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曉厚著臉皮喝了保姆的粥，又問她要聞先生的聯系方式。

保姆立馬警惕起來：“你要幹嘛？”

傅曉誠懇道：“阿姨，昨晚太黑我認錯門才闖進您家的，真是太對不起了，聞先生送我來醫院還幫我掏醫藥費，我想謝謝他，順便把醫藥費還給他。”

總不能不明不白占人家陌生人的便宜。

保姆的神情略微松動，想說先生不是缺那點錢的人。可傅曉的認錯態度良好，何況她確實應該給先生還錢，順帶道謝。

至於要不要，那是先生的事情。

保姆最後把聞先生的手機號碼給了傅曉，並叮囑道：“你可別在弄出別的事情，不然先生要生我氣。”

傅曉猛點頭，保姆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幾眼，才提著飯盒出門。

保姆離開，傅曉從護士那借了個充電寶給手機充上電。

一打開，手機裏只有一條短信提示，顯示傅陽在昨晚十點多的時候打了一通電話給她，那時她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之後傅陽就再也沒有聯系過她。

傅振興也沒有。

傅曉也不覺得難過，傅振興不僅酗酒成性，還重男輕女，他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晚上沒回家。

至於傅陽，能打一個電話都是對她這個姐姐極為關心的程度了，也許是因為媽媽徹底離開，他心情不好，才想要找她吧。

傅曉沒回電話，她開始給那個聞先生編輯短信。

打電話她是不敢的，直面自己昨晚幹的蠢事，那也太尷尬了。

她寫到：

【聞先生您好，昨晚貿然闖入您家實在抱歉，謝謝您送我去醫院，另外醫藥費我微信轉給您？(*▽*)】

傅曉反覆看了幾遍，覺得沒問題，後面的小表情符號也很可愛，然後點擊了發送。

之後她在微信上按著這個手機號碼搜索，找到一個昵稱為F的賬號，頭像是一片純黑色，看起來像是聞先生在使用。

傅曉回想了下昨晚見到的那張冷酷的男人臉，點擊了加為好友。

一個小時後，傅曉輸完了液體，即將出院，也沒等到回覆。她把手機塞進口袋裏，沒再繼續等回覆，而是又一次直奔那片別墅區。

聞清鈺正在公司開早會，直到會議完畢，他才看見手機上的陌生人短信。

側頭看了眼內容，他腦海裏閃過那個小孩的臉，滿臉的水漬，也不知道是淚還是雨水，聲嘶力竭地喊她媽媽，眼眸裏滿是明亮的光，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顆稻草的絕望。

他頓了頓，停止把短信刪除的動作，最後什麽都沒管，繼續投入到自己的工作裏。

傅曉給李娟打電話，始終都是打不通的狀態。

她媽媽，在拋棄傅振興的同時，連她和傅陽都沒打算要了。

她還記得李娟的話：“這裏的生活就是泥坑，我不想一輩子陷在汙泥裏。”

她說話的神情帶著一種決然，與過去一切都要割裂的決然。眼眸沒看他們任何人，仿佛這個家裏沒有人值得她留戀。

傅曉的心顫了顫，像是有尖銳的物品一直往皮肉裏紮，割得她血肉模糊。

眼淚不知什麽時候湧了出來，她用袖子擦了擦，卻怎麽也止不住淚如泉湧，所幸她就蹲在地上，任由自己哭個夠。

反正這也沒有人看見。

此時她正躲在別墅區大門外的公園裏，縮著身體坐在一棵大樹下，樹前的花木擋住了她的身軀，小道上擺攤賣水果的小車擋住了她的頭。

從這，她可以看到進出別墅來來往往的人和車輛。

她搞錯了那男人住的房子，再進去別墅裏面也找不到人，何況大白天總有保安巡邏，很容易被發現趕出來。只要在門口等，她總能等到的，媽媽她總不會一直呆在房子裏不出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心裏的酸澀感慢慢被她壓下，傅曉才不哭了。

水果攤的老頭聽見後面抽抽搭搭的哭聲停了，轉身遞過去一只蘋果，笑了笑：“對嘍，哭出來就不難過了。來，吃個蘋果填飽肚子就什麽煩惱都沒了。”

傅曉驚了下，忙抹了把臉上的淚漬道謝：“謝謝爺爺，我不餓。”

雨後天晴，烈日炎炎，陽光從樹梢落下，傅曉臉上的光影模糊，濕漉漉的睫毛像是打濕的扇子。

老頭聽到推辭，又把蘋果遞了過去：“拿著孩子，吃吧，爺爺不收你錢。”

可憐的孩子，瘦的臉巴掌大，圓乎乎的眼睛看起來就跟孫子那漫畫裏的人一樣，衣服也又臟又皺，手臂上還貼著紮針過後的布膠帶。

嘴唇白的像是病入膏肓一樣。

難道是得了什麽治不好的病？或者生病了沒錢治才跑到這來哭？

老頭腦補了一大堆，看著傅曉的神情越發慈祥，執意要傅曉收下蘋果。

傅曉推辭不過，慢慢咬著蘋果吃，眼睛一直看著別墅門口的方向，反正她要一直盯著大門口，沒時間去吃飯，一個蘋果就頂一頓午飯。

第一天，傅曉等到晚上十二點，也沒等到人。她回家睡了一覺早上七點繼續過來蹲點，以至於家裏兩個早睡晚起的男人都沒有發現她回去過。

第二天，傅曉依舊沒等到人。

第三天。

水果攤的老頭已經跟傅曉混熟了，他擔憂地問：“你都在這看兩天了，到底在看什麽？”

傅曉微微低著頭，聲音悶悶的：“我找我媽。”

老爺爺：“你媽住對面小區，你咋不進去找？”

傅曉沒說話。

老頭問完就有點心虛，這還用他問嗎？

明擺著就是家庭破碎，小孩被拋棄什麽的，也不知道這比他之前猜測的生病了沒錢看哪個更慘。

他嘆了口氣，遞給傅曉兩顆荔枝。

荔枝很甜，買的人很多，傅曉就站在旁邊幫老頭稱重裝袋子。

有熟悉的客人會問老頭：“這你孫女啊，長得可真俊。”

老頭就笑呵呵應下，也沒說不是。

傅曉就靠著老頭的掩護，在別墅門前呆到了晚上。

四月的天氣忽變，早晨還是陽光燦爛，下午吹了一陣風，傍晚烏雲就起，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老頭收攤前給了傅曉一把破了一半的雨傘，傅曉就撐著這把破紅傘站在墻角，小區門口的保安都已經躲進值班室裏去了，沒人會關註外面還有沒有人。

傅曉冷得發抖，薄薄的外套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右邊肩膀全被雨水淋濕了。

她沒想著要走，她還沒有見到李娟。

傅曉在原地跺著腳，不時跳幾下，緩解身上冰冷的感覺。

不多時，汽車引擎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傅曉立馬轉眼看了過去。

熟悉的車牌號在遠光燈的映照下步入她的眼簾。

是那男人的車！

傅曉沖了過去！

嘶啦，急剎車的聲音響起，在雨夜裏劃破了寂靜。

司機驚魂未定，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車前面。

後排的王鴻出聲問道：“小張，怎麽回事？”

“王總，好像撞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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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下了車，就見車頭前站著一個同樣受到驚嚇的女孩，女孩的傘落到地上，雨淋得滿身都濕透了。

小張松了口氣，沒出事就好，“下次看著點啊，別冒冒失失過馬路了，撞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抱怨道，幸好快到家他開得慢，剎車踩得及時，不然就真出事了。

剛說完，就見那個被嚇到的女孩突然繞開他跑到駕駛室旁邊，一把拉開車門，半個身子探了進去，隨即傳來她壓抑著哭腔的聲音：“媽！”

李娟下了車，她身上的衣服不再是離開家時穿得那套，剪裁得體的連衣裙穿在她身上，襯得她優雅華貴，面上畫著淡妝，唇色殷紅，耳邊是耳釘長長的流蘇，脖頸間戴著一條項鏈，看起來價值不菲。

紅色的高跟鞋穿在她腳上，像是踩出了一地的血液。

她打著傘，目光滑過滿身狼狽的傅曉，幽幽嘆了口氣。

“曉曉，我跟傅振興離婚了，是他往法院起訴的，法院將你和陽陽判給了他。”

“家裏的超市我賣了，錢你和陽陽平分，陽陽的卡在傅振興那，你的卡我也給你了，你都十七歲了，也知道自己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不該做。”

“快高考了，你回去好好學習吧。”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一直生活那攤爛泥堆裏。”

沒日沒夜地麻將聲，啤酒瓶子叮當響的聲音，嘔吐的穢物，男人青白的面色，怯懦又自私的男人伸著手道：“老婆，我沒錢了。”

李娟想到這些，目光逐漸堅定起來，她再也不想自己陷入那種萬劫不覆的境地。

“你回去吧，我換手機號碼了，新號碼我會發給你的，以後有什麽事情打電話就好。”

別來找我了。

我怕自己會心軟。

李娟說完，倉促地扭過了頭。

傅曉看著李娟，她看起來像是過得很好，只短短幾天，眉宇間就沒了常年縈繞的煩躁、倦怠，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輕松了很多，就連雨水也沖不走她站在那帶來的香水味。

甜滋滋的，像是什麽水果。

傅曉抿了下唇，目光帶上了一絲膽怯，她心裏有很多話想問媽媽。

“如果不是法院判決，你會帶我走嗎？”

“你會帶著我一起離開那個泥潭嗎？”

“你想過沒有，你走了我怎麽辦？”

“你……還愛我嗎？”

傅曉咬著唇側的嫩肉，目光慢慢下滑，落在李娟腳上的紅色高跟鞋上面。

半晌，她怯懦著叫了聲：“媽……”

李娟沒應聲。

雨不停的下，水滴落雨傘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像是敲擊著某種樂曲。

愛、恨、依賴、埋怨、疑惑……

一切仿佛都在這沈默裏有了答案。

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音響起，車子關門的聲音，引擎聲，喇叭聲，別墅大門打開的聲音，殷勤的問候聲，逐漸遠去的光束。

雨兜頭蓋下，像是要奮力洗刷掉這世間的一切汙穢似的。

傅曉什麽都沒有聽到，她的眼睛不知道是被雨水還是淚水糊住，刺痛到睜不開。她張了張嘴，想呼喊，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慢慢蹲下身子，抱緊了自己。

她沒有媽媽了。

她的媽媽不要她了。

這個世界上唯一愛她的人，不要她了。

傅曉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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