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萌半天沒吭聲。

黑暗中誰都看不清彼此的臉。

齊榮往前進一步, 擡手就要去按墻上的電燈開關。

小姑娘卻慌了。

她著急忙慌地想擡手遮臉，把自己一雙通紅的眼睛藏起來，但又想快步上前, 阻止他開燈。於是尹萌做了最蠢的一件事——她一邊捂著眼睛一邊上前去阻攔他的動作。腳下不知道被什麽東西一絆, 尹萌整個人失去了平衡, 幾乎是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溫軟的身體直直地撞進他胸口，這動作無異於投懷送抱！

齊榮渾身一僵。放在電燈開關上的手生生頓住，沒按下去。

尹萌思緒一片混亂。

她雙手幾乎不知道該往哪放，身前是男生溫熱的身體，黑暗中連手會碰到什麽部位都不清楚。一片慌亂。最後她找到他手的方向，兩手環住他一邊胳膊, 抱得死死的。

“別開燈……”尹萌小聲說。

齊榮沈默半晌, 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頭發還是濕的。

濕潤的水珠一點點滴到齊榮手背上。不知道是頭發上的, 還是她眼睛裏流出來的。

齊榮好半天沒敢動。

沈默中，只有她的呼吸聲，帶著幾聲吸鼻子的聲音。

齊榮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的話, 眸光微沈。她明顯是當真了，他竟然還這樣打趣她。

“別哭了，嗯？”他低聲道。一邊胳膊被她抱得死死的, 連帶著半個身子動都不敢動, 活像是被封印了一般。

尹萌吸了吸鼻子：“我沒哭。”倔強的語氣在濃重的鼻音面前顯得沒有絲毫說服力。

齊榮無奈地嘴角勾了勾。

昏暗中，他猶豫了許久，才用活動自由的那只手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背。

兩個人都安靜了一會兒, 誰都沒著急開口。

等小姑娘情緒穩定了，齊榮才緩聲解釋。

“本來是要正式跟你告個別的，但沒想到被你提前聽見了，”他說著, 思考了一下措辭，道，“過年是要回去，老爺子年齡大了，總想著一家人團聚。不過我年後就回來，倒是也不至於哭成這樣？”

他話剛說完，抱住他胳膊的尹萌就僵住了。

她擡起頭來，仰頭望著齊榮，昏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小姑娘不可思議的情緒完全從語氣中展露無遺。

“你還回來？”

齊榮也頓了頓，反問道：“你覺得我不回來了？”

尹萌咬了咬唇。

她左思右想，還是把自己心底的疑惑和盤托出，小聲道：“那天在教室裏，你打電話的時候我都聽見了……”那時候電話那端的人問他還回不回平安鎮，他當時的回答分明就像是不再回來了。

尹萌不信任地看著他，懷疑剛剛他這麽說只不過是想安慰自己。

齊榮略一思索，終於把一切都連在了一切。

他笑了笑，有些無奈。

“你聽見了？難怪，”他之前還覺得奇怪，小姑娘怎麽會以為他不再回來了。原來是那天聽見他打電話了，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那是跟我發小打電話，這幫人在一起向來沒個正形，十句話裏頭有九句是假的。你當真了？”

尹萌垂著腦袋，仔細把齊榮這話琢磨了好幾圈，但直到最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說話這一會兒功夫，她已經冷靜下來了，當然也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還抱著他胳膊呢。

於是她清了清喉嚨，飛快松開了他的胳膊，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察覺到小姑娘的不自在，齊榮嘴角勾了勾。

他一邊活動著她抱得發麻的胳膊，一邊回味著她剛剛的話。好半晌，總結著問道：“所以以為我回去了就不回來了，難過得要哭鼻子了？”

尹萌只略微怔了怔，立馬否認道：“當然不是！我……我這是刷視頻刷到感動的事情了，感動得一塌糊塗才掉的眼淚！”

齊榮聽出來她語氣裏頭那心虛勁兒，也不再拆穿她。

總歸該解釋的都解釋完了，小姑娘也能睡個好覺了。

齊榮不好在她房間裏待太久。

臨走之前趁著光線昏暗，在小姑娘腦袋上輕輕拍了拍，小聲道：“放心吧，我會一直在的。”他低聲說著，像安慰，又像是承諾。

等他走了，尹萌一直僵直著的後背才徹底放松下來。

她把門關上，整個人卸了力一般地靠在門後。回想自己剛剛哭成一團的樣子，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丟人。

“還好沒讓他開燈……”她小聲安慰自己。

但緊接著，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慌亂中抱住他胳膊的畫面，剛剛放松一點的心情立刻又躁動了起來。

尹萌擡手，碰了碰自己發燙的臉頰。

……

第二天一早，齊榮跟趙芳告別。

老人家顯然比孩子們想得周全。

眼看著年關將近，她早料到齊榮要回家去過年，準備年貨的時候就提前備了一份平安鎮上的特色鹹貨，給齊榮帶上了。

“回去好好過年，跟家裏人好好相處。”趙芳一邊把東西遞給他，一邊交代著。

齊榮應了一聲。

他把手裏的特產放好，轉頭再去看尹萌。

“那我走了？”他低聲說。

尹萌垂著腦袋站在趙芳一側，根本就不擡頭看他。

“你們聊，我廚房還做著東西呢。路上註意安全啊。”趙芳又交代了齊榮幾句，知趣地把空間留給兩個孩子。

趙芳一走，尹萌身邊立馬沒了靠山。單獨面對齊榮，她心頭的緊張幾乎無所遁形。她垂著腦袋，小手不自覺地揪著自己的衣擺。

齊榮走到她跟前，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腦袋，笑著問：“就這麽沒良心？我都要走了，連句告別的話都不跟我說？”

尹萌抿了抿唇，半天才小聲哼哼道：“你不是說還回來嗎……”

齊榮失笑。看樣子是之前打趣得過分了，小姑娘到現在都徹底把這件事放下。

“沒什麽要說的，那我走了？”齊榮試探道。

沒等他轉身，尹萌的視線已經快速追了上來。

尹萌一擡眼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齊榮壓根就沒準備走，一雙眼睛好整以暇地正等著她看過來呢。

她懊惱地看著他，最後也放棄了，小聲道：“一路平安。”

齊榮揚了揚眉，問：“就沒什麽別的要說的？”

小姑娘疑惑地看著他。

齊榮晃了晃手裏趙芳讓自己帶上的鹹貨，故意問道：“奶奶都知道給我帶點東西回去，你呢？”

尹萌揪著衣擺的手更用力了。

她幾乎都要懷疑，齊榮是不是早就發現什麽了，但他故意不說，偏等著讓她自己主動交代。

“真要是沒有那我可就走了，趕車呢。”他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看起來還真挺像那麽回事。

尹萌抿了抿唇，這才把自己之前就做好放在口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個小荷包。

跟之前送給祝梨的那個一樣，這個荷包也是尹萌自己繡的。聖誕節快到的時候，她不僅給祝梨準備了聖誕禮物，也有齊榮的份。只是真到了節日那天，出現的意外太多，反而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送出手。後來聽他說要回B市，而且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尹萌幾乎每天都把荷包帶在身上，惦記著什麽時候送給他——

直到現在。

最後竟然還是他主動提起來，她才終於把這份禮物送出去。

“我自己繡的，繡得不好，你別嫌棄。”尹萌小聲說。

小小的荷包放到他手心裏，跟他寬大的手掌這麽一對比，荷包看起來袖珍得不行。黑色的荷包配上銀色的繡線，氣質深沈，低調又內斂，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齊榮穿的衣服風格十分相近。

齊榮看到荷包的背面繡了一個小小的榮字，一筆一劃都是小姑娘親手繡的。

“謝謝，我很喜歡。”

他捏著那個小巧的荷包，指腹在上面輕輕摩挲著，感受著小姑娘一針一針繡出來的圖案，目光溫柔下來。

再不走就真的要誤車了。

齊榮跟小姑娘擺了擺手，背著來時的雙肩包，提著趙芳讓他帶上的鹹貨，轉身離開。

尹萌站在原地，看他漸漸走遠的背影，心臟被一種突如其來的離別的傷感包裹住，克制不住地濕潤了眼眶。

沒關系，他說會回來的，很快又會再見面……尹萌眨了眨眼，企圖把眼睛裏的淚意壓下去，卻成效甚微。

走在前面的齊榮突然回過頭來，對尹萌道：“差點忘記說了。我給你留了樣東西，放在你校服口袋裏。”

尹萌微微一怔。

齊榮勾了勾嘴角，沖她擺了擺手。

這回是真走了，沒再回頭。

尹萌看著他背影走遠了，立刻轉身回到了自家院子。

她校服早就洗了，晾在院子裏，一直忘了收。

尹萌一路小跑過去，幾乎有些急切地翻了翻口袋，果然在裏面找出來一個方形的小盒子。

精致的小盒子，一看就價格不菲。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看見了那條早該在聖誕節就送到她手上的手鏈。

盒子裏還有一張小卡片。

【聖誕快樂。】

尹萌微微一怔，想起來自己那天突然發燒他照顧了自己一整夜。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給自己準備好禮物了。

她抿唇輕輕笑了一下。

漂亮的手鏈小巧精致，不華貴，卻很合她的心意。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尹萌把卡片翻了過來，看見了背面的字。

【第一次沒經驗，下次再送你實用的。】

尹萌噗嗤一笑。

因為他離開而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也終於因為這句話而徹底化開了。

嗯，還有下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