也只是親了你而已,後面什麽都沒有發生。”

心底裏似乎隱約有個預感,何遇的後背不自覺繃直。

“你不欠我什麽,要真算起來,可能還是我占了便宜。”她低著眼皮,對他的細微變化毫無所覺,拼著所有的意志力挽留自己僅存的最後一絲體面,“我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

嘴角扯出抹笑,“我知道的,何遇叔叔你一直都大度,也不會和我計較什麽。”

客廳燈光亮得虛空,手掌攥緊成拳,也沒抓住一絲一毫,何遇站在冰冷光線裏,聽她一字一句飽含歉意:“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我沒什麽能還的,待在你身邊只是添亂。”

“所以——”又小心翼翼,像是心虧至極毫無底氣,“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延遲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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