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主意，葉婉兮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清華道長。

彼時清華道長正拿著一個藥舂正研磨著藥材，聞言便笑了笑，看著她眼神很有些意味不明。可還沒有等葉婉兮看出他的真實情緒，他已然恢覆成雲淡風輕的模樣，並從桌面上拿過一把種子一樣的東西丟入藥舂之中，不疾不徐的搗鼓著。

“我們無法主動聯系六殿下。”

葉婉兮蹙眉，心裏隱隱有不太好的預感:“為什麽？”

既然祝二能遞文書出去，那麽用同樣的方式聯絡朱景鑠不就好了麽？為什麽不能主動聯系他？難道祝二的文書並沒有送出去？

或者，他們的消息已遞不出去？瞬間有諸多念頭從腦海中掠過，她的臉色隱隱有些發白。

“我們被困住了。”清華道長沒有擡頭，卻用淡然如水的聲音印證了她的猜想:“此時在距離清風觀約五裏處的必經之地處駐紮著一個衛的兵力，別說人或者信，連蒼蠅都不可能飛出去。”

用一個衛的兵力來困住他們？清風觀裏的兵力都不足八百人！葉婉兮驚訝地張了張嘴，隨即憤怒地冷笑:“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在那天流民動亂之後？”

清華道長點頭。

怒火逐漸浮現在眼眶之中，葉婉兮氣得幾乎難以自持：“呵，既然怕死，就別整出瘟疫來啊！這敢情他自己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是草芥嗎？”

他，自然是指敦親王。

“祝二的文書沒能遞出去，我先前沒有告訴你，是怕你擔心。”清華道長看著她，眼底深處有著旁人看不懂的覆雜以及幽暗:“不過是我多慮了，你很理智。”

他看得出來，在染上瘟疫及因此而死亡的人數在一天天增加時，她的情緒也一天天的緊繃，甚至隱有崩潰的征兆……可她到底沒有崩潰，依然盡自己所能在努力著，掙紮著，沒有片刻的逃避及退縮。

這樣的她，很令人心疼，卻也無比的吸引人。

壓住心裏的焦急及憤怒，葉婉兮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我們不能被困死在這兒！”

她絕不能讓敦親王順心遂意！他想要他們死，她必定會好好的活給他看！

“以卵擊石並不是什麽好辦法，我們再等兩天吧，現在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若兩天後的情況依然如此，到時候我們再想別的辦法……畢竟真要魚死網破，也得等到彈盡糧絕，再沒有退路的時候。”

唯有這樣，他們才能有丁點兒勝算。

深吸口氣，葉婉兮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底依然有火焰在燃燒著：“道長，你一定能研制出治療鼠疫的藥，對吧？”

清華道長擡眸，見她一副誓要抗爭到底的模樣，他鄭重點頭：“我會的。”

“我等你好消息！”說著，葉婉兮大步走了出去。

盡管在對抗鼠疫一事上她半點兒都幫不上忙，但除此之外，她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例如穩定民心，再例如鼓舞士氣。

清華道長看著她瘦削但筆直得仿佛絕不會倒下的背影，良久都沒有轉開視線。世上怎麽會有像她這種越困難越振奮，再艱難也不肯服輸的小姑娘呢？

她這麽獨特，就像珍珠一樣熠熠發光，這讓他要如何不喜歡？如何能不比她更努力？

在葉婉兮的記憶中，這一天是極其忙亂而噪雜的，她絞盡腦汁，幾乎說幹了口水，將一堆花言巧語半帶著威脅砸向那些比她更惶惑不安的流民們，但效果甚微。

甚至，毫無作用。

數以萬計的流民就像一個大染缸，魚龍混雜，包羅萬象，是以整個清風觀毫無秘密可言。糧食不足，物資短缺等問題，每一個流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於她前腳才知道五裏外有駐兵圍困，後腳這個消息就傳得人盡皆知……雖然知道這只是巧合，可她仍舊有那麽一瞬間差點覺得自己是敦親王派來惑亂人心的奸細。

忙忙碌碌一整天，卻毫無收獲，她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再次失了眠。

即便閉上眼，浮現在眼前的並非是黑暗，而是那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它們在大火中化作青煙，好似蜿蜒的藤蔓般裊裊升起，呻吟著、扭曲著……呼吸隨著這些畫面變得有些困難，葉婉兮幹脆穿衣起身。

紅菱仍舊在沈沈的睡著，臉上有清晰的疲憊情緒，她放輕動作，慢慢走出去。

外邊風聲喧囂，帶著股難以忽視的壓抑氣味，似乎要下雨……她微微猶豫，還是繼續往後山而行。

夜很沈。

瑟瑟夜風拂在裸露的肌膚上，仍然帶著依然刺骨的寒意，明明已經正月底，但清風觀裏始終感受不到春的氣息，盡管偶爾可見天性頑強的綠草冒出芽兒，卻也帶著一股子頹然氣息，仿佛毫無希望可言。

輕嘆口氣，葉婉兮覺得自己變得太過多愁善感，正要拾掇情緒，卻見在她的目的地旁站著個白衣若仙的男子，隱隱綽綽的燈光中，他周身寧靜得好似一副山水畫，還隱隱含著股風吹不散的輕愁。

清華道長在她看到他之前就已聽到她的腳步聲，卻懶懶的沒有動彈，直到她走近，才輕聲問道：“睡不著？”

“嗯。”葉婉兮點頭。

“喝酒嗎？”他隨手遞了個酒壺過來。

“好。”葉婉兮將冰冷冷的白瓷酒壺接過來，然後發現在那堆帶著點兒詭異的灰燼前，也擺放著幾壺酒，還有一些已然冷卻的菜肴，便道：“今兒是頭七吧？”

距離第一次死去的那五個人已有七天，今夜之後，他們再也不會徘徊人世，真正得登天而去。

她默默哀悼了會兒。

“是。”清華道長點點頭，然後擡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個涼亭：“說不定等會兒要下雨，到那兒坐著吧。”

葉婉兮率先走過去。

涼亭裏放著個火盆，裏邊燃著的並不是銀霜炭，而是一些枯枝腐葉，故有股子刺鼻的味道。石桌上放著十餘個酒壺，看樣子裏邊全部都裝著酒，另外還有幾張記載著藥方的宣紙，藥舂還有藥材等，滿滿當當。

她回頭看他：“你打算獨飲到天亮？”

“本來是如此打算。”現在她來了，他自然不會再獨飲。

驀然記起前世那些跟他對飲的夜晚，葉婉兮心中微澀，在石墩上坐下，拔出壺塞，仰頭便灌了一口酒。

味道香醇，回味悠長，是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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