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莉安小學建成於1993年, 是一所非常年輕的學校。雖然年輕，卻從各地招徠了頗具教學經驗的老師, 所以師資力量並不差，而且硬件設施非常好，吸引了附近非常多的小學生。

早上七點，校園裏已經響起了瑯瑯的讀書聲。

三年二班的教室裏, 坐著45個帶紅領巾的小學生。初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給淡黃色的課桌和教室後墻的黑板報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影，李傲坐在倒數第二排, 手拿著語文書，和別的搖頭晃腦的同學一起晨讀。一般一個班裏總有幾個讀書聲音特別大的孩子, 三年二班也不例外, 他們的朗讀聲一直傳到了教室以外——

“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問遙招手, 怕得魚驚不應人……”

這首《小兒垂釣》剛剛念完, 下課鈴也正好打響了。伴隨著下課鈴，一個揉皺的紙團從遠處飛來，狠狠地砸在了李傲旁邊那個瘦弱女孩子的手臂上。她低垂著頭沒做聲，仍舊盯著眼前的語文書, 好像什麽都沒感覺到一樣。

可那個砸她的男孩子戲謔的聲音卻已經傳過來了：“哎呀, 不好意思, 不小心把垃圾回收站看成垃圾桶了。不過沒關系, 反正你們也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嘛。” 話音剛落，旁邊的同學就哈哈大笑起來。語文老師蔡淑華早已經出門去了，不過這種程度的“玩笑”, 即使她看到了，估計也不會管。

李傲皺了皺眉，但見同桌仍舊像沒聽見別人的聲音一樣，麻木地盯著課本，也就沒有多管閑事。那個扔紙團的男生見女孩沒有反應，已經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扯住她說：“餵，你是傻嗨嘛？沒聽見我說扔錯了，還不把紙團還給我？還是你這個垃圾站要把垃圾給吃進去啊？”

然後他誇張的捏住鼻子，一邊扇風一邊和旁邊組的人說：“哇塞，這裏真的好臭，臭得要死啊。” 然後對李傲豎起拇指：“李傲，你可真是個人才，這麽臭的環境也可以坐得住，佩服佩服。”

李傲本來在看書預習，聽見這話才把書掩上，對男孩冷淡地說：“劉學謙，馬上要做操了，你別在這裏繼續說話了，很吵。” 然後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那個紙團，“嗖”地一下投進了教室後面的垃圾桶。

正在這時，《運動員進行曲》在走廊上激情澎湃的響起，大家應聲而動，呼啦啦地往教室外走，他們要先在教室外排好隊，再跟在三年一班的隊伍後面去操場。劉學謙動了動嘴說了句什麽話，但是旁邊太吵了，也沒人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季雪安，你不去做操？” 這時候周圍的同學幾乎都在外面排好隊了，李傲看著那個仍舊趴在課桌上看語文書的瘦女孩問道。她一開始沒動，過了幾秒，等班裏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把自己的書收進一個大的嚇人的深灰色書包裏——班上的同學都說這是她媽媽撿垃圾給她撿來的，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教室。

“傲哥，你別和季雪安走得太近了，她身上很臭的。” 一個排在李傲前面的男孩見李傲和季雪安前後腳走出來，湊過來跟他說。他叫做王安，也被林曦請到家裏玩過幾次，和李傲的關系還算不錯。

“可是我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聞到過任何味道。” 李傲回答。季雪安為人陰郁，頭發上總是沾著些汗水灰塵，常年穿著一套洗的皺巴巴又發黃的不合身校服，那套校服不僅讓她的手腕腳腕都露在外面，還讓她一擡手肚子就會露出來，所以不管別人怎麽欺負她，她幾乎都不會有大動作。即使是這樣，在季雪安彎腰撿被別人丟到地上的書本的時候，同學們還是會指著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腰說說笑笑。

大家都說季雪安的媽媽是在蓮花社區的垃圾桶裏翻垃圾的“乞丐婆”，還說她身上都是垃圾的酸臭氣，為此還送給她一個外號：“垃圾回收站”。但是即使如此，李傲也從來都沒有在季雪安身上聞到過一次不潔的味道。

王安撇了撇嘴，想說什麽，但是又想到林曦阿姨那麽漂亮，對自己也很好，李傲的爸爸看上去也很威風的樣子，也就住了嘴。這時正好班主任來了，隊伍也開始往前走，剛剛還在交頭接耳的小學生們立刻都住了嘴，一起在音樂聲中往前移動。

“好了，同學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 數學老師合上課本。

“起立！” 班長喊道，全體同學站起來，在班長的帶領下朝老師鞠躬：“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等老師出門了，全班就嘩然起來，教室裏充滿了笑鬧聲，拖課桌椅的聲音。這是午休前的最後一節課，全班幾乎一大半的同學都回家吃飯，大家早就收拾好了書包，迫不及待地想往學校外走。

李傲也收拾好了書包要出門，媽媽雖然要工作，但是每天中午都會從深安特區報回來給他做飯或者帶飯，這兩個地方的距離並不是很遠。

季雪安還是如同往常一樣沈默地坐在座位上。因為家庭原因，她訂不起學校的營養午餐，可是家裏又沒條件給她做午飯，她只能天天自己帶飯，在校外的草坪上胡亂吃完。可是今天，她的那個重覆使用的已經快扣不上的一次性塑料飯盒明顯被人提前打開過，裏面的大白菜和白米飯被人翻攪的一塌糊塗，還被摻入了沙子和灰塵，變得又黃又灰。

季雪安死死地看著狼藉的飯菜，不知道在想什麽。從李傲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後背，因為衣服窄小，她的蝴蝶骨從背後突兀的突出來，全身正在微微發抖，這讓李傲想起了在沙金村看到的被野狗搶去食物的流浪幼貓。

這一份飯，還不知道是用多少個廢舊瓶子換回來的……

“這是誰做的？”

季雪安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撐著課桌，低著頭盯住自己的飯盒問出這樣一句話，然而自然是沒有人承認的。幾個男生擠擠挨挨地湊上前來，往裏面看了一眼，然後笑著說：“哎喲，你還往飯裏面放沙子啊，不愧是垃圾回收站。垃圾回收站吃垃圾啰！垃圾回收站吃垃圾啰！”

季雪安緩緩擡起那一雙清泠泠的眼睛，死死盯著這幾個仍然在嘲笑她的男生，拳頭捏得死緊。她已經忍得太久了，太久了。她快要忍不下去了，這些人，為什麽不去死……

就在這時候，背上忽然被誰拍了拍。季雪安猛然回過頭，一張瘦的沒有二兩肉的小臉徹底從陰影中暴露出來。

“走吧，季雪安。放學前我們不是說好了，今天請你到我家去吃飯嗎？” 李傲說。這句話說完，季雪安一向陰郁的臉也不免露出了一點驚訝的神情來，但眼神卻更加警惕了。

“李傲，你要請她到你們家去吃飯啊？小心你們家都被熏臭了。哈哈哈哈哈。” 那個男生又開口嘲笑道，教室裏充滿了愉快的氣氛。

季雪安本來不打算出去，聽了這話，站起來把課桌肚裏的所有課本都裝進書包，扯扯李傲的書包帶，意思是要跟他一起出去。李傲站起身來，季雪安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飯盒，跟在他身後。

還沒走出課桌的範圍，一個圍觀的男生伸手就打翻了季雪安的飯盒，裏面的飯菜打翻了一地。

“哎呦，垃圾桶打翻咯！”

“你！” 季雪安臉漲得彤紅，她看著打翻在地的飯菜，本能地想蹲下來撿，卻被李傲一把拉住：“誰打翻的飯讓誰去收拾，你不用負責。” 然後就擡頭冷冷地掃了一眼那個打翻飯盒的男孩，這人叫做侯行，總是跟在劉學謙的身後，嚷嚷著自己學過跆拳道，平常跟自己並沒有什麽交集。

“你看什麽看？” 侯行瞪著腫泡眼橫道。

李傲卻不怕，只是緩緩地說：“侯行同學，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負責，我希望回來的時候我座位周圍是幹凈的。” 說罷就拉著季雪安那個大的有些過分的灰書包袋子讓她跟自己一起走。可是季雪安卻不動作，眼睛還盯著那個像一只死了的蚌殼一樣張著大口的一次性塑料飯盒，這只飯盒李傲認識，季雪安已經不知道重覆使用過多少次了。

“走吧，我給你一個新的。” 李傲不想讓媽媽在家裏久等，手上用力，季雪安終於一步三挪的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教室。

其實飯裏摻了點泥沙並不是不能吃，只是現在，自己只能餓肚子了。她平常吃的東西沒有油水，常年都處於吃不飽的狀態中，今天早上出門也只吃了半個饅頭，現在胃更是傳來了一種灼燒的感覺。

可即使如此，到了校門口，季雪安還是按照以往的習慣，往馬路對面那個多層小區下的一片草地走。可是，李傲攔在她身前，說：“我家不在這邊。”

季雪安擡起一張蠟黃的小臉看李傲，似乎在思考自己這個同桌究竟想玩些什麽花樣。雖然這半年來李傲從來沒有嘲笑欺負過她，但是她也不相信李傲真的會請這麽臟的自己回家去吃東西。

“走吧。我媽今天做了紅燒魚，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傲不是喜歡廢話的人，手往遠處那幾棟高高矗立的大廈一指，就往前走去。季雪安在原地停了一會兒，“紅燒魚”三個字在她的腦子裏回蕩了好幾遍。等李傲都走開三四米的距離了，她才慢慢地邁步跟在他後面往景莉安大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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