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很快就來, 簡單的檢查之後，開了藥讓傅曉給聞清鈺服用。

傅曉送走醫生，又重新回到床邊, 經過她剛才一番折騰，聞清鈺的燒稍微降了點，可還是熱度驚人。

她撕開醫生留下的退熱貼貼在他滾燙的額頭，又拿著退燒藥泛起了難。

聞清鈺睡得極不安穩，眉頭緊蹙, 臉色蒼白如紙, 燒得嘴唇上都泛起一層白皮，昏昏沈沈看著不像立馬能醒的樣子, 她這藥……要怎麽餵啊？

半晌，她湊近聞清鈺, 在他耳邊喊他的名字：

“聞清鈺，你醒醒, 吃藥了。”

“醒來吃藥, 吃完藥再睡。”

她翻來覆去嘀咕這幾句話, 幾分鐘後，聞清鈺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傅曉眼疾手快, 將退燒藥的滴管塞進他嘴裏，擠出藥液：“吃藥。”

聞清鈺眼神茫然, 下意識地將嘴裏藥液咽下去，瞪著失去銳利的眼睛看了傅曉幾秒鐘，又睡了過去。

傅曉松了口氣，剛想起床, 就見自己搭在聞清鈺胳膊上的手被他緊緊扣住, 她甩了幾下沒甩開, 又狠不下心來硬掰他的手指。

她只好打消起床去給他煮早飯的想法，給李姨發短信讓她早些過來，煮些清淡的蔬菜粥。

做完這些，傅曉瞥了下時間，還不到六點半，她打了個哈欠，看著聞清鈺身邊寬敞的位置，不由動了心思。

她慢慢掀起薄被，上身靠近了聞清鈺，臉撐在他脖頸上方看他，男人偶然這麽虛弱一次，讓她心裏滿是疼惜。

尤其她還聽到了他的夢話。

傅曉珍重的在聞清鈺唇上吻了下。

然後縮起腿，身子輕輕依靠在他身邊，搭了半個被子在身上。

反正他是要發汗的，她睡在他身邊，也能提供熱源幫他發汗，傅曉想著，握緊聞清鈺的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聞清鈺醒來了。

睜開眼睛望著房頂上的吊燈，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

夢裏似真似假的情景，如潮水一般褪去，留下現實。花園裏有鳥鳴聲，陽光從紗窗裏照進來，滿室明媚。

身側是淡淡的橘子清甜味道，整只左臂都被人抱在懷裏，摟得緊緊的。

聞清鈺側了側身，眼睛瞥見床頭的退燒藥和體溫計，就知道他又發燒了。

每次做這個夢，他都會發燒。

只是從前，發燒的時候他都靠自己撐過去。

這還是第一次，有個人在身旁照顧他。

聞清鈺輕輕笑了下，忍不住將傅曉往懷裏攬了下，她睡在床邊，屁股就搭在床沿，要是睡熟了翻個身就會掉下去。

他摟著她，將她整個人往裏抱了下。挪動中，傅曉睜開了眼睛。

怔楞幾秒鐘，她看著眼前笑吟吟的人，驚喜道：“你醒了，燒退了嗎？”

說著，她擡手探了下聞清鈺的額頭，“不燒了！你餓不餓，我讓李姨煮了粥，我下去給你端。”

傅曉欣喜地起身下床，剛剛坐直身體，卻被聞清鈺拉了一把，重新又躺了回去。

“拉我幹嘛？”她倚在他肩頭抱怨，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早晨九點半，早已過了兩人平日的早餐時間，聞清鈺肯定餓了。

“你躺在床上等著，我去給你端早飯。”傅曉說，生病著必須得好好吃飯，不吃怎麽恢覆精力。

她說完，試圖再次起身，又被聞清鈺壓了回去。

他的臉仍舊蒼白，很虛弱的樣子，嘴角帶著笑意，輕聲道：“別去，再陪會我。”

傅曉看著他，耳邊泛紅，後知後覺才察覺到他們親密的姿勢，她身體緊緊貼在他懷裏，肌膚下都是他的體溫。

受到蠱惑似的，她紅著臉點了下頭：“好。”

聞清鈺伸出手臂抱著她，下巴擱在她的頭發上，滿足的嘆息一聲：“真好。”

呼吸間灼熱的氣息擦過，傅曉的心顫了顫，忍不住手搭在她環在自己腰間的胳膊上，輕聲問：“哪裏好了？”

聞清鈺：“睡醒能看見你在身邊，能抱著你，哪裏都好。”

暖意融融的現實，襯得夢裏的一切就像是虛假的。

他不需要自責、後悔、遺憾，不需要很多的條條框框把自己困住，不需要因為多年前答應過母親的事情，就得強迫自己什麽都要做到最好，她不喜歡的事情都不會去做。

哪怕那個‘不喜歡’只是她發病時無處發洩憤怒時的欲加之辭。

聞清鈺長長呼了口氣，低頭在傅曉頭上吻了吻。

他有很久沒有想起與白筠有關的事情，過去的噩夢也不再做，這次想起，大概是因為傅曉。

跟她在一起是他最放松最舒適的事情，甚至有時他恍惚覺得，那些枷鎖不存在似的，他可以以他完整的面目跟她相處，可完整的他，脫離那些條條框框的他，她……能接受麽？

聞清鈺想著，面上帶出一絲悵然。

傅曉看著他，想起那幾句讓人心揪的夢話，好奇又心疼。半晌，她還是低低地問出聲：“你是夢見，阿姨了嗎？”

聞清鈺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阿姨是誰。不由得失笑道：“這次怎麽不叫奶奶了？”

上次，她叫聞承言爺爺來著。

傅曉也想起了這尷尬的事情，眼神躲閃。

聞清鈺笑了會，應了聲：“嗯，我夢見她臨死前的事情了。”

傅曉臉上泛起心疼，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安慰。

聞清鈺摸了摸她的頭發，柔柔的親了下說道：“已經都過去很久了，只是一個夢而已。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麽跟小時候性格不一樣嗎？這個故事很長很長，要不要我講給你聽？”

傅曉猶豫著，她想知道聞清鈺的事情，所有的都想知道。可這事一想，都覺得應該是他生活中巨大的變故，說出來，不知道會不會引起他的痛苦？

聞清鈺看著傅曉神情覆雜，又笑，他燒退了睡醒之後就好像特別愛笑似的，一直在笑。

“沒你想得那麽嚴重，何況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聞清鈺說，緊接著就沒管傅曉的欲言又止，用平緩的聲音講起了故事。

從聞承言和白筠令人羨慕的師生戀，到聞承言不滿足現狀下海經商，到他風流情史增多，刺激了本就心性柔弱敏感的白筠，導致她患上精神疾病。

從白筠平日的溫柔慈愛，到她犯病時的尖酸刻薄，到她的意外死亡。

以及她死後，他是如何自責、後悔、遺憾，硬生生把那些發病時的話當成遺言，一絲不茍地執行，直到今日。

他已經分不清現在這個，套著層層枷鎖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實的自己。

聞清鈺的語氣平淡，緩緩講述。

他早已不是十年前那個差點崩潰的少年，說起往事，平靜又淡漠。

傅曉卻早已泣不成聲，哭得不能自已。

聞清鈺微微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哭。

她的眼淚晶瑩透徹，不斷往眼睛裏冒出來，像是小噴泉似的。

聞清鈺覺得心裏脹痛，又酸又澀，心疼卻又覺得滿足。

好像她的眼淚，把他十多年沒哭得苦痛都哭出來了似的。

他低頭親了親傅曉的眼睛：“別哭了。”

傅曉抽抽搭搭不停，眼裏滿是心疼，伸手抱住了聞清鈺的腦袋，摸著他短短的頭發，仿佛要給他安慰。

聞清鈺失笑，再次親了下去：“別哭，我會心疼。”

傅曉抽噎著說不出話來，只能淚眼包包地看著他。

聞清鈺見親吻不起效果，再次低頭，探出舌尖吮|吸她的眼淚，含糊不清道：“那你哭吧，正好我渴了。”

滑膩的舌頭掃過傅曉的眼瞼，眼睫、紅潤的眼角，帶著灼熱滾燙的氣息。

傅曉不可置信的楞住了，緊接著她“呃——”打了個哭嗝。

悶悶的笑聲從聞清鈺胸腔傳來，帶著振動。

他擡頭望著她，眉眼上揚，笑出了一絲張揚，“曉曉真聽話，說不哭就不哭了。”

傅曉抽抽鼻子，忍住了沒瞪他。哪有人被別人舔眼淚還能哭出來的。

她環著聞清鈺的脖頸，整理了下思緒道：“其實，我想阿姨，她是不希望你這樣的。”

“不希望你把她生病時的話當成真的，不希望你把她那些話當做人生信條奉行下去。她要是還活著，肯定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就像那些照片裏一樣。”

聞清鈺心不在焉地聽著，沒忍住低頭親了下她叭叭叭說個不停的小嘴，臉上是饜足的笑。

傅曉見他這麽不傷心，頓時加重了語氣：“聞清鈺！”

聞清鈺應了聲：“嗯——”

傅曉還想再說，又被他在唇上親了下。

親的她一下子沒了脾氣，瞪著他的眼神都是軟乎乎的。

聞清鈺輕笑道：“我都知道，我比你大了那麽多，你都清楚的事情我會不知道。只不過……就是習慣了吧，不想去打破，也沒什麽需要去打破的，畢竟人要改變自己，還是挺麻煩的。”

“別那麽擔心，我會很好，沒有不開心。”他說，望著傅曉的眉眼溫和。他沒說，這些枷鎖是他人生的重量之一，沒辦法卸下來，同時也困住了他，他不可能再成為十年前那樣恣意的自己。

唯獨傅曉，可以透過那些條條框框看到深處的自己。

唯有她，握有打開他心門的鑰匙。

大概從，她第一次在他家客廳裏，倔強又絕望的呼喚媽媽開始，那簇炙熱的光芒，就在他心裏留下了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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