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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鄉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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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崇山峻嶺,淌過涓涓細流,踩著紛紛落葉,帶著風塵仆仆的感覺,棲緬終於來到洵都城下。這是神國故都,雖然比不得神都的氣派,卻也是古拙質樸,自有國興之地的氣韻。

棲緬在洵都住了一晚,吃了頓熱氣騰騰的飯,好好睡了一覺,次日清晨去洵都聖母廟進了香,磕了頭,感謝聖母庇佑。然後,她用剩下的錢雇了一輛馬車,直奔家裏。

棲緬的父親姓澹臺,名高彥,從這個姓氏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份。澹臺家是神國最尊貴的家族,聖母嫡裔,神尊同族。但是,這個神國遷過一次都,跟著遷都的神族是一回事,留在洵都的神都又是一回事。棲緬家就是留在洵都的神族。

按理,神族子弟生來就可以領取俸祿,終身無衣食之憂。然而棲緬家既然是留下的神族,又是旁支,與執意遷都那位神尊就已經隔了幾百年,更別說現在了。所以,棲緬家不過是頂著神族姓氏種莊稼的農民罷了,生計全靠那幾畝薄田。

棲緬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尚早,父親大概是出去狩獵了。冬天是農閑時候,這時候就該好好進補。

放下行李,把家裏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棲緬才出來餵雞。平日裏父親一個人住,也就懶於打掃了,那一只只活蹦亂跳的公雞母雞在院子裏拉了一地的雞糞,臭氣熏天。

“回來了。”

父親那有些蒼老聲音從院子外面傳來,同時伴隨著有規律的腳步聲。棲緬立刻把雞食丟下,走出公雞母雞的重重包圍,跑到外面迎接父親。

棲緬的父親早年走南闖北,辛辛苦苦打拼著,卻因為神族的身份郁郁不得志,到了不惑之年返回故鄉,仍舊種田打獵為生,五十歲上下才得了棲緬這唯一的孩子。因為棲緬早早沒了母親,父女倆便相依為命。

澹臺高彥拎著一只獵獲的野兔,手裏拿著弓。他臉上溝壑縱橫,兩鬢斑白,有長者風範,只聽他笑瞇瞇道:“知道你這幾日要回來,我天天出去打獵,野味都吃膩了。”

棲緬跑上去幫著父親拿弓箭,隨父親進了家門。那只野兔是父親清理的,因為棲緬無法忍受血腥味,連打下手都做不了。不過,蔬菜是棲緬準備的,都是家裏種的。父女倆齊心協力,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晚飯過後,父女二人在油燈下說著話。

“爹,你說那衛三,說話算數嗎?”

棲緬把路上的遭遇大致說了一遍,她仍是不大放心,希望見多識廣的父親能給顆定心丸。

“強盜,本來就不是講道理的人。他的話算不算數,只有他自己知道。”

父親如是說,棲緬一想,是這麽個道理,也就不在糾結這個問題了,她又說了在洵都的事。行過笄禮後,棲緬就去了神都,在鼎鼎有名的國學院待了幾個月,這是她第一次回家。

“我是在洵都考上的國學院,可去那兒才知道,人家要再考一次,考過了留下,考不上就得回家了。”

棲緬底氣不足,她在洵都求學時也算名列前茅,自然有些傲氣,結果到了神都國學院,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下子就如洩了氣的皮球,著實萎靡了一陣子。要考試的消息傳出來,她才勉強有些鬥志,卻是被逼出來的。

父親瞇著眼,一張老臉在油燈下皺皺巴巴的,那都是歲月的痕跡,他問:“什麽時候開考?”

“過了年。”

過了年就開考,時間已經很緊了。所以,棲緬才要不辭辛苦趕在過年前回一趟家,她要把心中的困惑都對父親說了,才好下決心應對來年的考試。

父親沈默片刻,緩緩道:“本來呢,有那麽些人勸我,說女孩子多那麽多書,有什麽用?只要認得幾個字,能看賬本就夠了。將來總是要嫁人的,嫁出去就是別人的了。我說他們愚蠢。”

他頓了頓,接著道:“女孩子不出去讀書,就得早早嫁人,早早生兒育女,伺候公婆,十幾歲就知道老來過什麽日子。你是我的女兒,我希望你出去見見世面,在家裏種田,就是種出金子,也未必是你的。”

棲緬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期望與旁人不同,如今聽來又是一番感動。她知道,村寨總有些閑言碎語,那些自稱好心的,還不是給她說媒來了?她知道自己的姓氏代表著無與倫比的榮耀,可那到底是很久遠的事情,現在說來,更像是無形的桎梏。

“你去考吧。人都是有命的。”

不知從何時起,父親就開始信“命”了,說話的時候,不經意間就說到這兒來,還得加上一句“話是這樣,你也要下功夫,什麽都不做,再好的命,也不關你的事。”

那些聽厭了的道理,終究會令人反感。所以,棲緬及時阻止父親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如果我可以留在國學院,家裏就不用出錢。如果我落榜了呢?”

這個問題,棲緬一定要問清楚,雖然她時常給自己打氣,可這方面的情緒總是不定,那種瞻前顧後的感覺,不知為什麽就浮上心頭。再說了,落榜的後果,實在是難以承擔。

父親果然沈默了,以他的期望,未必能接受棲緬落榜而歸,然而事情總是要想到最壞的結果吧。事先留好退路,也不失為明智之舉。

“神都不是有很多神廟嗎?要是落榜了,你去問問人家收不收學徒。再不濟,回洵都,那位察先生不是很欣賞你嗎?去問問人家收不收徒。”

在神國,正式拜師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為拜師之後,弟子要視師父如父母。所以,那些收徒的人,也會謹慎些。如果棲緬落榜,沒辦法留在國學院,那拜師不失為一個辦法,可這到底不是最壞的結果。

“要是有一天……”

棲緬想了想,終究還是說出口了,“要是有一天,我回到這兒,嫁人生子,你會不會生氣?”

她說“你”,而不是“父親”或“爹”,隨著年歲的增長,她已經會這麽說話。其實,這可以歸結於她父親的嬌慣。

父親忽然笑了,道:“我年輕時走南闖北,想離開這兒,到頭來還是回來了。要是生氣,我得先把自己氣死。”

棲緬松了口氣,無論鳥兒飛的多高多遠,到底還是要回到巢穴哺育後代,人也該這樣吧。

“你在神都,有朋友吧?”

父親忽然發問,棲緬連忙回答:“有,有一個叫韋鳶的,她父親在軍中任職。”

說到這兒,棲緬忽然覺得心虛。國學院裏多的是十八勳舊的子弟,出身高貴,有自己活動的圈子。她是遠道而來的,在介紹自己名字時引起了小小的騷動,然後就沒有了。只有那個韋鳶,兩人分到了一個房間,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平日也有些話說,算是個朋友。

不過,“朋友”一詞,棲緬是不願輕易使用的,從前她受過這個詞的誤導,著實傷了好久的心,緩過來之後,是愈發謹慎了。

父親點點頭,道:“一個庶族子弟,能進國學院,是要下功夫的。出門在外靠朋友,你要多認識人。”

棲緬點點頭,心頭莫名苦澀。

神國不分男女,都是可以入學,可以從政的,這風氣多是以神尊為首的神族和十八勳舊帶動的,至今未改。然而,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比不得那些勳舊子弟,大多還是老實本分地繼承祖輩父輩的事業,該幹什麽幹什麽。而到了棲緬這樣的家族,就有些尷尬了。

現在神國人人遵奉的巫神裔昭,當日還是大祭司的時候,為了打擊神族,下了不許神族子弟幹預政事的命令,卻又允許神族子弟改姓,以外姓之人身份參與政事。這令棲緬一度想要改姓,然而只說了一次,父親便大怒,她亦不敢再提了。

過年就要走親戚,棲緬家窮門窮戶,也還是有幾門窮親戚要走。除了正經親戚,還有那些對棲緬有過恩惠的先生們,也是要送些禮物的。可棲緬活了十幾年,依舊沒法從容應對,她本來見的人就少,又長期待在書院裏,有些羞羞答答的,於是被人說成了書呆子。

在父親的指點下,這些“繁文縟節”總算沒出大錯。棲緬見了當初十分讚賞她的那位先生,先生倒是很希望她留在神都,至於落榜而歸的事,看樣子是沒有考慮過。所以,棲緬開始擔心這條退路是否可行,然她又不能對父親說。

在家裏的時候,棲緬最喜歡的事還是外出打獵。那些沾了灰塵的書卷晾在院子裏,等著冬日的陽光祛除黴氣,在這之前是沒法翻閱的。

冬天缺少食物,各種動物會到靠近人居住的地方覓食,這時候打獵用不著跑那麽遠。棲緬喜歡一箭射中獵物的感覺,而不是首先考慮獵物肉多肉少。也只有在打獵的時候,她才能將煩惱暫時忘卻。

只是元宵一過,她就得返回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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