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婉兮思慮著，繼而發出一聲輕嘆。

眼下她身份卑微、無權無勢，顯然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位高權重的敦親王正面杠上，所以此行她必定得吃虧……或者該考慮下裝病躲避鋒芒？

念頭掠過，她自己又否決了。既然敦親王有備而來，她躲得過初一，還能躲過十五？敦親王不會放過她，故不管怎樣，都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但是衣服首飾什麽的沒必要再變動，她便是穿得跟天仙一樣，今日該被打臉的時候依舊會被打臉，何必浪費精力折騰。

於是胡亂吃了點東西，又依著朱雀喝了藥，這才動身。

見她當真不換衣裳，穿著藕荷色對襟褙子，梳著雙平髻，僅僅簪著兩朵粉色絹花，整個人顯得極其素凈，倒是舒適簡單，卻分明看得出隨意的味道……朱雀忍不住在心裏吐槽，待朝堂上那些人看到這般打扮的她，怕是得氣得吐血吧？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她的主意，於是沒有強迫她重新梳洗裝扮。

黃公公在寒風中等了許久，本以為會等到一位裝扮隆重的貴小姐，誰想迎面而來的姑娘容貌倒是極美，偏偏脂粉不施，跟盛裝兩字壓根就半點兒邊都沾不上。

他心裏頓時憋著一團火。

敢情這位完全就把他的特意叮囑當成耳邊風是吧？枉費他在這等待許久，結果她竟穿一身居家的衣裳？發髻上就簪兩朵絹花？

他現在隨便去拎一個宮女出來都比她穿得鄭重！

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金鑾殿是什麽地方？那是整個大明王朝最為神聖的地方，放眼整個朝野，下至芝麻小官，上至三公九卿，誰敢穿便服進去？

不要命了是吧！

膽兒可真肥！

可他雖心裏不悅，卻始終記得主仆之分，葉婉兮是主，他是仆，他沒權利對她說三道四，但讓他忍氣吞聲一個字都不說也不成，他心裏憋屈，於是轉而找上朱雀:“朱雀姑娘，咱家可是再三跟你囑咐過，一定得讓葉三小姐打辦妥帖……你瞅她這身裝扮，妥帖嗎？”

最後三個字問得頗有些咬牙切齒，其心情之惡劣可見一斑，朱雀滿眼無奈地看向葉婉兮，示意她自己應付。

葉婉兮擡眸瞅黃公公一眼，心情便有些飄忽。

眼前這個黃公公比印象中要年輕許多，但眉眼清晰可辨，正是前世拿著皇帝遺詔，支持朱景鑠繼承大統的那個黃公公。

那時候皇帝走得突然，兩龍之爭才初露端倪，若非他及時拿出聖旨，並公告天下先皇已傳位於朱景鑠，朱景鑠也不會在陡然之間獲得那麽多老臣的支持……當然，後來這份聖旨到了她手中，她殺了黃公公。

如今她猶記得他在死之前，怒目狠瞪著她，痛心疾首地指責她狼心狗肺，最終含恨而終的淒慘樣子。

他是朱景鑠的人。

前世他們身處不同陣營，註定彼此仇恨，可今生卻是盟友，所以葉婉兮很好脾氣地笑道:“公公，若我打扮得妥帖，便能讓殿上那些大人們待我和顏悅色，我立刻就回去換衣裳。”

言下之意，既然不管她如何打扮都會被懟，那又何必折騰來折騰去？

聞言，黃公公迅速瞥她一眼:“三小姐是聰明人，可聰明人就該做聰明事，您這樣出現在金鑾殿，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怒火。”

這就是提醒了，雖然隱晦，但初見便能報以善意，足可見這位黃公公是個好人……葉婉兮心中一時滋味紛呈，面上卻不動聲色:“謝公公提醒，不過外在皮相皆是虛無，若有人因此而聲討我，這也不過是他們想攻擊我的借口罷了。而借口這東西，即便我不露一個給他們，他們也是要另外找尋的，何必呢？”

黃公公眼神微顫，再次認認真真地打量她一眼，神情詫然，但又很快恢覆成笑勒佛的模樣:“三小姐高見。”

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心思卻如此之深。她已猜到所謂的論功行賞是個陰謀，並知道那些大人們即將千方百計地針對她，故與其讓那些人肆意掰扯出其他理由來打擊她，倒不如由她自己送一個把柄出去……這樣大膽且不怕死的想法，值得欽佩。

心裏的怒火倏地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欣賞及憐惜，黃公公惜才，忍不住再次提點道:“三小姐請隨咱家來。前朝比後宮更莊嚴覆雜，您記得要少看少說話，多說多錯，但也不能當啞巴，若有人問話，您必須得面露恭敬再答之，否則便是失禮……雖然殿前失儀的罪責可大可小，卻終究是您自個兒吃虧。”

他果然是個好人啊……葉婉兮心中感慨著，面上很是鄭重地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很快就來到金鑾殿外。

天公作美，晴空朗朗，有璀璨的陽光落在檐角的走獸身上，黃燦燦的屋檐仿佛金子般閃爍著亮光，遠遠便能看見龍飛鳳舞又莊嚴肅穆的“奉天殿”三字，漢白玉的臺階一級級往上，好似能直達天穹一般。

這便是金鑾殿，歷代皇後被冊封的地方，同時也是前世她始終想來，卻終究不得通行的地方！

葉婉兮微瞇起眼，只覺整座宮殿好似變成了一只正沈睡著的猛獸，被人窺視後清醒過來，隨即有一股強烈濃郁的壓迫感襲來，她心神一顫，神情不由自主地變成敬畏及謹慎。

“低頭，切記不可胡亂打量。”黃公公的低斥責聲傳來，葉婉兮收回視線，做出一副老實的模樣。

“宣葉三小姐覲見！”等前方傳來抑揚頓挫的唱和聲，朱雀飛快地抓住她的手，又很快松開。

葉婉兮知道她在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打氣，於是轉眸沖她笑了一下。

“去吧！咱家只能送到這兒，三小姐萬事小心！”黃公公再次低聲道。

葉婉兮道了聲謝，沒有猶豫，踩著臺階一步步前行。她並不知道其他人第一次走在這個地方時是什麽心情，但她並不緊張，只有一種得償所願的詭異快感。

前世葉雅歌在這兒搶走她的榮耀，代替她在這兒被冊封為後，代替她接受群臣讚頌……可今生她再無踏足此地的可能！她絕對不會再給她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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