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傑回到五皇子府，當即便教管家清點府中可以當賣的物什。

管家拿了一把折扇上前，道：“五皇子，這是前面南陵七皇子送來的玉骨折扇，乃是極品紫玉所制，可否要當賣？”雖是問著，但那表情明顯在猶豫著。

折扇本是文人墨客喜愛之物，但這紫玉折扇乃是南陵皇子所送，價值連城，有價無市，這把到了宇文傑手中，乃是不易。

豈料宇文傑只是掃了一眼，未有半點可惜：“再好也不過是個死物罷了，若是當了，便可多救治一些活著的人，當了。”聲音爽朗，語氣坦蕩。

管家一怔，拿著折扇不舍得放下，暗道五皇子何時這麽超脫了。

宇文傑見狀，拿過折扇，管家面色一喜，旋即便見他將折扇放到了拿出當賣的行列中。

管家痛心疾首，拿著一只金釵，悄悄地收了起來。

宇文傑當下察覺，身體一旋，到了管家身後，拉住他的手腕，一轉，管家手中的金釵映入眼瞼。

管家見被他察覺，當即心虛了起來，咳了一聲，道：“五皇子，這是……”

還未說完，便被宇文傑打斷，他拿過金釵，放在當品種，不以為意：“無論是什麽，現在需要救人，這些死物終究是死的。”從前便是他太過看重這些東西，導致錯失了許多東西。

管家張了張口，終是沒有說出什麽，轉身時抹了把眼淚。這麽多年，他跟在五皇子身邊，終於看見他浪子回頭的時刻了。

宇文傑察覺到他的動作，心中嘆息一聲，加快了動作。

先前是他將那些東西看得太重，不僅害自己錯失許多，也讓宇文輝對他大大失望。

難民是一次機會，一次讓宇文輝對他刮目相看，一次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些東西拿出去當賣，換來一筆巨大的錢財。

宇文傑借著管家去當賣時，出了五皇子府，策馬朝陽城奔馳而去。

黃昏時分，駿馬在池家藥行前停下馬步。

宇文傑翻身下馬，將馬栓在了巷子中，大步走近藥行。

偌大的藥行內三名年輕夥計，宇文傑一進門，便有一夥計詢問著：“公子需要些什麽？”

池家藥行乃是東陵最大的藥行，容納了上千種藥材，且存貨充足。國家起戰火時，池家為軍隊提供藥材，且只收半價。

藥行的藥材並不是沒有成本，藥行更是有上百名夥計要養，每日開銷皆不是小數，只收了半價，已無利益可言，未全部免費不無道理。

宇文傑環視了一下內部擺設，滿意地點了點頭，道：“請你們掌櫃的過來，有一筆大買賣要談。”有了資金，便無需擔心銀錢問題，自然便有了底氣。

夥計聞言，並未表現出半點諂媚，反之 謹慎了起來，問道：“敢問 公子貴姓？”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眼。

宇文傑耐著性子，道：“宇文。”只這兩個字，便足夠表明身份。

覆姓本便不多，更何況這東陵是宇文家的天下。他衣著華貴，器宇不凡，顯然，這是京城來的人，極有可能便是皇室中人。

夥計未敢怠慢，忙下去請人。

宇文傑在藥堂中踱步，未有半點心急。池家藥行果真名不虛傳，夥計訓練有素，料到了他的身份，也沒有表現出半分諂媚或是慌張。

少頃，一身著玄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走出，上前彎腰施禮，道：“草民怠池行，慢了貴人，還望貴人見諒。”聲音略帶一絲歉疚，卻並未將自己的姿態放低。

民不與官鬥，但池家藥行偏生有這個資本。手中握著大半個東陵的藥品，誰敢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生病？

宇文傑在池行的帶領下，走到偏廳，夥計立馬端上了茶水。

他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道：“池掌櫃，我今日來，是為了向池家采購大批的草藥，運到京城，不知池掌櫃可否行個方便？”

言下之意，他買了那麽多草藥，怎麽也要便宜些吧。

堂堂皇子，現下迫不得已與藥行掌櫃討價還價，但經過宇文錦教他回去當賣府中物什一事，他已然不再在乎臉面是何了。

池行顯然沒有想到他一開口便是討價還價，一時有些反應不及，抿著茶，放下茶杯，已然有了應對的話語，道：“京城難民盛在，這點在下也是清楚，倘若貴人需要，池家藥行定會開一個合理的價錢。”

這話很是圓滑，倘若是為了難民，那價錢自然好說，倘若不然，便一切按標準價錢來。

宇文傑聽出此意，不緊不慢道：“皇上心系百姓，此次采購藥物，亦是為了救治難民。

難民雖未有什麽大的病患，但因難民營簡陋，大多數難民染了風寒，若不醫治，時間久了許會惡化為更嚴重的疾病。這次前來，便希望解決這個問題。”

也便是說，他這次前來，完全是為了難民，池行所說的價錢合理，也應兌現了才是。

池行聽聞是為了救治難民，面色略有沈重，道：“這話不必貴人說，在下自然知道，皇上愛戴百姓，這是池行百姓的福分。醫者仁心，在下定當盡自己所能，與上千難民一同共度難過。”

只要皇上有心幫助難民，下面的大臣或其他百姓，便很容易被帶動。

藥材的問題很快便得到解決，宇文傑回京城時，已然帶了一隊馬車，馬車上裝著藥品。

翌日。

從前的慕初酒樓門前，圍了一圈百姓，百姓中大部分乃是蓬頭垢面的難民。

樓上的匾額之上，蓋著一塊紅布，預料著即將開張。

百姓中還有人對此發怵，畢竟這裏曾經被皇上查封，還險些鬧出人命，現下又鬧出這麽大的陣勢，莫非之前的是一場誤會？

“聽說這裏曾經是家酒樓，現在怎麽改成醫館了？”

“你們外地人有所不知，這家酒樓的掌櫃的做了走私的事，酒樓現在是皇上的了。”

“但這醫館可不是皇上開的，前幾日我看見五皇子帶了一大批藥材回來，估計這醫館也是五皇子為難民開放的。”

“五皇子先前的確去了難民營，五皇子還說了，只要有他在，就不會讓我們這些難民餓死。”

“五皇子是好人吶……”

酒樓對面的茶樓上，莫初初坐在墊了毛毯的椅子上，捏起一塊點心，耳邊盡是百姓議論的聲音，她收回看著樓下的視線，道：“為了助五皇子，你倒是費心了。”

那些百姓處在其中，難民們一心擁戴宇文傑，是故都沒有察覺到，議論之聲中有刻意宣揚的聲音。

但旁觀者一眼便可以看得出，那為宇文傑說好話的人，顯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宇文錦靠在椅子上，不可否認，唇角上揚：“若是日後宇文傑當真成了儲君，對我們並非沒有好處。”

至今他還想著，若是繼承了王位，便當個閑散王爺。

若當真幫上了宇文傑，屆時有何請求也會輕松些。

莫初初眸中點點狡黠，輕笑出聲：“還以為你當真是為了宇文傑著想，從他現下愛戴百姓來看，若是有朝一日他成了儲君，乃是百姓之福。”

這點不可否認，宇文傑現為了這些難民，舍得將自己家中那麽多珍貴東西當出去，只為了換來難民更加穩定的生活，著實是位好皇帝。

宇文錦未應下，也未反駁，道：“日後的事說不準，宇文傑是否能夠堅持下去，還不是現在可以看得出來的。”

莫初初聞言，唇角含著笑意，側耳聽著下面的動靜。

似乎是宇文傑現身，百姓的議論之聲少了許多。

不出所料，宇文傑一襲深灰色錦衣，站在匾額正下方，他出現身，百姓皆朝他看去。

百姓之聲小了許多，宇文傑上前一步，擡高了聲音：“各位，大家說的不錯，這裏的確是曾經的慕初酒樓，也的確被皇上查封過。

但事情已然解決，也已經過去了，這裏閑置著，除了讓人回想起過去不愉快的事情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京城中還沒有任何一家醫館，願意騰出地方讓大夫們義診，是故我便請求皇上，將這裏開放出來，只為了讓難民們有固定可以檢查身體的地方。

皇上深明大義，不計前嫌，將此地解封出來，便是為了廣大難民更加方便，大家要謹記皇上的恩典，莫要再提從前的事情。”聲音高亢。

這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這裏不再是莫初初的慕初酒樓，而是屬於皇上慕初醫館。

宇文傑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處處皆是為了百姓考慮，百姓難民若是再提從前的事情，當真是辜負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難民未想到皇上為了他們，竟然做出了這麽大的退讓，更沒有想到一個皇子，為了他們會冒著被皇上指責怪罪的風險，去求皇上將這裏作為他們看病就醫的地方。

當下感激涕零，嘴巴裏皆是感激的話語。

“皇上體貼百姓，這是東陵百姓的福分吶！”

“五皇子為了我們去向皇上求情，更是為百姓著想，完全是繼承了皇上的仁義，這是老天施恩，是東陵百姓之幸啊。”

三百八十七章恍如昨日

慕初酒樓有朝一日再次派上用場，是所有人都沒有想過的。

宇文輝靠在龍椅上，眸子微瞇，目光落在龍案上，左手轉動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問道：“現如今仁禮弄出這麽大的聲勢，得了民心，這樣下去，不知是好是壞。”

龍案旁，德海端著茶壺，添了茶水，道：“皇上，五皇子心系百姓，未嘗不是好事，左右這難民是要有人管的，五皇子如今有了覺悟，倒教皇上您省心了。”聲音不大，面帶恭敬。

仁禮乃是宇文傑的封號，起初宇文輝便給予了希望，不過一直以來，宇文傑的表現都不是很好，宇文輝失望了不止一次。

如今突然浪子回頭，倒教他另眼相看了。

宇文輝沈吟著說道：“再觀察一段時間，倘若他能夠堅持下去，再做定論也不遲。”身體前傾，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德海聽出他這話當真是要再觀察一段時間，便未再說什麽。

雖說不應揣測皇上心思，但若當真不猜測，又怎麽知道他是何意。

與此同時，宇文傑已然將慕初醫館的條件和福利講完。

總結起來便是，可以住在醫館養病，但必須在大夫說了要住下的患者才可以住下。

因為慕初酒樓重新裝修，是故條件上等，單間病房與大通房皆有。這點還是莫初初按照現代醫院的標準來裝修的。

一切規矩講好，醫館掌櫃的上前，高聲道：“好，五皇子講的已經足夠仔細了，下面請五皇子為慕初醫館治病行仁，拉開序幕！”最後半句咬了重音。

宇文傑在百姓的高呼聲中，擡手拉住匾額上垂下的紅綢緞。同時醫館的小廝跑到側面，半蹲下身，拿起鞭炮的引燃線。

掌櫃的在百姓的註視下，右手擡起，又猛地放下了手，高呼著：“吉時已到！”

話音落，宇文傑手臂一動，落下遮著匾額的公布。

一股成就與滿足感油然而生，這成就並非利益上的成就可以比擬的。盡管他為了身後這間醫館費時費力，為了搭建難民營，為了準備農具與種子，傾了半數家產，但換來這一刻，絕對是值得的。

百姓眼中的感激與感恩，散發而出的愛戴之情，皆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莫初初在茶樓上，看見慕初兩個字後面跟著的是醫館，而不是酒樓，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這裏上一次如此熱鬧，上一次站在匾額下拉開公布的人還是她。現在……

她方才激動得站起身來，宇文錦站在她身後，伸出手臂將人攬在懷裏，道：“初初，這裏能夠重新為百姓帶來便利，也算是物盡其用了。”語氣淡淡，聲音透著股安撫。

盡管仍是用著慕初二字，但也已經今非昔比了。

莫初初忽地想到了什麽，仍是看著樓下已然排好隊準備進去的百姓，道：“慕初酒樓最開始有沈慕的一半，他若是知道了這事，還不知會說些什麽。”

語氣淺帶懷念，仿佛她笑容滿面地站在慕初酒樓匾額下，與沈慕共同度過最開始那段艱辛的時光，還是昨日的事情。

提及沈慕，宇文錦眼底掠過一抹覆雜，猶豫著，仍未將那事告知她。道：“若是他知道這裏現在成了治病救人的場所，想必也會欣慰。”

莫初初看不到他的表情，從他聲音聽來，與尋常無異，便未去多想。

她眼瞼微垂，目光仍是看著下面，唇角略有苦澀：“醫館也好，什麽都好。”只要這間費了心血建造而成的樓不是閑置著，便怎麽都好。

宇文錦察覺到懷中人兒的異樣，伸手遮住了他的眼，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們回家。”

慕初醫館已經投入到了使用中，患了病的難民也都可以治病就醫，這比一開始單純讓他們有住處與糧食，要圓滿得多。

莫初初與宇文錦二人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怎麽也沒有想到會遇見沈慕，且跟在他身邊的姑娘並不是與他成親之人。

沈慕見到二人也是一楞，但很快反應過來，掃了一眼莫初初的肚子，眼尾含笑，道：“應是快出生了吧，屆時可要叫上我一同喝喜酒。”聲音略有飄忽，好似醉酒。

莫初初聞到他身上散發而出的酒氣，後退了半步，秀眉微蹙：“沈慕，你……”

她話還未問完，便被宇文錦搶了過去，後者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似的，應道：“這是自然，可不能空著手來。”話語雖是戲謔，語氣並無輕佻。

莫初初看著二人若無其事地交談著，再看向沈慕身旁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攬著他的胳膊不說，竟還若有若無的往他身上蹭。

沈慕在那女子臉上掐了一下，面帶玩味，笑著與宇文錦道別。莫初初卻在他擡腳之際，發覺了他眼底的悲傷。

那深深的悲傷，被眼中浮現而出的玩味所覆蓋，若非細看，難以發覺。

二人走遠，莫初初仍未想明白，拉著宇文錦的衣袖，怔怔的問道：“沈慕與先前的妻子和離了？”語氣透著股不敢相信。

沈慕並非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既然已經娶了，那便是一生，豈有休妻的道理。

宇文錦望著二人離開的方向，嘆息一聲，道：“並沒有和離，他的妻子乃是商賈之女，即便是為了家族，他也不會和離。”

若非是家族利益，沈慕也斷然不會回京城娶親。

莫初初嘴巴微張，一雙杏眸寫滿了疑惑。既未和離，便說明沈慕是個有家室的人，豈會……

宇文錦看出她的疑惑，扶著她的腰身，緩緩走著，道：“其實也並不難以理解，沈慕心中一直都有一個女子，只不過那人無法成為他的妻子，他為了家族，無法和離，便以這種方式來反抗。”

但這並未起作用，他的妻子寧願委曲求全，也不肯和離。沈慕無論怎麽花天酒地，也不可將人帶回家中。

這便是最為悲哀的地方，沈慕心中只有他最初的那位女子，他的妻子卻傻傻的以為總有一天他會看到自己的好。

莫初初嘆了口氣，淡淡道：“敢問情為何物。”聲音淡淡，只一個情字，便足以教人亂了分寸，失了自我。

宇文錦輕笑出聲，應道：“初初，沈慕這個人我清楚，他不會放任自己太久，況且他即將要接手沈家，屆時便沒有時間讓他花天酒地了。”也便是說，沈慕這種情況也維持不了多久。

莫初初微怔，不知想到了什麽，點了點頭：“或許過一陣子沈慕整日要回家，無法花天酒地，時間久了，便會發覺他妻子的好。”

即便沈慕心中的人仍是他最初的那個姑娘，但長久不在身邊，且身邊有女子溫柔體貼的照顧，極少有男子不會動心。

宇文錦未去接話，與其並肩潛行著。

翌日早朝。

宇文輝坐在高臺之上，沈著一張臉，目光從手中的奏折上擡起來，掃了一眼文武百官，沈聲問道：“眾位愛卿只在奏折中說了水患的情況，怎麽不見有一人提出如何治理，難道要讓朕用這一本本奏折去堵住洪水嗎？”

語氣不善，冰冷沈著的聲音響在大殿，不怒自威。

文武百官個個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忽地，丞相站了出來，高舉朝笏，道：“皇上，長江水患並不是一時，只不過這兩日水勢漲了起來，沖垮了堤壩，大水淹沒了附近村落，並且水勢長久未退下。

倘若可以讓水勢退下或是改了水流的方向，便可以阻止水患再蔓延。”

話一落，當堂響起附和的聲音，丞相不驕不躁，甚至還皺著眉。

宇文輝聽聞此言，面色並沒有緩和緩和下來，旋即問道：“丞相此言有理，只是要如何將水流的方向改變，丞相可有想過？”

百姓豈可鬥過自然災害，長江那場洪水淹死了許多百姓，至今難民還沒有固定的住處，若是可輕易止住水患，何須大家一起在這裏愁眉苦臉。

丞相一時語塞：“這……”

那話說得容易，真正實施起來，卻是不易。

丞相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主意便與沒有提出無異。

宇文輝鷹眸一沈，龍顏不悅，一手在扶手上拍了一下：“上百號人，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竟然連一個可用的主意都沒有，朕要你們何用！”

龍顏震怒，百官慌忙跪到在地，高呼著：“皇上息怒，臣等惶恐！”

除了這一句無用之言，這麽多人仍是說不出什麽。

宇文輝鷹眸一冷，冷哼一聲：“惶恐？朕養了這麽多無用之人，朕才惶恐！”

長江水患久久等不到平覆，百姓叫苦連天，難民逃到了京城，那走不到京城的人呢？百姓的家園被毀，即便到了京城又有何用。

皇上龍顏大怒，百官除了將腦袋埋得更低，擔憂自己會被遷怒外，再做不出其他反應。

宇文輝鷹眸略有失望，靠在龍椅上，終是沈吟一聲，一擺手：“罷了，退朝！”

說罷，在百官的高呼聲中，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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