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 尹萌窩在房間裏給祝梨打電話。

“你說那些明星是有多金貴？酒店到現場的距離也就從食堂到宿舍那麽遠，這也值得派一輛豪車去接？”

“更不要說了，之前給的尺碼不對, 到了現場衣服不合身還要怪我們這些策劃……早幹嘛去了！”

“還有現在那些小偶像了, 名氣沒多大, 架子擺得倒是高，礦泉水都不樂意喝，非得讓人叫咖啡外賣，不是星爸爸還不喝，真不知道是誰慣的！”

電話一接通，祝梨的吐槽就迫擊炮似的飛了過來。

尹萌一邊聽一邊適時地附和幾句, 給自己的小姐妹順毛。

祝梨大學學的是管理專業, 但按捺不住自己一顆躁動的追星的心, 畢業以後她留在S市一家影視公司做活動策劃。每天接觸的除了甲方爸爸就是明星偶像，圈子是她一直想進的圈子，但內容就不全是她喜歡的內容了。

“別一直說我了, 你最近怎麽樣？你們老板最近又有什麽新動作了嗎？”祝梨吐完黑泥，把談話的中心轉移到尹萌身上。

尹萌公司的老板最近正在追求她。說是老板，其實也算是尹萌的半個上司, 畢竟傳媒公司, 生態年輕，上下級之間沒那麽多距離，尹萌作為文字編輯, 許多選題和稿件文本都要給這位老大過目，工作上的交集不算少。

尹萌的老板名叫趙凱傑，是B市本地人。尹萌來公司的時候就聽說過關於他的事跡，他白手起家, 當初在新媒體剛剛萌芽的時候進入這個圈子，憑借毒辣的眼光和精準的把控能力，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一手把公司擴大成現在的規模，不能說不厲害。更何況，他為人也非常紳士有禮。他對尹萌的追求並不遭人反感，恰到好處的噓寒問暖以及必要時候的指點迷津，既有作為男友的溫柔，同時還兼備年齡差帶給他的閱歷上的優勢。

成熟男人的魅力，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如果放在其他女生身上，大概早已經放棄抵抗，從了他了。

尹萌卻一再跟他保持距離，不敢越界。

“沒有啊，就……正常相處。”尹萌提起他，微微垂眸。

跟老板有這種暧昧關系的牽扯，兩情相悅倒還好，但如果有一方沒那個意思，那狀態就有些尷尬了。

祝梨一聽她這語氣，一針見血道：“你是不是還在想那個人？”

尹萌窩在沙發上蜷了蜷腿，沒吭聲。

祝梨無奈地嘆了口氣。

“要不，你就直接去找他。你不是有齊叔叔的聯系方式嗎？打電話過去，直接問問他現在在哪，你想見他。”

尹萌呼吸一滯，猶豫著開口道：“但是……”

不等她開口，祝梨已經道：“但我這個提議呢，你肯定有無數個‘萬一’等著我。萬一你這樣做會打擾他呢？萬一這麽長時間過去，他早就不記得你了呢？萬一你找過去以後發現，他現在都已經有女朋友，甚至已經結婚有娃了呢……”

尹萌啞然。

祝梨長嘆一聲，怒其不爭道：“姐妹，B市這麽遠你都一個人去了，如果擔心這麽多萬一，你還去B市幹什麽？還不如來S市陪我呢，離家近還能有個伴！”

尹萌抿了抿唇，小聲道：“你說得對。”

祝梨一身幹勁，被尹萌這語氣給整得沒脾氣了。

尹萌就是典型的那種“你說的都對，但……”的代表人物。

祝梨緩了緩，剛想再給她支支招，卻聽尹萌道：“我那天好像看見他了。”

“誰？齊榮？”

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尹萌頓了頓，才輕輕“嗯”了一聲。

她把那天采訪時候的偶遇都說給祝梨聽，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祝梨一拍大腿：“管他呢！總之你同事不是有他聯系方式嗎？你先要到手，加上微信，聊兩句看看朋友圈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尹萌弱弱地點了點頭，呆了兩秒以後意識到對方看不到，這才小聲又補了一句“好”。

兩個人都突然安靜下來。

畢竟已經是那麽久沒見的人，突然好像近在眼前了，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祝梨想了想，問：“如果真的是他，你想好跟他說什麽了嗎？”

尹萌咬了咬唇，毫無底氣地道：“沒有。”

太長時間沒有聯系了。

高三那段時間一直是她不敢回想的最灰暗的時光。奶奶突然病重、姑姑一家落井下石的舉動，還有她接受齊叔叔幫助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她都是自己硬抗過來的。再後來，兩個人之間的聯系徹底斷掉之後，她仿佛才真正下定決心，要自己長大。

她不知道他會怎麽想。

從他的角度來說，他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就突然被她從自己的世界剔除了，沒有告別，更沒有一句解釋。

尹萌甚至沒想好，如果重逢要怎麽重新面對他。

是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當個多年未見的老友，說一句“好久不見”，還是把當初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他，解釋自己之前的所有抉擇……但時過境遷，再解釋那些還有意義嗎？他還會在乎嗎？

尹萌不知道。

她來B市這麽久，一直沒敢通過齊叔叔聯系他。有太多的問題，她自己都還沒有找到答案。

電話那端，平常莽到不行天不怕地不怕的祝梨，聽見尹萌這樣說，也沈默了下來。

好半晌，她才開口問道：“話說回來，當初你們倆究竟是誰先把對方好友刪了的？”

尹萌抿了抿唇，有些心虛地說：“……是我。”

……

齊榮因傷退役的事情，家裏人很快就知道了。

齊如海向來對齊榮沒什麽好眼色，在家裏瞧見他了，很是嘲笑了一番：“就你這身子骨，確實不是塊當兵的料。”

在部隊裏十項全能的神槍手齊榮默默聽著，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當兵這麽長時間，如果說有什麽東西跟以前不一樣了，那一定是心性。遇事冷靜，不驕不躁，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句逆耳的話都聽不得，一點委屈都受不住。當初高中畢業選擇進軍校，就是想磨煉自己，想像個男人一樣承擔責任，用自己堅強的臂膀，給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撐起一方天地。

那時候的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現在的他可以了。

齊榮在沙發上坐下，安靜地削蘋果。

齊宏從樓上下來，邀請道：“反正你最近閑著，不如來公司給我搭把手？”

齊榮沈靜地點了點頭，道：“行。”

齊榮笑了笑，道：“答應得這麽爽快？”

齊榮嘴角勾了勾，沒說話。

齊宏跟齊如海對視一眼，兩人眼底的情緒都有些覆雜。

齊榮當初要去部隊，他們倆都是讚同的。好兒郎志在四方，年紀輕輕去部隊裏歷練一番，對他而言沒什麽壞處。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去五年，齊榮確實肉眼可見的沈穩下來，可人也越發沈默寡言了，連笑容都少了許多。

到底還是當初那件事，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齊宏在齊榮身邊坐下。

“晚上有個應酬，你陪我一起？正好帶你先熟悉熟悉，去公司了也好上手。”齊宏道。

齊榮點頭應了聲：“好”。

……

尹萌也沒想到，這次出門應酬，趙凱傑會讓她跟著一起去。

“趙總，我不會喝酒……”尹萌坐在車上，有些忐忑地說。

趙凱傑聞言笑了笑，道：“放心，不用喝酒。對方是經紀公司，我們公司要開展直播業務，今天去跟對方碰個面而已，沒那麽正式，你也不用太緊張。對方公司的藝人今天也來，跟你年齡應該差不多大，不用太拘謹。”

尹萌這才了然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她原本還覺得奇怪，這種應酬平時都是趙凱傑的助理威哥跟著一起的，想來威哥跟他年齡差不多大，對方公司還帶著藝人，估計有自己跟著一起，氣氛會稍微融洽一些。

尹萌這樣想著，放松了幾分。

等到了酒店的包廂，看見已經坐在裏面的經紀公司的老板和藝人，尹萌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

“這是唐雪融，我們公司藝人。”

“王總。這是我公司的同事，小尹。”

兩位老總相互握了握手，尹萌看著唐雪融，有些不敢相信。

當初高三畢業，大家各奔東西。雖然留了彼此的聯系方式，但畢業這麽多年過去了，很多人賬號都換了，很多都沒再有消息。尹萌以前在學校裏認識的朋友就不多，唐雪融算一個。沒想到這麽多年不見，她竟然當藝人了。

等入了席，幾人之間多聊了幾句，王總也從兩人的對話中明白出來。

“原來你們倆以前還是高中同學啊？這真是緣分啊。”王總說著，席間的氛圍頓時熱絡了許多。

尹萌抿唇笑了笑。

唐雪融也看著她露出一個笑。

兩位老板繼續侃天侃地，唐雪融心裏卻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剛剛進來的時候好像看見齊榮也在這家酒店，身邊還跟著另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像是過來談事情的。

高中那會兒，尹萌跟齊榮之間的事情在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後來齊榮突然就不再來學校了，尹萌後來出了那麽大的事，也沒見齊榮再出現幫忙。時間過去這麽久，這兩人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唐雪融也有些拿不準。但回想當年，總覺得有些遺憾。

——他倆知道自己跟對方不過一家酒店的距離嗎？

唐雪融瞧了眼尹萌乖巧陪吃的模樣，心下有了計較。

飯局過半，正事閑聊都進行得差不多了，唐雪融借口去洗手間離開了包廂。

她沿著走廊逛了一圈，琢磨著剛剛碰見齊榮的地方，盤算著能不能再見他一次。但這一路上幾個包廂門都緊閉著，沒有任何收獲。

唐雪融只得暫時放棄，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剛到門口，就在洗手池處看見了自己找了半天的對象。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唐雪融沒著急走過去，而是站在原地，點了根煙。

“好久不見，老同學。”等齊榮洗完手要走的時候，她才淡淡開口。

齊榮擡頭，透過鏡子看見她，神色淡淡的，沒什麽變化。

“巧。”他低聲說著。只一個字，說完就準備從她身邊走過去。

唐雪融笑了笑，叫住他：“這麽冷淡啊？”

齊榮眉頭微微皺了皺，擦肩而過，腳步沒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唐雪融不悅地撇撇嘴，默默感嘆這人真沒耐心。

“尹萌……”她直接了當說出他關心的那個名字。

齊榮腳步這才一頓。

他轉過頭來，看見唐雪融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感覺自己可能上了她的當，但想要離開的步子卻怎麽都邁不開。

“這麽關心她啊？那當初那麽關鍵的時候，你怎麽連個人影都見不著？”她一步步走近，審視地望著他。

齊榮面沈如水。

他唇瓣輕啟，明顯帶了幾分不耐煩的樣子，低聲道：“沒事我走了。”

唐雪融輕笑一聲。

他這雙標的態度，還真是跟當初一模一樣。那時候她費勁了心思往他跟前湊，都得不到跟他多說一句話的機會，但尹萌就不一樣，她什麽都不用做，他自然就在她身邊，有求必應。直到後來……

唐雪融懶得回憶更多。

她把煙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摁滅，沒好氣道：“我今天碰見尹萌了，就跟我一個包廂。消息就當是本著老同學的情誼送你的，至於你想不想見她，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唐雪融說著轉身往洗手間走。剛擡步，又微微頓了頓。

她轉頭看向齊榮，意味深長道：“當年你為什麽走，我不知道。但你走了以後她發生了什麽事，我一清二楚。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可以來問我。”

她說完，轉身就走，這次走得毫無猶豫。

如果齊榮真想知道什麽，自有辦法找到她的聯系方式。

齊榮在原地站了會兒，擡手摸向口袋，沒摸出煙來，只摸出一顆糖來。

橘色的，橙子味的糖。

……

這次飯局很順利。

趙凱傑和王總相談甚歡，合作基本已經談成，只待將來再敲定一些細節。

一行人走到酒店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外面下了大雨。

B市的夏天，暴雨來得總是這麽的猝不及防。

王總司機早早地就把車開在門口等著了。唐雪融跟尹萌道別的時候，還有些不放心地四處張望著，像是在尋找什麽。尹萌疑惑地看向她，卻沒有得到回應。直到上車前，唐雪融再次回頭，像是看見了什麽，遞給了尹萌一個安心的笑。

尹萌有些懵，沒讀懂這個笑容的潛臺詞。

趙凱傑今天倒是真的喝醉了。

王總還沒走的時候，他還勉強撐著，等王總帶著唐雪融離開的時候，他整個人幾乎站不住腳一半，直往尹萌身上靠。

尹萌慌地往旁邊讓，又不得不伸手扶著他，不讓他直接倒在地上。

正在拉扯中，司機終於把車開到了門口。

尹萌把趙凱傑一路扶到車上，準備關門的時候，趙凱傑卻一把拉住她胳膊，借著醉意道：“上車，我送你回去。”

尹萌趕緊拒絕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趙凱傑手勁很大，拉著尹萌胳膊不肯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多了，他也不顧司機還在旁邊，竟然握著尹萌的手吐露心意道：“我追了你這麽久，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嗎？每次都這樣拒我於千裏之外，但其實你也沒有其他心儀的對象，是不是？為什麽不試著接受我？”

尹萌聽著趙凱傑的話，感受到司機望過來的視線，只覺得尷尬到臉紅。

“趙總，您喝醉了。”她用了最大的力氣把趙凱傑的手掰開，快速把門關上，淋著雨，逃也似的跑回了酒店大堂。

大堂裏空蕩蕩的。

尹萌在沙發上坐下，這才打開手機軟件叫車。

外面暴雨傾盆。

B市每到這個時候總有路段被淹，很不好打車。

尹萌耐心等著，把小費從15提高到50。

不知道過了多久，打車軟件仍舊沒有動靜，反倒是身後，不知道哪個包廂的應酬結束了，一群人互相道別著往外走。

尹萌只擡頭隨意看了一眼，目光從其中一個人臉上劃過，微微一頓，又重新望了回去。像是被魔怔了一般，再也收不回目光。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她。

人群中，齊榮仿佛只是剛剛出包廂，恰巧路過的那樣，遠遠地看見尹萌，擡步走了過來。

他在尹萌跟前站定。

兩人就這麽一高一矮地看著彼此，安靜的，誰也沒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誰的手機突然“叮”了一聲。

兩人同時回神。

“在打車嗎？”齊榮問著，視線落在尹萌手機屏幕打車軟件的界面上。

尹萌微微一怔，繼而點頭。

“你……”

“應酬，”齊榮言簡意賅地說完，擡眸看了眼外面的雨，狀似不經意道，“雨太大了，車不好打。你去哪，送你一段？”

尹萌仰頭看著他，呆呆的，好半天沒給他回應。

齊榮低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好笑地問：“怕我是壞人？”

尹萌一怔。

——怕我是壞人？

——身-份-證壓你那。

曾幾何時，一模一樣的對話。

好像跨越了時間的橫線，一切都還跟當初一樣。

尹萌搖了搖頭，壓下鼻尖的酸澀，輕聲道：“那……麻煩你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