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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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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那什麽,方大人就是那個脾氣……”

從宮門口進來,孫久頭上還冒冷汗呢,心有餘悸地跟陸錦惜解釋。

“本來這些天都不敢派他來守宮門,誰想到今天忽然出現,就是咱家也不明白這到底誰幹的。”

“不妨事,”陸錦惜見他似乎有些緊張,便安慰他似的一笑,“總歸他是大將軍的舊部,也沒怎麽為難我,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好,您真是大人有大量啊。”

孫久松了一口氣,是很怕這件事兒牽連到自己。陸錦惜沒什麽反應,他也就放下了心來。

進宮門後,一眼就能看見前面的太和殿了。

寬闊的廣場盡頭,堅固地壘著兩層高臺,一條長長的階梯斜斜向上,通向高處的宮殿。

巍峨的太和殿,皆蓋著金黃的琉璃瓦,初陽的朝陽下,熠熠生輝。

此時此刻,殿前已經安置了許多黑漆紅紋的食案,整整齊齊地排成了四列,中間留出了一條頗為寬闊的通道。

皇上的寶座,更是高高設在了殿前的正中。

在寶座左右兩側,也設著幾張桌案,只是這位置明顯很特別,該是為即將到來的使臣準備的。

但除了周圍伺候的宮人,陸錦惜既沒有看到皇帝,也沒有看到文武百官。

“這時候皇上還在裏面呢,大人們都在上朝。”

孫久自然地解釋了一句,腳下卻引著陸錦惜朝右邊走。

“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的位置在這邊,長公主還特意交代過,讓您不用擔心,她也在呢。”

“是嗎……”

永寧長公主,真是一如既往地關心這侄媳啊。

陸錦惜不置可否,隨著孫久一路往前走。也沒幾步路,便已經看見了前方的幾道人影。

這觀禮的位置,設在了太和殿前高臺的側面。

還沒走近,遠遠就能看見那太後與皇後華麗的儀仗了。穿著粉紅色宮裝的宮女高高舉著鳳翣,持著宮扇,規規矩矩地侍立在旁。

正當中坐著的女人,穿著一身華貴的宮裝,用色很深,顯出符合其年紀的沈穩。一張精心保養過的臉上,到底遮不住皺紋的痕跡。

大約是有五六十歲了。

五官也並不出挑,看得出其年輕時候,在後宮中的容貌也不很出眾。

這個,必定就是紀太後了。

定國夫人大紀氏的妹妹,當今皇帝蕭徹的生母,先帝時那個並不受寵的端妃娘娘。

在她左手旁的,便是當今皇後沈氏。

同樣是一身宮裝,她穿的顏色則是正紅,上面用金線密密地繡著展翅的鳳凰與祥雲,說不出的華麗。

只不過……

這一位皇後娘娘,其實並不適合這一身衣裳。長相清秀有餘,端莊不足;神態溫婉有餘,魄力又缺。

人壓得住衣裳才會好看,壓不住的時候,就有一種難言的違和感。

陸錦惜看人,眼光還是很準的。

她是第一次見這一位沈皇後,但第一面的感覺便很一般,甚至不很好。不似當初見永寧長公主,第一眼便覺出那一身的雍容,貴氣渾然天成,自內而外地透出來。

現在永寧長公主就在紀太後右下方的位置坐著,帶著點懶意地倚著,唇邊還有幾分似有似無的笑。

雖沒那故作的端莊與威嚴,可天潢貴胄之態已不言而喻。

比起身份上更高的紀太後和沈皇後,她仿佛才是這大夏最尊貴的女人。

而事實……

其實的確如此。

太後和皇後,都只是依附於皇帝的存在。

但永寧長公主,卻是因為自己而尊貴。甚至可以說,皇帝因她而得以存在。

陸錦惜心中,有些莫名的感慨。

她款步走上前去,在宮人通稟過了一聲之後,便躬身拜伏下來:“臣婦拜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長公主,給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長公主請安。”

“平身。”

紀太後上了年紀,聲音有些蒼老沙啞,兩鬢的頭發也已經有些發白,目光在陸錦惜身上掃了一圈,便淡淡叫她起來。

陸錦惜對這諸般禮數其實很是厭煩,紀太後叫起,她便謝了恩,自地上起來。

沈皇後在旁邊打量著她,只覺得到底不愧是當初堪與衛儀並稱為“京城三大美人”的人。

膚如凝脂,明眸善睞,檀口朱唇,五官是一等一的精致;腰肢纖細,走起來有弱柳扶風之態,卻是一副極好的身段。

尤其是一身的氣度和神態……

竟沒了舊日進宮朝見的病氣和弱氣,多了點明艷,瞬間將整個人都點亮了。

一時之間,沈皇後怔了怔。

她自是知道這陸氏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更嫁給了大將軍薛況,身份是不低。可往日見著她,還覺得有一分安慰。

如今見著,卻叫人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來。

心下的感覺,實在是有些覆雜。

沈皇後看著她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微笑道:“夫人來得真早,這天也才剛亮開呢。”

“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都到了,臣婦實是姍姍來遲……”

陸錦惜看似有些膽怯地低垂了頭,拿捏著說話的口氣,也在根據沈皇後和紀太後的態度來揣度原身陸氏在宮中朝見時候的情況。

“並未來遲,這會兒皇上都還沒下朝呢,典禮也還要一會兒才開始。你坐下吧,咱們陪母後說會兒話正好。”

沈皇後溫言說著,擺了擺手示意旁邊宮人引陸錦惜入座。

場中設著的位置裏,也就剩下永寧長公主身邊的位置了。

很顯然,這就是給陸錦惜留的。

陸錦惜躬身再拜謝過,這才入了座,只看了旁邊永寧長公主一眼。

桌案上放了些時鮮瓜果和點心蜜餞,永寧長公主正伸了手指在盤中撥弄,似乎察覺她看過來,便也回望了一眼。

然後,朝她一笑。

於是陸錦惜明白了,這是讓她安心呢。

到底是皇宮裏的宮宴,她雖然做過了一些功課,可行事還是得小心。畢竟今天是議和,而她的身份,頗有幾分敏感之處。

有個相熟的永寧長公主在,總能安心幾分。

這樣想著,她便將心定下,安靜地坐在旁邊,聽太後、皇後和長公主三人敘話。

說的基本都是宮裏的事情。

什麽下半年的選秀應該準備著了,又說容妃宮裏規矩不嚴鬧笑話,或是前陣子小公主受了寒總咳嗽……

瑣瑣碎碎,林林總總。

陸錦惜聽著,倒是對宮中的情況有了點了解,只是未免覺得有些過於無聊。

對宮裏這些事,她是真的半點興趣也不感。

從頭到尾,她都保持著平和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聽著,太後和皇後不問,她也就裝自己不存在,不插話。

直到一兩刻鐘過去,茶都喝了一盞,紀太後才忽然問了一句:“柔儀殿那邊怎麽樣了?你不去看看嗎?”

沈皇後神色一僵,似乎有些尷尬起來,只回道:“兒臣來此處觀禮,柔儀殿裏命婦們的宴席,已交由賢妃打理。皇上信得過她,所以兒臣也沒過問。”

“哼。”

紀太後頓時就冷笑了一聲,將那茶盞放在了案上。

“這下她倒能神氣起來了。可也不是我說你,這種場面,你多少也得過問過問。更別說,還開了特恩,進來的不止命婦,也有些閨門的小姐。若回頭出了什麽差錯,她衛儀一個可兜不住。”

“是,母後教訓得是……”沈皇後埋下了頭去,手也握得緊了一些,“那觀禮後兒臣自當回宴主持。至於柔儀殿,還未正式開宴,賢妃應該也出不了什麽差錯。”

“嗯。”

太後這時候才點了點頭,勉強算是饒了過去。

只是陸錦惜在旁邊,卻是聽出點味道來了。

傳言還真不假。

太後娘娘方才這一番話裏透出來的,既有對沈皇後的不滿,也有對賢妃衛儀的不喜。

想來她是太後,自覺是後宮中第一尊貴的女人。

皇後沈氏,小門小戶出身,性情手段都一般,壓不住人,所以不滿;賢妃衛儀,行事張揚、手段太過是其一,與先皇的衛皇後有關是其二,所以不喜。

傳聞當年太後還是端妃的時候,就很不受寵。

先皇後衛嬙執掌封印管理六宮,是個手段很厲害的女人,卻並不很喜歡端妃,更為多照顧其半點。

如今的賢妃衛儀是先皇後衛嬙的侄女,紀太後豈能喜歡?

人言道,三個女人一臺戲,果真不假。

陸錦惜事不關己地想著,還是不說一句話,仿佛坐在這裏的不是那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陸錦惜,而是昔年那個怯懦膽小不敢說話的陸氏。

沒辦法,她對後宮的女人們實在不感冒。

功利地想,不管是太後還是皇後,看著都像是扶不起來的阿鬥,既於她無用,又無法帶給她利益。

所以,何苦費那神呢?

她只將自己的目光移到桌案上,時不時露出一個含蓄有禮的微笑,來表示自己還在傾聽。

這模樣,倒也沒有引起人懷疑。

畢竟,她這樣與很久以前進宮的時候沒有什麽差別,就連永寧長公主都沒有察覺到什麽異常。

大約巳時三刻,一名小太監從太和殿那邊跑了過來,湊到了永寧長公主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永寧長公主眉頭頓時一挑,威儀的鳳眼裏,露出幾分驚訝。

緊接著,便像是想到了什麽,眉頭緊皺起來,遲疑中擺了擺手:“你去吧。”

“是。”

小太監躬身一拜,便又退走了。

這一幕,在場之人都看見了。

陸錦惜是永寧長公主侄媳,且聰明,所以只看著沒問;沈皇後自來有些懼怕這一位位高權重的長公主,所以雖然好奇,卻不敢問。

唯有紀太後是她母後,在那小太監退走後,便奇怪問道:“可是朝上出了什麽事?”

這時辰,大臣們都還沒有下朝呢。

那小太監則正好從上朝的太和殿那邊來,以紀太後對著宮廷的熟知,幾乎就立刻猜到了正確的方向上。

事實也的確是出了事了。

只不過……

永寧長公主皺著的眉頭沒有松開,也不知為什麽,莫名看了陸錦惜一眼,隨後才道:“朝上倒沒有出什麽事情,只是今科會試不是要開了嗎?皇上想點顧覺非為考官。本來是沒多少人反對的,但沒想到,老太師竟然反對了。”

“什麽?”

紀太後頓時驚訝起來,只覺十分出乎意料。

顧承謙乃是扶立蕭徹登基的真正功臣,比起衛太傅這種情勢逼迫下不得不點頭的可好了太多。

因著這一層關系,紀太後對顧氏一門也是青眼有加。

顧覺非就更不用說了。

顧氏一門的嫡長子,也是顧承謙最得意的兒子,有著八鬥高才,且以前常在宮中走動,算是當今皇帝蕭徹的摯友。

他以探花身份進入翰林院其實已有六年,只因人不在京城,所以各種查考都沒做。

但與他同年的那些人,如今可都已經在朝上做官了。

“顧承謙沒糊塗吧?”

紀太後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只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顧覺非這六年可不容易,好不容易回來了,不就是要接下他的重擔,撐起顧氏一門嗎?且又不是點會試總裁官,不過是個普通考官罷了。以顧覺非的才華,也沒人能說三道四啊。”

誰說不是呢?

所有人都以為當初顧承謙冒雪上山,叫了顧覺非回家,該是覺得自己應該致仕了。接下來,就應該是全力支持這個兒子,進入朝堂,站穩腳跟。

所以,當初整個京城才那麽轟動。

可現在,這麽個絕好的機會,而且還是皇上親自提出要點考官,結果竟然被顧承謙駁回了?

就是永寧長公主都覺得不可思議。

總不能是因為薛況那檔子事兒吧?

可不應該的啊。

這件事顧承謙六年前就知道,六年後還是請了顧覺非回來,證明他到底邁過了這個坎兒,心裏再不認同他,可也的確需要他。

但現在……

平白無故,跟皇帝對著幹,這不是一心要跟顧覺非作對,還不想讓他順利進入朝堂、不想讓他上位嗎?

一時間,永寧長公主想起了前陣子聽到的“傳聞”,閱微館回去的次日後,顧承謙便病倒了。

對外只說,是身體不好。

但永寧長公主知道,大夫們診治之後說,那是急火攻心,氣的。

至於顧覺非,也是有一陣子沒出府。

後來去學堂教薛遲他們,卻是臉色有些蒼白,身上還帶著點清苦的藥味兒。

是跟薛遲有關嗎?

還是說,除此之外,顧覺非還犯了什麽別的忌諱?

這父子倆啊……

永寧長公主思及此,也覺得有些覆雜,只道:“老太師的心思,誰能猜得著?大約是想再晚點,也或許是為了二公子吧。聽說他二公子顧以漸今年也參加會試。他們是兄弟,總該避嫌。”

“這倒是有點道理了……”

紀太後聽著,似乎接受了這個理由,便慢慢思索著點了點頭。

同樣的一番話,陸錦惜也聽著。

只不過……

這個理由,實在無法說服她。

一個年輕且名氣未出的顧以漸,憑什麽跟顧覺非相比?

為了顧以漸的科舉,斷了顧覺非的前程,簡直是本末倒置。

顧太師一朝宰輔,怎麽可能掂量不清這點利害?

她慢慢地擡眸看了永寧長公主一眼,卻暗暗思考著這件事代表的意義,可一時心思又忽然飛走了——

鋪在面前的青雲路,被自己最親近的人阻斷……

顧覺非,該是什麽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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