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爍略有些驚詫地回過眸來。

對上他隱約關切的目光，葉婉兮突然又不想說了，將自己的傷口挖開來博取他的同情什麽的，委實有些丟臉，更何況她在金國的經歷，真的只用三言兩語便能說完。

她剛到達金國不久，前任國主，也就是她的外祖父便因病過世，接著大王子蒙赤臺、二王子格烈跟其他王子們使出各種手段來明爭暗鬥，最終蒙赤臺成功上位。

格烈等失敗者死的死，逃的逃，再不曾出現。

當時周衍選擇支持蒙赤臺，也算是出了不少力，可以說是有功之臣，但蒙赤臺覬覦她的美貌，想納她為妃……周衍拒絕不成，反遭蒙赤臺遷怒，被關入大牢之中。

那時葉婉兮身上的毒尚未徹底清除，眼睛亦沒有治好，卻強撐著入了宮，跟朱雀一唱一和，利用那些並不願歸順於蒙赤臺的遺臣舊部將整個王宮鬧了個天翻地覆……最後，她當著蒙赤臺的面，用利刃在自己臉上劃了兩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蒙赤臺被她對自己亦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手段震懾住，即便後來她容貌恢覆，也再不提納妃之事，周衍亦被放了出來，只是他們兄妹從此不受待見，在金國裏舉步維艱……而她不想再惹事，便在周衍特意置辦的宅邸裏當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直到踏風獨自回到王都。

嗯，其實也不能說過得不好罷？頂多時常被瑪娜之流嘲諷一二，只要不當回事便也就過去了……她覺得自己過得淒慘，多半是因為金國於她而言始終是異鄉的緣故吧？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她只是，真的很想他。

她終究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狀似疲倦般閉上眼睛，沒過多久，真的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他的手指冰涼柔軟，極其舒服，她不由自主地靠近過去，嗅著從他指尖傳來淺淡的墨香，極其安心地陷入沈眠。

再次醒來，呈現在眼前的是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而守在床邊的姑娘，卻極其眼熟。

“江蘺。”她啞著嗓子喚道。

江蘺頗是意外地擡眸看她，抿唇一笑：“小姐竟然還記得奴婢的名字。”

怎麽會忘記呢？曾經有多少危險是她們一起攜手走過，盡管那時她們私底下的交情並不好……但當她死在她眼前，那些幼稚的較量也就隨之煙消雲散了。

回她個笑容，葉婉兮沒有多說，前世那些猶如災難的時光，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就夠了。“這是哪兒？”

“這是殿下名下的一處私宅，您曾經來過。”江蘺回道。

她來過？葉婉兮回想一番，心猛地一跳，再問道：“我的父親也曾來過？”

“是。”江蘺點頭。

葉婉兮立刻躺不住了，邊坐起身邊問道：“我能到處看看嗎？”

“當然可以。”江蘺服侍著她穿衣梳洗，又半是哄勸半是逼迫地讓她吃了點粥食，再喝了藥，這才領著她走出房間。

陽光正盛，葉婉兮微瞇起眼，擡手遮了遮眼睛。然後揣著種懷念的心情，慢慢走過當初葉正淩做梁上君子的地方，最後進入水煙樓。

那時她只能聽到潺潺流水的聲音，此時親眼看到假山流水，綠樹成蔭，想起曾經跟葉正淩在這裏推杯換盞，她的眼眶微紅。

正緬懷過往，樓上倏地傳來“咚”的物什落地的聲響，她警覺地擡眸，見前方有個木質樓梯通向樓上，她立刻邁步，迅速來到二樓。

眼前是個極其寬敞的閣樓，四面無窗，卻有十幾顆拳頭般大小的夜明珠嵌在屋頂的承塵上，正散發著碧幽幽的光芒。而令她震撼的是地上堆放著好些畫卷，幾乎將她的視線淹沒，數量驚人得很。

只是不知怎麽回事，它們擺放得雜亂無章，好些都搖搖欲墜，這不，她正打量著，前方又有個畫卷跌了下來……畫軸隨著跌落力道的徐徐展開，畫紙上的姑娘便躍然於眼前。

姑娘身穿桃紅色小襖，面如芙蓉眉如柳，眼尾微微上挑，笑容淺淡，神情不媚而妖……分明就是六年前的她！

葉婉兮只覺自己像是被驚雷劈中般，全身上下倏地顫栗不已，她哆嗦著走上前，將這些畫卷一個個展開，不出所料，這些果真全部都是她的畫像……巧笑嫣然的她，佯裝生氣的她，橫眉怒目的她，殺氣四溢的她，全部都是她！

用腳指頭想，她也知道這些畫是出自何人之手……可依這數也數不清的畫卷數量，朱景爍這些年到底得有多想她呢？

潮水般壓抑而沈痛的思念從這些畫卷裏流露出來，鋪天蓋地的襲向葉婉兮，她瞬間淚流滿面。

這時，江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讓您看到這些畫卷，是奴婢的自作主張，還請小姐莫要讓殿下知道。”

“好。”葉婉兮點頭答應。其實她也不敢問朱景爍，這些年裏他思她越深，恨便也越濃，她哪裏有臉去追問？

半晌，她勉強拾掇好情緒，將所有展開的畫卷全部重新整理好放回原處，然後默不作聲地回到一樓。

江蘺瞥瞥天色，道：“殿下就快回來了，奴婢送您回去吧？”

葉婉兮點點頭，走了幾步，卻忍不住問道：“江蘺，你覺得……要怎麽做，才能討人歡心呢？”

她的臉皮不夠厚，話說到一半，已臊得滿臉通紅，可想起那些被刻畫紙上的無數個自己，到底是觍著臉問了出來。

“奴婢覺得，不管您做什麽，殿下都會開心。”江蘺回道。

不管做什麽，是要做什麽呢？葉婉兮滿心茫然，於是不恥下問：“例如呢？”

江蘺微不自在地別開臉：“奴婢也不知道。”

這一世的江蘺只是個清白無辜的姑娘，並非前世那個隨便一笑都能令無數男人神魂顛倒的舞娘……葉婉兮微微一曬，不再說話，心中卻想念起朱雀來，畢竟她總是有很多鬼主意。

可她此時怕是比她更不好過吧？畢竟朱明宸絕不會善待她，想著，她一時又憂心忡忡起來。

回到房間不久，朱景爍果然帶著滿臉倦意歸來，葉婉兮迎出去，卻見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面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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