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家的數日裏，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夜間蝙蝠撲騰的聲音與白日寒蟬的鳴叫聲。

因為母親的再婚，年滿十五歲的他，跟著母親一起來到了繼父的家中，他從此改姓為夜，他的繼父雖然擁有異類的血統，卻從事著道士的職業，老天真是會開玩笑。

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狐妖，擁有一半人類的血統，從來不被本族重視，從來都是都是混沌度日。

而他來到夜家以後唯一的興趣，就是在思考她在做什麽。

是的，母親懷孕了，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呢，雖然小家夥還沒有出世，卻帶著怪異的魔力，似乎想要與他對話，卻又不知道怎麽交流，於是，對世間萬物都不上心的他，終於發現了這件事情十分有趣。

他每天唯一的興趣就是，坐在母親的身旁，心裏面對著母親肚子裏的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問：“你想說什麽呢？你在想什麽呢？你這樣一個連世界都沒有看過的小生命自發性的想要親近我，還真是很稀奇的事情，真是令人驚奇，對我來說你是妹妹還是弟弟？十五年前，我也是跟你一樣的虛無存在，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開始有自我意識，自我思考，以及現在的姿態，所以你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擁有自我意識，一點也不會令我感到不可思議，歡迎來到這個殘酷又有趣的世界，我的妹妹，雖然說不定是弟弟，在搞不清楚性別之前，先稱呼你為妹妹。”

繼父與早已去世的前妻也有個孩子，這個兄弟年齡比他大得多，是名符其實的大哥，可是大哥跟自己並不親近，無所謂，反正以前也不認識，就當做不存在的陌生人就好了。

可是對家人態度冰冷的大哥，似乎對他也頗有成見，大哥溫柔的神情出現，也是在妹妹出生之後。

哈？這真讓人匪夷所思，大哥看妹妹的神情就好像見到分離了幾千年的情人，讓人毛骨悚然，這可真是個令人惡心的變態大哥，他在心裏如此定義著。

可是妹妹出生之後，大哥也變成了家裏人的噩夢，先是繼父與母親突然暴斃，再來就是對他的無情打壓，只是因為兩兄弟沒有血緣，所以要這麽殘酷麽？百般刁難，處處為難，他的日子十分艱辛。

能夠讓他堅持下去的信仰就是可愛的妹妹，她已經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幸存下來的親人了，然而，妹妹四歲那年，他仍然躲不過大哥制造的災厄，因為他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令他無法相信的秘密，他要帶著妹妹逃離這個恐怖的夜家，逃離恐怖的大哥，卻沒有成功。

可笑的是，大哥只能恨得牙癢癢地囚禁了他，卻不可以殺掉他，因為他和母親為整個夜島帶來了一種可怕的傳染病，所有的異類和人類都被感染了，這是一種無法治療的病，發病的時候會產生被害妄想癥，性格癲狂暴躁，幻聽幻視並對一切外界刺激產生抵觸，最終因極度恐懼，精神崩潰自殺而死。

而他是能夠使病原體進入長期休眠的感染者，一旦他死亡，全部被感染的人都會發病，因此大哥沒有辦法殺他，只能抓狂地將他囚禁在島內的一座廟宇中，這個傳染病是母親唯一留給他的防護。

雖然無法自由活動，但是年幼的妹妹還是會每天偷偷地來看望他，妹妹不知道什麽是痛苦，什麽是仇恨，她依舊每天都溫柔地笑著。

看著暗處大哥嫉妒的眼神，他有一種報了仇的快感。

可是忽然有一天，妹妹忽然不來了。妹妹出什麽事情了麽？或許被大哥纏上了，無法脫身，不敢前來，她一定會再來的，他一直都這樣安慰著自己。

可是過了十天，半個月，一個月？一年？日子越來越長了，他已經不記得日期了，他的妹妹再也沒有出現過。

每天都在忍受著孤獨的煎熬，為什麽不來呢？出什麽事情了麽？他一天比一天焦慮，直到有一天，透過被封印地窗戶，遠遠地望見她跟著大哥有說有笑地路過，以及大哥在暗地裏向他傳達幸災樂禍的神情，他的心似乎就在那一刻碎掉了……

她忘記了他們的約定，她把一切都忘得一幹二凈，同樣都是哥哥，為什麽他竟要遭受如此煎熬。

他開始自暴自棄地自殘，反正心都已經被撕裂了，身體被撕裂又算得了什麽？

以前他曾經相信她，不，即使是當下這一瞬間，他依然相信著，然而，他是不想否認自己一直相信著的東西罷了，像是在說服自己，哭泣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中回蕩，他已經忍不住像個笨蛋一樣悲鳴。

眼淚從白皙的臉龐不斷流下，正在自殘的機械般的動作終於停止了，四周安靜下來，僅剩窗外聒噪刺耳的鳥叫蟲鳴聲。

即便如此，他依舊能夠感覺到好像還能聽到她出生之前用魔力與他交流的那個聲音，不，不可能聽見的，因為，她已經能夠開口說話了，那種用魔力探知世界的本能似乎已經退化。

哭泣的只有他。

而她根本就不會哭。

她雖然從來都是微笑著的，但是不要說有什麽情意了，她有感情缺陷，或者說她根本沒有任何感情。

如果她不會為他流淚，那麽他也不應該流淚，沒有必要為她而流淚。

即便如此，這份痛苦和眼中充盈的淚水又是為了什麽？

已經夠了吧？他已經充分心痛過好多次，迷茫著是否應該舍棄痛苦的心，卻因為自己固執地沒有將它丟棄不是嗎？要是能夠舍棄它，或許他會變得更心安理得，雖然清楚這一點，他卻選擇了信任妹妹。

無論如何，妹妹一定是被大哥封印了記憶，他如此相信著，他要打破這個封印，用自己的力量……

是的，他已經知道為什麽大哥當時要殺了父母，因為繼父說妹妹的罪惡就是生存於這個世間，為她承擔一切的這份辛苦，一定只有他自己了解，沒有其他人能夠安慰他。

經過這麽多年的努力，他終於逃脫了那個看似華麗的神廟牢籠，已經可以放開痛苦的心了吧？這不是舍棄一切，而是將妹妹從大哥的魔掌中脫離出來。

即使她現在還是這麽地不認同，他自己也要冷靜下來。

在簡約的日式房間裏，他終於與長大了的妹妹真實的面對面。

看來，封印還是很簡單的就被打破了。

看到她在見到自己那一瞬間的神情，在他預料之中，她果然是忘記了，雖然托著下巴的左手似乎有些麻痹了，還是必須努力擡起來，伸向了多年不見的妹妹……他夜伽唯一的妹妹——夜零

－－－－－－題外話－－－－－－

（

正在顫抖的是她的記憶

正在靠近的是心靈暗影

正在凍結的是虛偽的他

下一章——顫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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