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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初雪。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皇城上那金色的琉璃瓦覆上素色，顧訪嫣立在廊下，白皙如玉的手裏攥著一把雪。

她連連病了幾日起不來身，一閉上眼睛便是冬日落雪，形銷骨立。她還記得那緋紅艷麗的綢緞抱枕，悶在口鼻上是如何的掙脫不開和窒息。

“來人，梳妝。”

聽見她的傳召，一旁侯著的大宮女趕緊上前，伺候著她穿上狐裘，又仔細的描眉上妝。

她在想，用什麽樣的人設立於人前，想著康熙中晚期的口味，她心裏有數了。

“去給皇貴妃請安。”她道。

說著率先往前走去，身後的宮女太監連忙跟上。皇貴妃佟佳氏素來賢惠，不肯與人為難。

她這次直接因救駕有功被冊封為嬪，一直沒來請安，也未曾苛責。

一路上雪下的又大又急，她撐著青竹傘，那風雪打在手上，跟刀子一樣。

等她到了，就見門口守著兩個小宮女，見了人來就笑瞇瞇的請安，聽說了來意，就先引著人往待客的偏殿去，又著人去稟報皇貴妃。

說是來請安，其實來磕頭敬茶，這往後才是名正言順的顧嬪。

皇貴妃沒過來，叫她進裏屋說話。

打開棉門簾，一股暖暖的氣流襲來，帶著花木的清香味，而坐上首的皇貴妃穿著很普通家常的藏藍色直筒棉袍，看著像是個尋常婦人。

頭發也是簡單的盤起，左側帶著蘭花簪，右側帶著金鳳攜珠簪，都是極簡單的。

她在打量皇貴妃，對方也在打量她，顧訪嫣是一個突如其來冒出來的秀女。

先前病著見不到，如今來到人前，才知道能出頭都是有長處的，她生的實在好看，一張白生生的巴掌小臉兒，五官精致，最特殊的是那雙眼睛，勾魂攝魄一樣的嬌媚。

放在前些年，不等出現在萬歲爺跟前，就會被眾人弄死的長相。

說是救駕有功，可這麽個嬌滴滴的姑娘，指不定誰救誰。

皇貴妃蒼白枯槁的面色，因此才勾出幾分笑意，咳了咳這才溫聲細語的開口，“進了宮便是一家子姐妹，可也得恪守宮規，友善後妃，仔細為萬歲爺開枝散葉才是。”

“本宮病的不行，便不留你用膳了，你且自去吧。”

隨著皇貴妃最後的叮囑，又賞了她一套頭面一匹厚實漂亮的綢緞。

而在她走後，皇貴妃審視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似是在評估什麽。

帶著賞賜，顧訪嫣又踩著風雪，慢慢的回永和宮了。又去正殿門口侯著給德妃請安，也沒為難，直接叫她進去了。

德妃娘娘像是從江南水墨畫裏走出來的仕女，溫柔又可親，臉小小的白白的，懷裏抱著個半歲的胖娃娃。

她今年二十八，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像一朵盛放的花朵，舉手投足都是風情。

“西側殿顧嬪給德妃娘娘請安，您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

兩人寒暄過，德妃便叫宮女搬繡墩過來給她坐，笑的溫和：“這些日子你都病著，原說去瞧瞧你，實脫不開身，這小子皮，又愛鬧，竟是一刻也離不得。”

“小阿哥生的聰慧可愛，最是機靈不過。”顧訪嫣也跟著誇了兩句。

這應當就是小十四了，作為八爺黨的一員，他有些俠客十三的評詞，沖動又講義氣，為老八兩肋插刀。

“你既然好了，那今天晚上索性聚聚，請永和宮的妃嬪吃酒玩耍，也算是認個臉熟。”

德妃望著她的目光笑意盈盈，顧訪嫣沈吟片刻便應下了。

回到西側殿，才算是松了口氣，解下繁覆的發髻，叫小景慢慢給她通頭。小景是個圓臉的小丫頭，性子沈穩，不大愛說話，好在聽話乖巧。

顧訪嫣叫她松松的綰了個發髻，插上一根玉簪了事，就見外面沖進來一個小太監，小小的個子，唇紅齒白，臉被風雪凍的通紅，卻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主子主子，瞧瞧這是什麽，害，烤紅薯！搶來的！”

“就憑小貴子也想搶過奴才！做夢呢。”

“冬天就該吃熱乎乎的烤紅薯。跟蜜一樣甜，可暖了。”

他活潑，打從進屋那嘴就劈裏啪啦的說開了，片刻沒停。小景覷著主子的神色沒有不耐煩，這才沒有制止。

顧訪嫣接過烤紅薯，用勺子挖著吃，一旁的小栗子看著饞，她就留了點給他。

“嗚嗚嗚真好吃！”小栗子一口咬下去，激動的又嚷嚷開了。

院中雪色映進側殿，將一應器物照的愈加華貴。

小栗子覷著她的神色，討好的笑了笑，賣萌道：“奴才給您捏捏肩捶捶腿？”

一旁的小景用手中的雞毛撣子抵住他：“休想搶我的巧宗。”

顧訪嫣手中執筆，坐在窗前，認真的在記錄，前世那些事，趁著還新鮮，她得都記下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回頭說不得能用上。

她留了個心眼，拿詩經當謎底，省的被人翻到小劄，認出她記錄的東西。

穿成太子良娣後，她沒有覺醒記憶，而是按著原本的劇情走下去，太子妃有了生而異象的阿哥以後，她這個炮灰自然沒了用武之地，被悶死在太子覆立的冬日。

而太子妃命中無子。

這其中的疑點，上輩子的她不知道，這輩子的她要查清楚，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既然弄死她，那這個太子廢定了。

她渾身散發著戾氣，轉瞬又盡數收斂，變成那個有點木木的病弱美人。

很快就到了下午，她小憩片刻，又寫了一會兒，這才叫小景給她梳妝打扮。

做妃嬪就這點不好，見人就得換衣裳，一番折騰下來，累的很，沒什麽意義，偏又是規矩。

“這件水色的怎麽樣？”水色映著初雪，襯著她病弱的面色，愈加楚楚可憐。

顧訪嫣摸著那滑滑的布料，內裏是白禿毛，蓬松柔軟，摸著舒服極了。衣領滾了一圈雪白的毛邊，她微微歪頭蹭了蹭，微癢的觸感。

見她露出一點孩子氣來，小景這才松了口氣，她分到西側殿有幾日了，卻一直見主子怏怏不樂，沒什麽精神。

冬日天黑的早，正殿的小宮女已經開始招呼人過去了，顧訪嫣不再耽擱，隨著宮女的引領走了。

雪色彌漫，一片靜謐的白茫茫。

永和宮正殿前的雪被掃的一點不剩，幹凈又整潔，不時還有小太監縮的跟鵪鶉一樣，出來撒一把鹽化雪，趕緊又跑回去。

室外大雪紛飛，室內暖氣融融。

每人跟前一個鍋子，咕嘟嘟的冒著泡，裏頭是酥爛的羊排。圓桌中間擺著各色點心，瓜果等。

“都來了？快坐。”德妃笑著招呼，一邊握著顧訪嫣的手起身，溫聲道：“這姑娘今年十七，姓顧，花一樣的年紀，年歲還小著，你們都是宮裏頭的老人，平日裏多照看些。”

說完就指著一旁的粉衣女人道：“這是芳貴人，生的花容月貌，又愛著詩詞歌賦，最是文雅不過。”

顧嬪沖她客氣的點點頭，還未說什麽就聽德妃道：“她現在懷著身孕，你和她一道的時候，多照看些。”

說完又指著一旁年歲大些的女人道：“這是戴佳庶妃，膝下養著七阿哥。”

小七生下來就有腿疾，戴佳氏到底受了他的災，自此沒有承寵。

戴佳氏族中，其父不過是個從七品的司庫，但其伯父噶魯時任內務府總管，而德妃的祖父也曾擔任此職。

看著不顯，卻極得聖心，當初大阿哥胤禔就養在噶魯府上，六歲才回宮。是康熙和明珠默契下為他準備的助力。

再有就是兩個積年的老庶妃，還不等德妃介紹，便趕緊起身，局促的自我介紹。一個姓張，一個姓劉，兩人合住在角房。

顧訪嫣端起酒杯，笑吟吟道：“能和大家共聚永和宮，是我的福分，在此敬大家三杯！”

說完她昂著頭，連喝了三杯，白玉酒杯中澄亮的酒業沒入喉管，嗆辣的滋味讓她蒼白的臉頰浮上一抹紅暈，就連清淩淩的雙眸也沁出幾分水意。

恰在此時，一道低沈威嚴的男音響了起來：“在聚會？”

聽見這聲音，眾人趕緊起身請安，就見來人身著龍袍，五爪金龍威風赫赫，挾裹著冷冽寒氣。

他利眼一掃，也就德妃面上還帶著笑，芳貴人和戴佳氏都是面色一白。

顧訪嫣對康熙的威名也早有了解，也跟著頷首低眉，做出恭謹姿態，只側著臉，那飛紅的臉頰和白膩修長的脖頸，便無處可藏。

康熙又走了。

眾人不敢猜他來是看主位上的德妃娘娘，還是下手坐著的新晉顧嬪。

“吃吧。”德妃招呼，聽見小兒哭泣的聲音趕緊起身，笑著道：“你們且用著，本宮去哄哄孩子。”

她一走，底下的芳貴人和戴佳氏捉摸的看了她一眼，溫聲道：“德妃娘娘是個溫柔不爭的，最是慈和不過，平日裏也不愛訓誡妃嬪，你放輕松些，便無事了。”

張庶妃和劉庶妃也點頭，別的不好，兩人十來年無寵，卻一直好好的，不曾短缺什麽，也是德妃娘娘厚道。

聽著眾人的話，顧訪嫣笑了笑，細聲細氣的回：“都聽姐姐們的。”

她方才敬酒痛快，又是溫婉的性子，四人登時心情一松，好相處才好，她們幾個經不起高位擺置。

芳貴人有孕自是不用說，這三個庶妃都年歲大了，眼看往後不可能再得寵。而顧嬪就不一樣了，初封高位，又有救駕的功勞在身上，得寵是眼見的事。

幾人吃吃喝喝，飲了些酒，性子放開些，彼此間倒真的能看出幾分性子。

門口的簾子晃了晃，醬色的衣角一閃而過。

顧訪嫣餘光瞥到，卻什麽都沒說，和大家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一時酣然。

眾人這才散了，各自被宮女太監扶著送回宮。

顧訪嫣一連寫了三天的小劄，從天色放晴到化雪。這才輕舒了口氣，放下筆，仔細的又通讀一遍，沒見什麽紕漏，便直接壓在書桌最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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