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清鈺嘴上說著仿若關懷的話，面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他神色冷淡，漆黑的眸光淡漠，眼皮微擡的時候看起來漫不經心，說話的語調也是不緊不慢，說完就看著傅曉，似乎在等她的答覆。

傅曉垂下眼簾，頓了頓，再擡頭的時候面上笑容就有些淡，像是披了層冰冷的外殼，聲音也有點沖：“您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言外之意，連我名字都不知道，管那麽寬。

聞清鈺怔了下，這個……他還真不知道。

聞清鈺：“我幫了你兩次。”

傅曉聞言，低頭找到手機，啪啪打開微信，指尖一頓操作。動作太猛甚至帶動了右手手臂上的針頭，瞬間軟管裏冒出一絲粉色的血液，但很快傅曉放下手臂，血液慢慢又被藥液融了進去。

聞清鈺望著傅曉的右手皺了皺眉，在聽到自己手機的提示音之後，他微微瞥了眼傅曉，拿出手機點開，是微信新消息，來自昵稱為芝芝草莓的賬號：

【轉賬10000】

聞清鈺：“……”

他眼皮閃了兩下，嘴唇輕擡哂笑一聲，這還真是個問題少女，街頭跟人打架不說，一言不合就拿錢砸人。

聞清鈺點了收款，擡起眼眸看著氣鼓鼓的女孩，語氣不緊不慢道：“沒有管你的意思，只是個善意地提醒。”

傅曉一再告誡自己，這是個事業成功的大佬，說不定她的老師見了這人都得陪著笑臉，她不能那麽沒禮貌，才按捺下翻白眼的沖動，最後皮笑肉不笑道：“謝謝您，我知道了。”

聞清鈺沒在意傅曉的情緒，他也只是被什麽東西觸動，忽然發發善心而已。

既然別人不領情，那就沒必要了。

聞清鈺站起來，將葉新給他的病歷放在傅曉床頭，垂眸望著傅曉：“好好吃飯，身體好了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傅曉胡亂應承：“知道了。”

聞清鈺看見她臉上的毫不在意，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了，這樣的小孩，因為一些挫折就自暴自棄，不拿身體和未來當回事，他又不是沒見過，何必為此多管閑事。

他垂下眸子，轉身走出病房。

氣場強大的男人離開，就連空氣都輕松起來。

傅曉隨意翻翻病歷，看到上面的診斷也沒什麽表情，手臂上的液體還未輸完，她也不想拔了出院，所幸就靠在床頭用另一只手翻手機。

但她心裏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被遺忘了。

正想著，病房們被推開，程明提著一袋子東西走了進來，他四處張望下道：“聞總呢？”

傅曉有點心虛，她撇撇嘴：“走了。”

被她氣走的，她在心裏補充了句。那男人走之前的臉色，可不怎麽好。

程明“哦”了聲，聞總日理萬機，能有時間送個小孩來醫院陪著她做檢查，在他看來都已經是屈尊降貴了，難道他還能陪著她過夜不成？

走了正好，聞總光是坐在那就讓人覺得亞歷山大，再看著他的臉，那就讓人緊張到連食欲都沒有了。

程明開開心心打開塑料袋，將裏面的吃得喝得拿出來，“聞總讓我給你買的晚飯和日用品，醫院這邊建議你住院觀察一天，你就先住著。”

傅曉一聽更心虛了，但她一想到自己付出了一萬塊錢，而兩次住院，明顯就花費不了那麽多。她生氣的時候一時為了撇清關系故意加大了數額，沒想到那人不吭聲地就收下了。

說不定開元游戲公司那麽錢，就是他這麽坑來的。

心疼她被坑的錢QAQ！

傅曉憤憤想著，再去看食物都理直氣壯起來，這些都是花她的錢啊！

她打開塑料飯盒，撕開筷子就吃了起來，那架勢就好像要把那一萬塊錢吃回來似的。

程明不明所以，他也沒吃晚飯，此時也同樣打開一個飯盒，邊吃變道：“對，就應該這麽好好吃飯，我聽說你是餓暈得啊……”

他的面部表情誇張，但眼神沒有惡意。

傅曉有點尷尬，她最近確實是沒什麽吃飯的欲望，吃什麽都不香，好像食物跟她隔了一層一樣，唯有這會，她生著氣卻能吃進去飯了。

程明長著娃娃臉，脾氣也好，兩人邊吃邊聊，時間過得也挺快。

另一邊，傅陽從小巷子裏跑出去之後，他也不知道要找誰，好不容易從附近拽了個平時經常買零食的店鋪老板，結果兩人一到小巷，裏面空無一人。

老板罵罵咧咧走了，傅陽陪著笑。

報警他是不敢的，聽說小混混裏頭有人在警察局有親戚，報了警警察也不管。

老板走後，傅陽跑到原地，一眼就看見地上的幾滴血跡，還有鋼筋條上的血液，也不知道都是誰的。

他心理恐慌極了，安慰自己他們不敢做什麽，傅曉沒事。也有可能是他們罵了幾句就回去了，或者傅曉被人救了，他不敢想象如果事情不是這樣，會發生什麽。

好半天他才抖著腿站起來，蒼白著臉在這附近翻找起來，垃圾堆、雜貨堆、小巷另一頭，這附近方圓一裏的每個地方，他都找過了。

天黑了，路邊的路燈亮起，少年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他沒有找到傅曉。

“姐姐……”少年喃喃自語，頭一次他叫了這個從未叫出口的名字，頭一次覺得那個還沒他高的少女，在他心裏有著不一樣的地位。

傅陽抹了把眼淚，咬咬牙點開手機準備報警。

這時，他看見微信圖標，鬼使神差地點開，大概是幻想裏面能夠有姐姐的消息。

朋友圈有新的消息，他點了進去，第一條赫然就是備註為傅曉的人所發。

上面是兩張圖，第一張是菜色豐富的食物，第二張是空空如也的塑料飯盒，配文是一串看不懂的顏文字。

但是能透露出主人愉快的心情。

傅陽：“……”

少年抹了把臉，心裏默念道：騙子，壞蛋。

他再也不要叫她姐姐了！

為什麽他就蠢到沒想起打個電話問問呢？QAQ！

一連好幾天，傅曉都是躲著傅陽走。

少年埋怨的目光實在讓她無法接受，對視一眼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也是第二天從醫院直接去學校的時候才想起來，好像沒跟傅陽說一聲，但事情做了就做了，還能怎麽辦，她也拉不下臉去跟一向不親近的弟弟道歉，只好就這麽尷尬的過著。

早自習過後，教室裏一半的人去食堂吃早飯，傅曉打開牛奶小口喝著，一邊聽周魚和段馳說話：“你們聽說了沒，學校附近突然開始大整頓，搞什麽打擊校園暴力，標語貼滿了學校門口。”

段馳：“這個我知道，聽說是幾個不長眼的小混混得罪了哪個領導，領導一生氣就把這邊治安不好的情況上報了，最近才查得嚴。”

周魚咂舌：“到底誰啊，這麽不長眼，大人物都敢惹！”

段馳：“誰知道呢？反正學校這兩天勸退好些個男生了，聽說都是小吃街前面收保護費的。”

趙鵬撕開一袋面包，加入進來道：“這是好事啊，省得他們欺負初中生，我堂弟都被欺負好幾次了，我們也是學校整頓了之後才知道他經常被人勒索生活費，不然我早就打上去了。”趙鵬揮了揮拳頭，示意他很雄壯。

他咬了口面包接著道：“附屬初中那邊也在整頓，轉學了好幾個，有的都進進出出派出所幾次了。”

周魚作勢要鼓掌：“那可真是大快人心，為你堂弟高興！”

趙鵬笑了笑，起身彎腰去看傅曉，戳了戳她的背，“想什麽呢？一臉沈重的。”

傅曉躲了下，才慢慢回過神，她搖了搖頭，一口氣喝光盒子裏的牛奶，抹了把嘴，起身把空盒子扔進教室後面的垃圾堆。

她心裏關於這件事情的猜測，誰都沒說。

也許，不是聞清鈺做得呢？

轉眼就到了一摸考試的時候，班主任在講臺上激勵大家認真對待，不要兒戲，羅裏吧嗦說了一大堆，她占據早自習的時間就為說這些話，本想著考試之前還能再看幾頁書的學生們都煩躁不安。

傅曉收拾好文具好，甚至明目張膽地打起了瞌睡。

最近，她上課有一半時間都是在渾渾噩噩地睡覺，像永遠都睡不醒似的。

好不容易，班主任講完話，早自習的下課鈴聲也在此時響起，大夥唉聲嘆氣一湧而出，各自找自己的考場準備考試。

傅曉的考場就在本棟教學樓，她慢悠悠咬開一袋牛奶，吧唧吧唧喝完，又拆開一個小蛋糕吃，還想再摸一袋薯片的時候，別的班級的考生已經來到教室。

她嘆口氣拿起文具盒出門，考試什麽的……好煩啊！

考場。

第一門考語文，拿到試卷，傅曉隨意翻了幾下，多數題目她不一下就能答上來，畢竟高三以來她一直都保持著班級前三、年級前十的成績。

只是這次，這成績只怕維持不住了。

傅曉拿起筆，唰唰唰開始做題，並且是有選擇性的那種，直到她答完了試卷上三分之二的題目，才放下筆。

窗外得陽光燦爛，高高的桐樹樹梢近在咫尺，葉片上反射著燦爛的光芒，微風吹過，帶進來香甜的味道。

傅曉動了動鼻子，打了個噴嚏。她側頭望著窗外，只覺得那股風刮進了她的心裏，吹得她整個人涼颼颼的。

她低下頭看了眼試卷，嘴唇微微抿起，腦海裏冒出一絲疑問，這樣做……是對的嗎？

但不管如何，她都想試一試。

考試考了兩天，傅曉看起來一直情緒不高。於是，乘著考完試的晚上不用上晚自習，周魚提議四個人出去玩，放松放松心情。

趙鵬看了眼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傅曉，表示同意。

段馳替周魚背上書包，也同意。

但是，去哪呢？

幾人正討論著，有說去游戲廳的，有說去游樂場的，一時間爭執不下。

一直神游天外的傅曉忽然回神道：“酒吧，我還沒喝過酒。”

幾人：“……”

周魚猶豫道：“這……不太好吧，我們都是學生。”

傅曉看了過來，眼神莫名帶著哀求。

周魚：“走，我們回家換衣服。”就當是陪傅曉散心了。

周魚一同意，其他兩位男生也表示同意，沒道理女同學都敢去酒吧，他們就不敢去了？

幾人相約先回家脫掉校服，換上平常的衣服，然後在市中心一家名為【後】的酒吧門口見。

這間酒吧是傅曉以前跟蹤李娟的時候進去過的，裏面很高端也很安靜，並沒有他們想象的會檢查身份證什麽的那麽可怕。

晚上八點左右，四人在酒吧門口接頭。

互相幫對方檢查衣服，妝容，確定沒什麽遺漏之後，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酒吧。

門口的酒保一看這四人的模樣就皺眉，但他又想到老板今晚在裏面坐鎮，有什麽事情都能解決，遂裝作看不見一樣放這幾人進去。

【後】果然如傅曉所說，是間優雅高端的酒吧。酒吧中央有個舞臺，上面一個男人低垂著眉眼唱著沙啞的情歌，音樂緩緩流淌，四周都是沙發圍起來的雅座，用木架子做隔斷，架子上面擺著各種盆栽和瓶瓶罐罐之類的東西。

如果不是環境昏暗，燈光閃爍，看起來倒像是個茶樓。

幾人找了個雅座坐下，服務生送來酒水單，一溜煙的雞尾酒和各種洋酒。三人看不懂，齊齊把單子推到傅曉面前，示意她點單。

傅曉也沒推辭，裝模作樣點了一個聽起來很好聽又仿佛度數不高的雞尾酒：長島冰茶，她要了四杯。

她記得李娟點的酒就叫這個名字。

點完酒，服務生離開。

趙鵬得意拽了拽脖頸上的領結，興高采烈道：“怎麽樣，我這身衣服帥不帥，一看都成年了，所以才沒人攔著我們進來。”

傅曉掃他一眼身上的白襯衣、黑西裝、藍色領結，再看了眼大廳裏來往的服務生，嗤笑道：“看看，你跟他們很像，站起來都分不清是客人還是服務生。”

趙鵬環視一圈，懊惱地縮了縮脖子，抓起桌子上服務生送來的冰水就往嘴裏灌，以緩解他的尷尬。

周魚直到現在還是很興奮，她不敢相信他們就這麽來酒吧了，“我呢我呢，我的裙子怎麽樣？”

傅曉看著她的煙熏妝，可愛到爆炸的泡泡裙，違心點頭道：“你最可愛。”

周魚滿足了。

四人中，只有傅曉的衣著最正常，牛仔褲T恤，大概是因為她來過一次，知道來酒吧真的不需要穿什麽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衣服，只是她忘記告訴同伴，就導致大家著裝風格詭異，就連最正常的段馳都是一身正裝，不過沒系領帶罷了。

四人頭埋在一塊互相點評對方，竊竊私語。沒註意到從他們一進來就被人盯上了，孔西掃了眼四個小孩的裝束，嘴角微抽，這簡直就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頭次來酒吧似的。

他對前來請示的服務聲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驅趕，讓他們坐會再說。好不容易隆重著裝來趟酒吧，沒玩夠就走，那多掃興，他邊想邊笑了下。

他對面的葉新舉起了酒杯晃了晃，“笑什麽呢，這麽奇怪。”

孔西搖頭：“沒事，想起一點好玩的東西。”

說罷，孔西側頭向著沙發裏面，明明是在娛樂場所，卻還是看起來嚴肅異常的聞清鈺道：“上次你說要約我家老爺子，我給你辦了，要怎麽謝我？”

他說著，推過去一杯酒戲謔道：“我聽說你可是付出了點代價，才讓老頭子同意發文整頓，要不……你喝了這酒作為感謝？”

聞清鈺目光冷淡地看了過來，沒說話也沒動作。

孔西遺憾地搖頭，看來他是沒機會再見到大魔王破戒喝酒的時候了。

葉新聽見孔西說話，好奇問道：“他找孔部長幹嘛？”

這兩人一個從政，一個從商，最近也沒聽說清鈺的公司有什麽大動作啊？

孔西誇張道：“我跟你說，清鈺這人看著清心寡欲，恐怕是愛好不為人知喜歡年齡小的，他看上那麽一小孩，長什麽樣沒看清，被人校園暴力，護得緊，還找我家老頭子整治那塊學校治安，付出代價可不小。”

他家老頭也是，明明分內之中的事情，偏逮著人家企業家擼羊毛。

嘖，忒不要臉。

葉新眼眸轉了轉，看了看聞清鈺又看看孔西，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然後笑道：“我也知道，他把人領我這住院來了。”

孔西跟著笑，兩人憋著壞，說一些漫不著天際的話調笑聞清鈺。

可惜當事人目光冷淡，眸底映照著酒吧裏五光十色的燈光，就是看不出半點尷尬。

好半晌才道：“行了，沒影的事情。”

他一說話，兩人就止住話頭，說些別的事情，生怕真把人給惹生氣了。

舞臺上的歌手不知何時換了個人，女人的聲音柔和，柔柔慢慢地唱著悠長的情歌，聞清鈺聽著，腦海裏又想起那小孩第一次闖入他家的模樣——

眼底那簇絕望的火焰，燃燒得真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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