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三天，葉婉兮的身體大好，朱景爍如約帶她去見皇帝。

路上，葉婉兮幾次欲言又止，想問問他關於東宮裏那些姑娘的事情，可最終到底沒有出聲……以她現在的身份，已無立場再過問他的事情。

皇帝似乎格外偏愛禦花園，這次朱景爍依然將她帶到花團錦簇之中，而四周滿是暗哨。

葉婉兮本來很緊張，但在察覺到周圍戒備森嚴之後，倒微微松了口氣，暗自揣摩著或許皇帝的心情並不比她輕松。

沈默一路，臨近目的地，朱景爍終於出聲：“父皇要單獨見你，我不便再送，你自己過去。”

葉婉兮點頭，正要邁步，朱景爍忽地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我就在這等你，你若不來，我便殺了你的兄長！”

六年前，皇帝以周衍的性命迫使她離開大明，六年後，他用周衍的性命束縛她的雙腳……這父子倆的手段，倒相像至極！微微斂眸，遮住驟然浮現在眸底的不悅，葉婉兮再度點頭，同時微微用力，將他的手甩開。

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怒意，朱景爍指尖微動，終究選擇默然地看著她從身畔離開。

陽光正烈，皇帝卻著一身常服，姿態閑適地坐在鵲迎湖邊釣魚，腦袋上戴著個大大的鬥笠，瞧著完全不像當權者，倒像是個普通農家老翁。

葉婉兮刻意加重腳步聲，皇帝頭也不擡：“來了？坐。”

秉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葉婉兮環眸四顧，選了塊頗是圓潤的湖石半坐。

平靜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魚浮上下飄蕩，皇帝動作利索地收桿，只見一條銀白中帶著點黃色的肥魚被帶出水面。

皇帝將魚從魚鉤上取下，卻又放回湖水之中，然後突兀地打開話茬：“這些年，你可恨過朕？”

葉婉兮抿唇不答。

若說沒有恨過，這必是假話，可恨他又能如何？人只有在失去之後，才能意識到珍貴，這話誠然不假。她是在離開朱景爍以後，才知道何為思念，何為痛徹心扉……但這畢竟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其實你不該恨朕，朕雖逼迫了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朕讓你離開爍兒，你毫無反抗，輕易就答應的理由？”

葉婉兮猛地攥住手心，強壓住心裏頭突然湧現的不忿及難受，繃著聲音問道：“我反抗得了嗎？”

“你試都沒試，便斷定失敗，只能說明爍兒在你心中，不過如此罷了。”皇帝道。

饒是葉婉兮極力在壓制著情緒，此時也不免沈下臉：“您的意思是，我當時應該拿兄長的性命、我自己的性命還有殿下的前途來反抗您？”

皇帝搖頭：“你要如何選擇，是你的自由，朕想告訴你的是，這六年間爍兒從未停止過對金國的侵略，他甚至打算押上自己的一切來侵吞金國……那時他尚不知你還活著，他這般瘋狂，不過為奪回你的屍體而已。”

心神大動，葉婉兮猛地閉上眼睛。良久，她啞聲問道：“所以，是您告訴殿下，我還活著？”

“你演得很逼真，若非朕實在看不下去，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事情，你也絕不會有機會再回來。”

能不逼真嗎？那毒劇烈兇猛，當時她雖沒死，卻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整年！葉婉兮抿唇苦笑，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含了些嘲諷：“那您當年的處心積慮豈不功虧一簣？”

“功虧一簣？”皇帝放下釣竿，驀然回過身來看她，笑容和煦，眼神卻有些冷：“不，朕的謀劃，從未落空。出身在抗金世家的孽種葉婉兮，確確實實地已經死了，如今站在朕面前的人是金國的將軍，傾城姑娘。”

葉婉兮驀然一寒，只覺有一股刺骨的涼意從腳底竄起，迅速游遍四肢百骸，最終化作熊熊烈焰，焚燒得她三魂六魄皆成灰燼。

難怪那時從金國出發，她有意遲到，蒙赤臺卻不曾生氣，反而封她為將軍……原來，這是皇帝的意思！想必，她在金國的生活，他也摸得透徹清晰吧？

“這些年明金兩國戰爭不斷，雖未傷根本，卻煩人不已，此時提出和親一事，乃是水到渠成，無阻無礙……若非你們剛剛入城便肆意鬧事，此時當已定下婚期，只待親迎。”

葉婉兮瞪大眼睛看著他，神情又驚又懼，完全說不出話來。

然而皇帝壓根就沒有顧及她的情緒，徑直拍了拍手，然後便有個宮人上前，將一紙婚書輕輕放在葉婉兮身邊。

很是熟悉的顏色大小及樣式，葉婉兮繃直身體。

“爍兒待你之心從未改變，那兩個小姑娘只是他一時氣話，他惱你詐死離別數年，你好好哄哄他便是。婚書你拿回去填上生辰八字，明日朕會命人來取。”皇帝自顧自地說著，沖她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像是被連扇幾個耳光，葉婉兮氣得渾身哆嗦，很想拿起面前這紙婚書盡情地撕個粉碎，可思及朱景爍，她到底隱忍著沒有動彈。好半晌，她才勉強控制住紛亂地情緒，問道：“您覺得我當年輕易答應離開殿下的理由是什麽？”

皇帝輕描淡寫地道：“你沒有察覺？因為你自卑，不止是別人，連你自己都覺得你配不上爍兒，配不上皇子妃的身份，再加上你那時候還是個瞎子，選擇逃避，極其正常。”

自卑？是嗎？原來她覺得自己配不上朱景爍嗎？

“不過你的選擇並沒有錯，你們那時候本不適合在一起，畢竟爍兒的根基未穩，而你身世覆雜……即便你反抗，爍兒亦堅持，你們最終也很可能迫於各種壓力勞燕分飛，甚至命喪黃泉。只有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最是合適。”

直到此時，葉婉兮終於明白皇帝心計之深，遠非她能匹敵。他其實早就算好今日，也知道朱景爍情深不移，故當年以周衍性命迫使她離開大明，等她改頭換面，再以和親的形式將她喚回……可她何德何能，讓他這般算計？她又為何要配合他這般算計？

紅艷刺目的婚書便放在那兒，輕盈如蝴蝶，隨手可取，理智提醒葉婉兮它是破解眼下局面的最好辦法，畢竟她的心從來都在朱景爍身上，且皇帝已親手拿開禁錮她的桎梏，她本就該跟他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感情卻告訴她，它是屈辱，一旦拿起，便再也不能在皇帝面前直起腰桿，她會變成一個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傀儡，終身都將被掌控，再無自由可言。

這選擇，委實太過殘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