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平時作針灸用的銀針很長，針端閃爍著銀光，顯得銳利而迫人。

蘇大跟在清華道長身邊將近十年，很了解他的本領及能力，即便他的手中只握著這樣纖細的一根銀針，也足夠取他性命，更何況濃郁的殺氣迎面撲來，根本無法錯認。

他要殺他！

道長要殺他！

可是為什麽？

蘇大害怕得渾身顫抖，下意識地想要退後，但蘇一擋住了他的退路。他滿臉恐慌地哆嗦著，抽搐著，聲音裏夾雜起哭腔：“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道長，您要殺我嗎？為什麽要殺我？我做錯了什麽？”

見清華道長不答，他轉身又抱住蘇一的腿：“蘇一，蘇一，你快幫我求求情，我們都沒有家人，打記事起就在街頭流浪，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弟弟，你千萬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死啊！我不想死，我為什麽要死？我沒有錯啊！”

蘇一慘白著臉，抿住嘴唇沒有回話。

怎麽可能沒有錯呢？自作主張擅自挑事，是一錯；傷害絕對不能傷害的人，是二錯；死到臨頭不知悔改，是三錯……簡直錯的離譜啊！

但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心中不忍，便眼帶哀求的看向清華道長。

可清華道長眼神堅決，手中捏著針，動作溫和卻迅速地刺向蘇大。他眼神柔和地笑看著他近乎崩潰的模樣，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蘇大，你惹了不能惹的人，我保不住你的命，唯一能替你做的事情，是讓你毫無痛苦地離開。”

“你放心，你此生沒有罪孽，錯在於我，我來承擔。等徹底地合上眼，你會發現三千世界各不相同，下輩子，別再生於皇權至上的國度。”

蘇大瞪著眼睛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最終明白他的話沒有。

蘇一顫抖著跌坐於地，擡手闔上他的雙眼，聲音一樣的抖：“為什麽非要殺他呢？”

收起銀針，清華道長轉身坐回主座，聲音很淡：“你打開門，就知道了。”

蘇一滿目詫然，呆楞會兒，忽地聽到外邊有細微的響動正緩緩靠近，他神情再變，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走到門邊，將緊閉的房門打開。

皎潔的月色下，全身包裹在溫暖的狐裘中，五官精致的少年朱景爍坐在輪椅之中，正由朱雀推著緩緩而來。

蘇一身體一顫，眼中忽地有幾分憤恨之色浮現。

他知道朱雀跟自家道長的關系，當年道長執意離開南悅谷，確實不夠仁義，但在這些年的相處中道長處處相護，待她始終寬容忍讓，她卻處處針對道長，仿佛道長跟她有血海深仇般……如今事出意外，她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便步步緊逼，半點兒喘息的時間都不給，委實太過分！

心中憑白生出一股孤勇來，他上前一步，大聲喝道：“葉三小姐身上的毒，跟我家道長無關，他從未想過要傷害葉三小姐！是蘇大殺了那個宮女，也是蘇大下的毒，但他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他這話並沒有說錯，蘇大利用紫絮在葉三小姐身上下毒一事，真的不是清華道長的意思，是被餘媽媽唆使的！

輪椅停在門檻處，朱景爍目光陰冷地瞥過躺在地上，身上已無活人氣息的蘇大：“他是蘇大？是他給兮兮下了毒？”

兮兮，兮兮，兮兮……這兩個溫柔繾綣的字眼縈繞在心頭揮之不散，清華道長忍不住微攥手心，很快又松開：“六殿下身體不佳，卻依然在深夜前來造訪，委實讓我意外。”

其實他並不意外，葉婉兮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在他心中同樣如此。可他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身邊，他卻再無資格。

偏他沒辦法埋怨旁人，只能將這份心意掩埋，再不敢輕易觸碰。

聞言，朱景爍擡起眼眸，眼神銳利如刀：“客套話便免了，你知我為何而來。在殺他之前，你可曾審問過他？可知道‘朝生暮死’的配方？是誰指使他下毒？”

撒了一個謊，便需要用無數個謊圓回來……清華道長無力地勾唇：“蘇大的醫術是我所教，‘朝生暮死’的配方，也是我告訴他，我等會默寫給你。至於指使他的人，他至死不曾松口。”

“呵！”朱雀神情漠然地冷笑：“蘇大是你的人，除了你，他還能聽命於誰？”

“他不會傷害兮兮。”清華道長尚未說話，朱景爍卻已然替他辯解。身為情敵，沒有誰比他更加了解他對兮兮的心意，既然喜歡，又怎舍得傷害？

朱雀啞然，神情有些惱，卻沒有再多說什麽。

清華道長便吩咐蘇一：“去取筆墨紙硯來。”

蘇一應了聲，起身而去，很快就捧著東西回來。

等到墨塊化開，清華道長執筆在潔白的宣紙上寫下朝生暮死的配方，靜置到墨跡半幹，再遞給蘇一。

蘇一捧著宣紙遞給朱景爍，站在他身後的朱雀擡手接過，目光一掃，忍不住冷笑：“莫非，當年先皇後的死也跟你有沒有關系？”

清華道長猛地擡眸看她，眼神中有沈痛覆雜等情緒掠過，他笑了笑，神情有些慘淡：“等你像今日這般找到切實的證據，再來問我這句話。”

朱雀磨牙：“我一定會去找的！”

再度用笑容掩飾住心底的疲倦，清華道長看向朱景爍：“明早我會去找三娘，給她一個交代。你可以放心，她的眼睛不會有事，若研制不出解藥，無法替她留住光明，我賠雙眼睛給她。”

“你懂換眼之術？”朱景爍問道。

清華道長頷首：“當今世上，也唯有我一人會。”他這句話是刻意地強調自己的重要性，畢竟輕飄飄的幾句話很難打消朱景爍，尤其是朱雀的懷疑。

朱景爍沈吟，半晌點頭：“好，最近你就呆在宮中，哪兒都不要去，至於清風觀裏的那些流民，便由我來接手。”

蘇一頓時憤然，覺得六殿下是想白撿便宜，但清華道長已然應下，他只得作罷。

等朱景爍兩人離開，蘇一的臉頓時變得陰沈：“道長，為什麽要答應他，明明是你在辛辛苦苦地忙前忙後，結果他什麽都沒做，卻要代替你被世人讚揚稱頌。”

“他並不是想白撿便宜，而是要限制我的自由，畢竟治愈兮……三娘眼睛的希望在我身上，謹慎起見，他想隨時掌握我的行蹤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其實這樣也好，有了空閑時間，我終於可以靜下心做些小工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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