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婉兮的回答是送了他一灘腥臭刺鼻的嘔吐物。

其實她半點都不願在別人面前顯現出自己的脆弱，可這一瞬她真的是無比難受，不止身體，還有心。

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正在想念著朱景鑠，想見他，想被他擁在懷中，想跟他在一起。

可昨日他落在她唇上那輕輕一吻，大抵會是他們此生最後的肢體接觸，畢竟她完全不覺得自己能在這場戰爭裏活下去。

她帶著必死的決心而來，且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然而還是想他。

這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心情。以前她心裏裝著朱明宸的時候，每次出任務都艱險無比，脖子數次抵著刀刃，可她從不曾思念朱明宸，她很清楚這會讓她變得軟弱，而她不敢分心。

現在她依然處在不能分心的場合，可腦海中卻滿滿都是他的聲音，或歡喜，或溫柔，或纏綿，然後漸漸失望，繼而冷漠絕望。

她不告而別，他肯定會生氣，只希望他不會因此做出什麽反常的事情來才好……最好，不要再想起她這個人。

腦海中這般想著，心卻猛地一痛，繼而悲不自抑。他那麽傻，怎麽可能不想她呢？跟從不管她死活的朱明宸不一樣，他怕是會想盡辦法來救她吧？

這一瞬間，她猛然頓悟，其實她還不想死，她想活著去見他，然後跟他廝守終生，哪怕會有什麽鶯鶯燕燕以及後宮三千。

這些說來話長，其實不過一瞬，拿定了主意，葉婉兮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而前方，柳浩魏無比冷酷的聲音繼續傳入耳中。

“你們還楞著做什麽？拿下她！”

“外祖父，您還活著呢！”葉婉兮不打算現在就跟他們正面沖突，故強壓下一切不適感，邊摘下被穢物弄臟的帷帽丟開，邊盈盈說道：“我好歹是您的外孫女，素來敬重您，有話好好說便是，何必喊打喊殺？”

外孫女？當他不知道她才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呢？柳浩魏看著她，渾濁的雙眼裏幽黑得幾乎快溢出毒汁：“區區一個雜種，竟也妄圖跟我攀附關系？不自量力！”

“原來您已經狠毒得六親不認，怪不得母親被當成俘虜綁在墻頭，也怪不得我尚未露面，您便送了我一份大禮。”葉婉兮邊說，邊用軟劍往地上的馬車殘骸一挑，一截被從中間劈成兩半的箭矢便隨著她的動作落在柳浩魏的腳邊。

柳浩魏的眼角猛地抽了抽，然而不等他繼續出聲，葉婉兮已然端正神色，朗聲說道：“我受六殿下之命，前來拜見大殿下，你們莫要誤事，若不能領路，便讓開罷！”

她這番話委實不客氣，柳浩魏當即沈了臉：“金國的妖女，豈有面見大殿下的資格？你們速將她拿下，然後砍了她的腦袋，送去宣府。”

周圍頓時騷動起來，葉婉兮微惱地握緊手中軟劍，同時側了側身，擋在紅菱面前，正暗自蓄氣，卻從斜側裏飛來一道聲音。

“難怪大殿下剛才跟我念叨著今日格外清閑呢，原來這皇城裏的事情已由柳大人您拿了主意啊？”

柳浩魏不悅地轉眸，見成茂行緩步從旁走來，表情冷了片刻，而後猛地變成和顏悅色的模樣：“成大人，我不過想替大殿下分憂而已，你這可是欲加之罪啊！”

“柳大人這種行為叫越俎代庖，你好歹是天下文人之首，怎還濫用成語？”懶懶瞥他一眼，成茂行轉眸看向即便立在廢墟之中，卻依然不減顏色的葉婉兮：“葉三小姐，大殿下有請。”

葉婉兮伸出手，紅菱便攙扶著她曼步往前。

“殿前不容許攜帶武器，還請葉三小姐把手中軟劍交出來。”成茂行又說道。

“成大人，昨日你以使者的身份出了城，見到了六殿下，對嗎？”葉婉兮捏著軟劍半點不松，轉而問道。

成茂行雖然不解她突然問這話的用意，但這並沒有否認的必要，便應了一聲。“不錯。”

“聽聞當時你身邊有八個護衛隨行，六殿下在見你時，可曾要求他們解下武器？”

這個問題明顯帶著圈套，成茂行斟酌著，沒立刻回答。

“我雖會些拳腳功夫，卻僅能自保而已，這柄劍是我行走在此處的保障，斷不能離身，還請成大人諒解。”葉婉兮客客氣氣地自顧自說著，不等成茂行反應，又驀然冷笑了一聲：“當然，若是大殿下怕我這個弱女子持劍傷人，可以先在身邊安排百八十個護衛，再面見我。”

他若執意讓她交出武器，豈不等於承認大殿下膽小如鼠，貪生怕死？成茂行心神一凜，不由得側目再次打量了她幾眼。

容貌姑且不提，他並不敢細看，怕被勾去魂魄。身量倒窈窕有致，年紀輕輕，卻很豐滿，且隱約帶著種挺拔如松的韌勁，果真與眾不同。

不負盛名。

葉婉兮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卻沒怎麽在意，她此時正全神貫註地辨認著方位，很快就肯定自己再次來到了金鑾殿。

這個曾經讓她無比向往的地方，如今卻令她無端生厭。

拾著臺階一步步往上，等站在殿外時，她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汗漬沁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卻沒時間緩氣，因為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停在身前。

“大殿下。”她微微欠身施禮，見無人回應，索性自顧自地直起身。

朱明宸壓根就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他正貪婪地看著她。

昨日得到羅長寧的消息，讓他重新考慮下葉婉兮的價值，他還在納悶不解，卻陡然得知她入了城。

那一瞬，他壓根就沒有去思考她這番動作將會給眼下的局勢帶來怎樣的改變，只一味的激動著，這竟跟小時候寫了篇文章，在得到了夫子的誇獎後，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前去尋找父皇時的心情一樣，高興，緊張，卻又忐忑。

然後，當她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他幾乎立刻站起身，忍耐了又忍耐，卻終究主動來到她面前。

“你來做什麽？”眾目睽睽，他來不及思索這份心情，只能強壓住隱約的迫不及待，中規中矩地問道。

葉婉兮抿抿唇，不疾不徐地說道：“來奉勸你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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