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白氣血翻湧，要不是忌憚雲易嵐身份和自己的風度，他幾乎要擡手甩一個耳光過去了。

雲易嵐深深的看他一眼，忽而冷笑起來：“你想打我？可笑，可嘆，可悲！你這樣的人，竟不知好歹到了這般田地！我今日給你難堪，非是羞辱你，而是救你！”

李玄白被雲易嵐冠冕堂皇的話震住了，失聲道：“你怎麽敢這樣說？”

雲易嵐嘆口氣，仿佛對李玄白的愚蠢十分無奈。

“你可忘記陛下是如何登基的了？陛下這樣的人，如果聽到這種傳言，若是果然當真，什麽你一句話就讓我祖父做了太師，我父親做了奉常，會做何思想？這樣的國之重臣，非是陛下自己擢升的，而是你神威侯一句話定下的，這重臣還是陛下的重臣，這江山還是陛下的江山嗎？聽著這話，倒像是陛下還要聽你神威侯的差遣！”

一番話下來，李玄白一個激靈，汗出如漿。

他對燕澤章那麽了解，豈能不知他是個如何冷酷多疑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了這種想法，那他神威侯府危矣！

雲易嵐見他神色呆滯，知道他是聽進去了，接著說道：“你怪我不該在私下說，你又知道，若是我私下跟你說，你焉會信我？洞房花燭你就裝醉，我在你面前說這些，你還要以為我搬弄是非，是個長舌婦呢！”

李玄白被雲易嵐一頓搶白，又想起洞房夜的舉動，心虛不已。

“即便我私下同你說了，想要把府中的流言彈壓下去，看看這幾日的光景，下人們又幾時肯真心實意的敬服我？如今天下未穩，朝綱初定，陛下正是事多的時候，如果有小人添油加醋將此事傳播出去，你讓陛下怎麽看你，怎麽想你？莫若由我自己說出，才好從源頭上正過來，說到底也是為了你。府中流言，你自該去處理好。只我一腔好心意，卻讓你如此糟踐，未免寒心。”

說完這些話，李玄白這才明白雲易嵐的良苦用心，不禁又愧又羞，半晌後才囁嚅著道：“此番是我錯了……多謝……”

最後兩個字聲如蚊蚋，幾不可聞，雲易嵐笑笑，道：“無妨，總歸我們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嘴上雖這麽說著，心中卻無比暢快，她就是要將李玄白的窘迫血淋淋的撕開攤開在眾人面前，讓他覺得恥辱，到頭來，還要讓他對自己感恩戴德，謝謝她的情意。

雲易嵐借著歸寧一事著實用力敲打了一回後，李家將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她是懶得管了。

回到侯府，雲易嵐聽聞在聚賢樓今日有個茶會，許多文人聚集在一處以文會友打辯論，她想著這陣子在李家確實憋悶壞了，想著要出去走走，恰逢軟玉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她又不耐煩帶溫香出去，想了想，換上一身男子裝扮，逮了個鬥笠遮住面容，獨自一人騎馬出了侯府，直往聚賢樓而去。

走近去後立刻有小二迎了上來，只見裏頭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一樓的客廳裏是人山人海，再無落腳之地，就連二樓走廊上都堆滿了人。

那小二鞠躬賠禮致歉道：“這位客官，真是對不起，今日來的人實在太多，樓下沒有位子了，如果您不介意，樓上有個雅間的大方客人，願意加一個人進去，您看成嗎？”

雲易嵐倒是無所謂，當即點頭同意，小二便點頭哈腰，領她上了二樓。

到了雅間外，小二指了指門，笑道：“您徑直進去就行，那位客人十分好說話。”說罷就躬身離去。

雲易嵐點點頭，推開門一看，只見裏面坐著兩個男人，一個俊美，一個英挺，皆詫異的看著她。

雲易嵐楞了楞，道：“敢問閣下二位可是小二口中願意借一席之地讓與我來觀看茶會的客人嗎？”

那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笑意。

原來這兩個不是別人，正是開元帝燕澤章和他的得力心腹左春秋，二人聽了雲易嵐的話，立刻明白大約是那小二弄錯了人，錯把雲易嵐帶到他們的雅間了。

不過他們看雲易嵐身姿挺拔，態度不卑不亢，不由心生好感，左春秋看了燕澤章一眼，意思是你是老大，你做主，燕澤章笑笑，道：“這位姑娘獨身一人同我們兩個大男人共處一室，不怕壞了名聲？”

雲易嵐見他識破自己的女兒身身份，也不驚慌，反而面帶微笑，擡手摘下鬥笠，露出一張燦若玫瑰的絕美面龐，盡管素面朝天，且身著樸素男子裝飾，但這絲毫無掩於她的艷光四射，出塵絕倫。

看到她的容貌，燕澤章和左春秋皆是一楞，須臾後才回過神來。

“這位相公說的不錯，與其傳出去一些不好聽的，不如我自報家門，坦坦蕩蕩，反倒無懈可擊。”

雲易嵐含笑道，順手就把門推開，以示自己正直，不懼流言。

“妾身姓雲名易嵐，不知二位又該如何稱呼。”

這句話一出，燕澤章不禁皺眉，雲易嵐？不正是雲天機的孫女、雲有餘的女兒嗎？當初差點就進了宮冊封為夫人的女子，原來，她竟然長得如此貌美？

燕澤章見多識廣，但也必須承認，在他看來，天底下女子，像趙玉璐那般美麗的也只有一個了，但如今一看，雲易嵐才是真正的傾國傾城貌。

左春秋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種種，不由揚起嘴角，打開紙扇，湊到燕澤章身旁低聲道：“這便是你無緣入宮的夫人娘娘了，早就聽聞她美名在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比趙貴人更勝幾分，不知道你是否惋惜後悔，讓李玄白給生生奪了過去，配他那樣的蠢材，實在可惜。”

燕澤章不著痕跡的推開他，對著雲易嵐笑得得體，“我們都是來看熱鬧的，相逢即是緣，名姓不過一個人的符號代表，何必拘泥？敝姓章，我身邊的這位姓秦。”

雲易嵐因為身穿男裝，並未福身，只對兩人作了個揖唱了個喏，“章相公、秦相公。”

燕澤章與左春秋二人同樣作揖唱喏，寒暄客套了一番，請她落座。

雲易嵐也不推辭，大大方方走到窗邊桌前落了座，往樓下看去，靜觀其變。

時逢樓下有個才思敏捷言語鋒利的才子，一人舌戰群儒，不落下風，引起了燕澤章左春秋二人的註意。

雲易嵐也註意到了那個人，正是最近在京城各個茶會上大出風頭的學者梁安，只見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滿口仁義道德，禮法朝綱，言辭極為激烈，不給對方留下後路。

看了一會兒後，雲易嵐卻禁不住搖頭，低聲自言自語道：“過猶不及，事緩則圓，梁安鋒芒太露，不是個人才，孔聖人雲修身齊家平國治天下，他這樣嘴巴裏說著仁義道德，行動上卻趕盡殺絕，心口不一，不堪大用。”

燕澤章聞言，心裏一動，想起當日在逐鹿園雲易嵐三言兩語就四兩撥千斤，將向雲天機挑戰的那人給駁了回去，只是當時她戴著幕籬，燕澤章沒能見到她的相貌，如今切實接觸了，才知道果真是個才貌雙絕的奇女子。

趙玉璐相比起來，正如螢火之光和皎潔明月，立時黯然失色。

“哦，侯夫人對此有甚麽見解？”

他忍不住就產生了興趣，想要聽聽雲易嵐的看法。

雲易嵐搖頭道：“攻乎異端，斯害也己，儒家之道，取的是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取的是平衡之道，凡事有度，過剛易折，慧極必傷，強極必辱，情深不壽，這才是孔聖人真正要表達的思想。過了這個度，就是走火入魔了。”

燕澤章細細品味她的話，頓覺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對眼前這個女子大為改觀，也不禁為當日說過“女子到底見識淺薄”的話語感到羞愧。這個奇女子的胸襟開闊，比之樓下那個梁安，又豈止高出了一籌半籌？

“那依侯夫人之言，梁安其人如何？”

他緊緊的盯著雲易嵐不錯眼珠子，似乎生怕漏掉她臉上的任何一絲微表情。

雲易嵐哂然一笑，道：“不過是想出風頭，引起陛下註意罷了，沽名釣譽之輩，不足提爾。”

燕澤章聞言，撫掌大笑，登時覺得雲易嵐對極了他的胃口，相見恨晚，親自替她斟了茶水，和她侃侃而談起來。

三人你來我往，談了許久，直到樓下辯論結束，梁安離去，雲易嵐也向二人告辭，轉身離去。

留下燕澤章癡癡的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沒有說話。

左春秋笑道：“陛下後悔了？”

燕澤章臉色有些異樣，半晌後才嘆口氣道：“確實後悔了。”

他要是早知道雲易嵐是這樣絕妙的女子，這樣的才情，這樣的美貌，別說是李玄白求到跟前讓他賜婚，就是太後親自來說，他也不會答應的。

可，如今雲易嵐已然成為了李玄白的侯夫人，木已成舟，悔不當初。

他的眼底一片苦澀，他欠了李玄白的，即使他現在為雲易嵐所心動，也只能按捺下去，難不成他還要再奪一次李玄白的妻？

左春秋在一旁看著他沈郁的臉色，嘆息搖頭。

雲易嵐回到侯府，才剛把衣服換下，李鳶鈴就沖了進來，焦急的拉著她往外跑，“娘親您快去勸勸爹吧，爹要把夢吉打死了！救救夢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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