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裏爬到岸上的時候，葉婉兮已經筋疲力竭，連手指頭都無法再動彈。

周衍也差不多如此，但他的眼睛能視物，本想趁機打量周圍的環境，偏偏這是個暗黑無光的夜，僅有瑟瑟涼風從耳畔刮過，安靜得白晝仿佛再也不會來臨。

他渾身無力地躺在岸邊的沙灘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被河水浸透的衣裳緊緊貼在肌膚上，徹骨的寒意一直侵襲到心裏、骨子裏。

等稍微緩過些氣來，葉婉兮忍著背後傳來的撕痛感坐起身，雙手急切地在周遭摸來摸去：“哥？父親？你們都在嗎？”

周衍無力地握住她的手，胸腔處被堵得難受，他紅著眼，特別想沖著夜空放聲吶喊，以發洩身體中的無奈跟憤恨。可最終，他只能竭力裝作平靜地樣子，輕聲回道：“兮兮，我們跟父親走散了。”

嘴上這樣說，其實他心裏很清楚，葉正淩，那個名為他父親的男人，絕對已經不在人世！

在被河水沖走以前，他一直瞪大眼睛看著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數道暗箭刺中他的身體，看著他挺直著背脊，站得如同一桿標槍，看著他手持長劍，為了讓他們兄妹順利逃走，用生命餘輝做出的最後掙紮。

他甚至親眼看到那個男人用鐵扇劃開了他的胸膛。

可這些，他不敢告訴兮兮，只能用走散的謊言來欺騙她。

然而葉婉兮何其聰明，更何況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在落水前，有人往她背後推了一把……那力道雖重，卻讓她覺得溫暖，仿佛是在告訴她，向前走，不要回頭！

瞬間，她就濕了眼眶，緊緊攥住他的手，啞著聲音喝問：“你老實告訴我，父親是不是出事了？”

周衍沈默。

葉婉兮用力繃緊冷得想要發抖身體，語氣冷厲，卻又含著哽咽問道：“哥，不要因為我眼睛看不見，就把我當傻子一樣哄！”

周衍擡眸看她，見她眼波盈盈，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神情中不僅含著悲痛，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狠厲，他的心猛然一痛：“兮兮，眼下我們的處境還很危險，那些殺手說不定就會追過來……我們先離開這兒，好嗎？”

葉婉兮搖頭，表情逐漸轉冷：“那些殺手分明就是沖著父親而來，既然他們已經得手，如何還會費心費力地前來追擊我們？”

周衍喉嚨一哽，被反問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得回去找他。”葉婉兮睜著黯然無光的眼睛，靜靜地看他，一字一頓地道：“必須得盡快找到他。”

“兮兮。”周衍眼睛一酸，垂下腦袋，語氣猶疑地說道：“他，已經……。”

“他不會死！”葉婉兮猛地拔高聲音，且神情激動地道：“父親他不會死！他在等著我們去救他！”

“他死了！”被吼得一楞，周衍心裏也突然生出一股無名怒火來，他紅著眼睛，用比她更響亮的聲音怒喝道：“我親眼看見你說的那個武功高強的男人用一柄鐵扇破開他的肚子，他帶著滿身傷痕跌入河水，怎麽可能還活得下來？”

葉婉兮微楞，眼淚像絕了堤的河水般從眼眶中淌了下來。但很快，她擡起手，惡狠狠地擦過臉頰：“我不信！”

她擦拭淚水的力度很大，眼角處很快紅了一片，襯得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如皓雪一般惹人憐惜。周衍止不住地心酸，最終在她面前彎下身，試圖將她背在自己背上：“兮兮，聽話，我們先從這裏離開。你眼睛看不見，我背你走！”

葉婉兮甩開他的手，退後了一步，固執道：“我要去找父親。”

周衍沈臉瞪她，有那麽一瞬，真的恨不能擡手把她劈暈，然後再強行帶走。但葉正淩落水前的畫面湧入腦海，他終究心軟，於是恨聲道：“即便要去尋找他，也得先弄清楚這是什麽地方吧？更何況我們身上都有傷，又被河水浸泡過，如果不及時處理，連我們都會有危險！他是為了救我們才……，兮兮，不要浪費他的心意！”

“我沒事，我不會有事！”葉婉兮抿唇，聲音堅定異常。即便身上濕透，即便衣裳染血，可她絲毫都不曾流露出痛苦之意，唯有在低垂的眸光中，任由幽暗之色一點一點的聚集。

她到底沒有再堅持下去，緩緩向他伸出手。

周衍便將她背起來，分辨了一下方向，邁步朝前走。

“你為什麽會在通州？”忽地想起什麽，葉婉兮問道。

“我跟蹤了你們。”周衍回著，沈默會兒，他也問道：“那是母親的墓嗎？”

“是。”

周衍不再說話。本以為她會伏在他背上痛哭，可背上沒有熱意傳來，除了適才那一瞬間的崩潰，她竟沒有再掉過眼淚。

甚至於，她的呼吸逐漸平穩，應該是睡了過去……這讓他覺得心驚膽戰，他很難想象，在她這般安靜平和的態度之後，到底隱藏著什麽？

他倒寧願她徹徹底底的大哭一場，這樣，好歹能把心裏的難受給發洩出來！

在黑暗中摸索大半夜，直到次日淩晨，兄妹倆才終於到達一個被掩藏在濃重夜色裏的小小的村落裏。周衍早已力竭，他強撐著最後的意識，擡手用力往村落最外沿的農戶的門上拍了拍，然後跟葉婉兮一起靠著墻，沈沈地閉上眼睛。

不過在徹底入睡前，他握住她的手，輕聲呢喃道：“兮兮，從此以後，我跟你相依為命！”

葉婉兮做了個夢。

一個曾經做過的噩夢。

她站在金鑾殿上，眼睜睜地看著格烈用一柄彎曲的馬刀砍下葉正淩的腦袋，那圓滾滾的腦袋咕嚕咕嚕地滾到她的腳邊，她俯身去看，卻發現這個腦袋壓根就沒有臉。

那一瞬間，她猛地回想起來，她壓根就不知道葉正淩到底長啥模樣，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容顏……他回來京城時，她的眼睛已經失明，她還沒有覆明，他就已經不在了。

這個念頭，讓她在夢中瘋狂地痛哭，直哭得聲嘶力竭。然後她拿著筆，抱著葉正淩的腦袋，想要一筆一畫，細細地描摹出他的眉眼，可不管她怎樣著墨落筆，他的容顏始終都是一片空白。

她根本就畫不出他的容貌！

因為，她再也沒辦法看見他的容貌####關於更新的問題，我是真的很抱歉，年底工作越來越忙忙了，而回家是壓根就沒時間開電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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