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二刻，黎明乍破曉。天邊泛起魚肚白，灰蒙蒙的天空透著絲絲亮光。雖還未大亮，街上卻有兩三行人，結伴而行。有肩上扛著鋤頭去往農田之人，有伸著懶腰走進早餐鋪子之人。

王天屬於後者，當他自認為早起地邁進一家粥鋪，緩緩地將伸著懶腰的手臂放下。粥鋪雖然坐滿客人，但已沒有空桌。粥鋪老板見客人進來，一邊掃了一眼鋪子，一邊迎了上來。笑道：“客官裏邊請。”

“老板生意興隆啊。”王天亦是個灑脫之人，見沒有空桌，掃了周圍幾眼，又道，“不知可還有座位？”言下之意，他能不能和其他客人坐在一桌。

王天本是酒樓的老板，後成為慕初酒樓的夥計。但無論是哪一種，皆對餐飲業的規矩行話清楚得很。粥鋪老板亦清楚，王天這話是有意留下來用餐，便找了一只坐了兩位客人的桌子，道：“客官稍等。”

朝那桌邊的客人走了過去，略微彎腰，笑著問道：“兩位客官，打掃一下。不知可否與這位客官一共用餐？”臉上笑容很是熱情，卻不諂媚。

“老板生意真是越來越好了，”其中一位客人打趣道，旋即看了王天一眼，續而道，“正好我們快吃完了，叫過來一起坐罷。”通常這種情況，雙方都很好理解。況且這個時辰爬起來吃早餐的，亦沒有幾個富貴的，大家幾乎都是同類，也便更好理解。

“好嘞。”老板沖著王天的方向走了過來，邊道：“客官這邊請，”又回身叫來了店小二，後者走到桌邊，熟練地笑問著”客官來點什麽？小店的粥可是出了名的好。”不由微微提高了音量。

“來碗粥，再來四個肉包子。”頓了頓，看了一眼同桌人的食物，“再來碗豆腐腦，一碟鹹菜。”今日或許會走許多的路，便趁現在做好準備。

“好嘞，客官稍等。”店小二應了一聲，便下去準備。到後廚將王天的話重覆了一遍。

王天坐在椅子上，見其他兩位客人聊得火熱，便打消了插嘴的想法，一言不發地一邊等著食物，一邊看著街道打發時間。

“哎，你聽說了嗎。老張的兒子要成親了，那姑娘是李財主的千金。”同桌的一人，低聲問著。

“老張的兒子娶了李財主的閨女，這事老張早就喜滋滋地宣揚出來了。”另一人應道，語氣幾分不屑。咬了一口包子，又道，“這都沒啥，我還聽說，老張這回要請鬼斧來為他打一套家具，擺在婚房呢。”話到這裏，語氣依然帶了嘲諷。

鬼斧？王天心下一動，面色不改地豎起了耳朵。

“鬼斧？就是那個據說什麽都可以打造出來，鬼斧神工的鬼斧？”語氣中盡是驚訝，驚訝之餘，帶著一絲笑意。搖了搖頭，“老張這是要有了兒媳婦，美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吧，鬼斧早就隱居了，豈是他一個小小凡人可以請得出來的？”

“或許請不來，但這大話可是說出來了。”語氣越發的戲謔，另一人笑著附和。

王天聽到這裏，心裏大概清楚了一點。有一個叫鬼斧的建築師，堪稱擁有鬼斧神工，現下隱居山林。心下微微思量了一下，恰巧這時小二將早餐端了上來。

“小二，向你打聽個事，你可知道鬼斧先生的居處怎麽走？”語氣漫不經心，眼神亦沒有半分飄忽。再怎麽說，王天也是個生意人。

店小二微楞了一下，搖了搖頭：“客官這問題可難倒小的了，不如客官再問問其他人？”小二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出頭。既然不也，也便是說，鬼斧的年齡，已是不低。

王天緩緩點頭，朝店小二笑了笑：“好，你先去忙。”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在其餘兩人的目光下，塞到了店小二的手中。後者握了握手中的銀子，道：“客官有何吩咐，隨時叫我。”說罷，笑盈盈地退了下去。

王天不動聲色地喝著粥，其餘兩人相互對望了一眼，一人緩慢地喝了一口粥，看了王天一眼：“這位小兄弟不知是有何事找鬼斧先生？”

王天擡頭，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找鬼斧先生自然是有大事情，你有什麽事嗎？”

那兩人見他這反應，不僅沒有惱怒，反而相視一笑，一人道：“小兄弟，不滿你說，現下知道鬼斧先生居處的人不多，我們哥倆就算是了。倘若小兄弟能說出是為什麽找鬼斧先生，我們便將他的居處告訴你。”明顯是有恃無恐。

鬼斧先生隱居多年，早已昭告天下再不接任何人的任何夥計。消息傳出來之後，亦是沒有人再找他出山。而現下竟有人說要找鬼斧先生，此話的新奇大過話語的內容。

王天見兩人胸有成竹，不由心中發楞，莫非這兩人真的知道什麽？低頭喝了一口粥，掩飾掉眼中閃過的疑惑。卻是怎麽也沒能壓制住心中的疑惑，問道：“鬼斧先生既然已經隱居，方才聽你們二人的話，請他出山又是一件不易之事，兩位怎麽知道的？”話語中，淺帶著試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我看小兄弟不像是對鬼斧有多麽了解的人。我們若不告訴你，你可知道自己還要找多久？”

王天聞言，目光在他們兩人臉上轉了轉，並未找到一絲異樣，不由稍微放下戒備。道：“我家公子要蓋一間樓，想請鬼斧……”

“哈哈哈，你家公子是何人？皇親國戚？即便是皇親國戚也未必能夠請來鬼斧先生，”頓了頓，眼中嘲笑意味更勝，“況且，鬼斧先生哪次不是大手筆，只是一間樓便想請鬼斧先生親自動手，你家公子可真是夠異想……”

“哎。該走了，地裏的活不幹了？”另一人忽然出聲打斷，並在王天看不見的視角，對另一人使了個眼色。兩人起身結賬，便離開了粥鋪。

王天臉色一紅，但來不及多想，放下一塊碎銀便追了出去。

“兩位兄臺，不知鬼斧先生到底居住在何處？”兩人說的話雖直接，但也不無道理。莫初初亦說過，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氣，想必也是這個道理。

方才被打斷那人皺了皺眉頭：“在柳山，”沒好氣地說道，轉身又嘀咕著：“找到也沒用。”

王天心頭一沈，自知此事不易，卻也沒有退縮的想法。

一路詢問著路線，王天到達柳山，已是下午。

柳山四處皆是竹林，王天一入竹林，仿佛與外面的世界隔開了一般。撲面而來的皆是淡淡的竹香，溫度亦比外界低了幾度。約一炷香的時間，王天才從竹林繞了出去。

王天剛喘了口氣，擡眼望去，霎時間，眼中盡是震驚與驚艷。眼前便是柳山的內部，放眼望去，高山低水，層巒疊嶂。耳邊是波濤水聲，如瀑布自九天傾瀉而下，如波濤卷起海水，拍打在礁石上。

重重水聲將其包圍，眼前卻不見滴水。擡頭仰望，望不見山頂，最高處也只見白茫茫的霧氣，山頂似是在雲層之上，似已通天。如此仙氣繚繞，高山流水。難怪鬼斧先生會選擇在此隱居，便是他一個凡人，也不由心生向往，一時之間有遷徙至此的沖動。

天地間竟有如此之地，如此之景。有生之年，有幸一見，已是修來的福氣。王天心中止不住地讚嘆，讚嘆之餘，又不由苦惱。柳山之大，這一眼便已窺見。而他即將要在這茫茫柳山尋找一個常年隱居在此的人，又談何容易。

搖了搖頭，踩著遍布細草的山路，漫無目的地尋找著。現下也只能碰碰運氣，若找不到，便將此處的情況告知莫初初，一同商討辦法。

一邊想著，一邊上了路。

山頂某一處樓閣，一書童背起草袋，拿上工具便朝門口走去。這時屋子中傳出一道聲音，書童便止住了腳步。

“阿一，路上註意安全。”聲音略帶滄桑，卻不蒼老。書童張一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樓閣一眼，道：“先生，您放心，申時之前定會回來。”脆生生地聲音響在空曠的山間，顯得有幾分空靈。

張一順著熟悉的山路，朝後山走去。腰間佩戴一把未開刃的匕首，此匕首不為殺生，只為壯膽。張一行至一條小溪旁，恰好口渴，便摘下草袋，俯身取小溪中的溪水來解渴。清澈的溪水倒映著一張略帶稚氣的面孔，張一伸手攪了攪水，水中的倒影霎時攪亂。

“沙沙，沙沙。”

張一玩得正愉快，忽然聽身後草叢有聲音響起，心頭一緊，連忙起身。一手抓著草袋，一手按住腰間的匕首，眼睛死死地盯著那草叢。後退了兩步，皺著眉頭，咬了咬牙，顫聲問道：“誰……誰在那裏。”聲音透著絲絲恐懼，這柳山常年不見外人，即便是有，也是在竹林便止步，幾乎沒有人類可以到這深山。

思及此，張一抓著草袋的手莫名發抖。既然不是人類，便是動物了，而能發出這聲響，恐怕體積不小。張一在這山間行走，終於是教他碰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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