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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曾為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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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和青雀,這會兒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顧覺非的存在,對她們這兩個普通的丫鬟來說,簡直是天上的神明,可剛才就那麽普普通通地站在她們眼前,身上還一片的狼藉。

最重要的是……

自家夫人竟然是跟顧大公子一起走過來的。

他們什麽時候混到一起的?

在他們進去接陸大人的時候,外面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覺得顧大公子看自家夫人的眼神那麽微妙?

心裏一時混亂到了極點。

只是她們一擡眼起來,瞧見陸錦惜此刻安然靠在引枕上的模樣,又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心頭顫抖,半句話不敢多問。

車軲轆碾過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她們垂下眼簾來,能看見的,便只有陸錦惜那擱在茶幾上的手指,白皙極了,好似和著某種不知名的節拍,一下又一下地敲著……

陸府也在內城東,不過是另一個方向。

將軍府的馬車,先是與將軍府的一道,去了陸府門口。這個時候,陸錦惜便下來,著人將陸九齡送了進去。

只是天色有些晚了。

陸錦惜如今算是個出嫁的女兒,且對陸府暫時一無所知,便並沒有進去,只留話說過兩天帶著孩子們回來看看。

這之後,才重新回了馬車上,一路回到將軍府。

說來也趕巧。

她們的馬車,前腳進了側門,停在了門口那一片空地上,後腳就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周圍掛著幾盞燈籠,陸錦惜剛扶著白鷺的手,從馬車上下來,便聽見了這聲音,回頭看去。

來的是匹高頭大馬,馬背上是個身材頗高的男子。

天晚了,光線比較昏暗。

陸錦惜也不大看得清來人長什麽模樣,只瞧見了他蹬一雙皂靴,穿著一身藏藍色的勁裝,袖口很窄,利於行動。

人一進來,看見前面的馬車,他便勒了韁繩,喊了一聲“籲”。

周圍伺候的小的們,認出他來,立刻就迎了上去,幫著他把馬牽住:“三爺,您可算是回來了,方才三奶奶回來的時候,還問您人哪裏去了呢。小的們都不好回答……”

三爺……

薛況的弟弟,薛凜??

也是長房幾位嫡出的爺裏,唯一還活著的那個?

陸錦惜頓時就判斷了出來。

“三奶奶已經回來了?”

薛凜人在馬上,一面問著,一面翻身下馬來。

牽馬的小的點著頭:“回來了,只叫小的們在這裏守著,怕您回來路上暗,叫給您點盞燈籠呢。”

薛凜聽了,面上便露出了幾分笑容。

因為他人下馬,又有小的們打上燈籠去。

於是,陸錦惜終於把他看了個清楚。

一張臉,長得其實頗為嚴肅,看五官很英挺,鼻梁高直,劍眉朗朗。

只是這一雙眼睛,弱了幾分氣勢。

看上去淩厲不足,鋒銳欠缺,藏著一點溫和,隱隱透著股優柔寡斷之感。

尤其是這面上的神態……

半點看不出像個武將。

這一會兒,薛凜也已經看到了前面一些的陸錦惜,微微有些怔然,面上掠過了幾分猶豫,一下想起什麽來,變得有些靦腆。

不過,他還是連忙走上前來,恭敬地給陸錦惜見禮。

“見過二嫂。”

陸錦惜是聽說過他的。

長房嫡出的三爺,才幹似乎有些平庸,與他名字裏這個“凜”字所表現出的鋒銳氣,是半點也不符合。

眼下二十有六,勉強憑著家族的蔭蔽,在京中謀了個差事。

乃是嫡出三個兄弟裏,最不出挑的。

當然,出色的兩個都死了。

陸錦惜見對方行禮,再一看他神情,便大略判斷出了這一位凜三爺的性格,但並沒有下定論。

她也略一欠身,話裏很客氣:“都是一家子,三爺不必這樣多禮。”

“是,謝二嫂。”

薛凜這才起身來,只是臉上的表情,就更不自然起來。

他與衛仙成親已經有四年。

對這一位太傅府的貴千金憑空嫁給自己的原因,他其實至今都不知道半點,只是覺得眼下的自己,其實半點配不上衛仙的出身。

所以,對衛仙,他幾乎百依百順。

但越是如此,在知道她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之後,他心裏越是惶恐不安,甚至有些愧疚。

只是因為驍騎校這個位置,並不輕松,總是有許多的事情要忙,所以他在府裏的時間也不多,就更不用說遇到陸錦惜了。

有意無意的,他也在避免這樣的見面。

可獨獨今日,竟然無巧不巧地撞在了一起。

於是,今日在太師府壽宴上聽說的事情,便浮現在了他腦海之中。

薛凜站在陸錦惜前面不遠處,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

陸錦惜本想吩咐人送薛凜回去了,見狀卻是暫時打住,面上帶了幾分溫然笑意,問道:“三爺可是有事?”

“也、也不算有事……”

薛凜平時就很少跟女人打交道,更不用說是之前基本不怎麽接觸的二嫂了。

因為心有愧疚,他比平時還要緊張幾分,說話都磕磕絆絆起來。

“因車馬之事,今早仙兒對二嫂多有冒犯。我也是在壽宴上才聽了人說。仙兒她……不很懂事,對二嫂不住,還請二嫂寬宏大量,莫與她計較。”

薛凜頭低著,有些忐忑。

他眼見衛仙這幾次吃癟,又聽人說二嫂一病之後,處事有了些變化,如今一見果真如此,便不很料得準陸錦惜的反應。

所以,說完了之後,他沒有松口氣的,一顆心反而懸了起來。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同一個家裏出來的爺們,也未必就相同了。有兩個兄長珠玉在前,不幸在前,平庸一些也未必就是什麽壞事了。

陸錦惜對他倒沒什麽惡感。

至於今早的事情……

她唇角一彎,微微笑起來:“三爺多慮了。今早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一時沒協調好了。倒還是我,讓弟妹受了些許委屈,是我該對不住才是。這一會兒,她指不定擱家生悶氣呢。天色不早,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薛凜聽了她的話,一時有些怔忡,有些不很明白“指不定擱家生悶氣”到底是什麽意思。

只不過……

二嫂還是那樣好說話,除了言語措辭裏透出來的那一股氣定神閑,變化其實也不很大。

柔和。

善良。

薛凜見她不計較,心裏已是有些高興,當下又是躬身一拜:“那薛凜便先告辭了,也請二嫂一路當心。”

“嗯。”

陸錦惜應了一聲,又吩咐那邊伺候的小的們:“路上送三爺回去,當心著些。”

這一來,小的們這才提上了燈籠,給薛凜照著路,擁著他繞了幾步路,便往西面走了。

陸錦惜住的是東院,並不與他一道。

站在原地,眼見著人消失了,她才慢慢擰了眉頭。

白鷺這會兒心裏正樂:“明擺著三奶奶是派人來接三爺了,您還說這樣一番話。回頭那些嘴碎的傳回去,指不定把她氣成什麽樣呢。”

一擡頭來,卻見陸錦惜此番表情。

她頓時一楞,疑惑道:“夫人,您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想起一些事情來……”

陸錦惜搭著旁邊青雀的手,轉過了腳步,心裏卻是思量起來。

一則對於衛仙為什麽會挑中薛凜,四年前嫁進薛家,她心裏一開始就存了幾分好奇。

如今見薛凜,這脾性,難道是衛仙喜歡的那口?

似乎也不很說得通,疑惑很重。

二則……

她想起了今日出門前,跟衛仙說話。她們談到了大嫂賀氏,衛仙對賀氏不屑一顧,但話頭一轉,竟然說由賀氏,想到了瑯姐兒。

這就不得不讓陸錦惜起疑了。

當時她就想要再詢問,可因為馬車的事情,話頭便不得已被打斷了。

瑯姐兒最近鬧脾氣,在府裏也不算是什麽秘密。

前幾天因為事情繁忙,今日又赴宴,所以這事一直被她擱著,只觀察著瑯姐兒的情況,並未處理。

可衛仙之前那話裏,仿佛隱隱透露了什麽。

倒好像……

瑯姐兒鬧脾氣,跟賀氏有關似的。

這只是陸錦惜的直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對賀氏的第一印象不好,才導致這種“錯覺”,但衛仙明顯應該知道點什麽。

她琢磨著,明日便空閑了下來,該找個時間,拜訪拜訪衛仙,也得找瑯姐兒聊一下。

就這麽想著,東院已經在眼前。

因為半道上送了陸九齡回府,耽擱了一會兒,時辰已經很晚,她問了幾個留在府裏照看的嬤嬤,得知孩子們都已經睡下,便放了心。

壽宴上,不是在聽那些貴婦人們說三姑六婆,就是坐在那邊看戲吃東西,其實沒有多少她感興趣的東西。

除了個顧覺非,稍微讓她打起了點精神,其他的實在是無聊。

一整日下來,陸錦惜早就累了。

人一進門,坐在妝臺前,她便把頭面首飾,都卸了起來,也將那白玉珠串抹額摘下,扔回了首飾盒子裏。

“叫人打熱水來,一會兒沐浴洗漱,我今日實在是乏了,早些歇下。”

“是。”

白鷺應了聲去張羅。

青雀留了下來,幫陸錦惜把盤著的彎月髻給散下來,烏發如瀑,全鋪在了肩上,瞧著順滑極了。

她看了一眼鏡中陸錦惜閉著眼的模樣,斟酌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方才回來的時候,奴婢得了印六兒捎回來的口信。”

“他說那邊還沒回信,但急著想要見您一面。”

“一是為了當面為著上次的事情,跟您請罪;二是因為,隼字營就這幾日便要開始招兵,您遲遲沒答覆他,他心裏沒底。”

“不知道您……”

因為穿來並沒有陸氏的記憶,所以當初在知道印六兒的事情之後,陸錦惜並沒有多問。

如今聽青雀這話,她才算是回過味兒來。

原來是這樣。

印六兒給陸氏辦事,並非因為他是陸氏心腹,只是因為他有求於陸氏。

先前在長順街上,她見過了步軍龍字營與虎字營,都是邊關上撤下來的將士。

“龍虎”為猛獸,“隼”則是一種兇禽。

聽這名字,雖好像不大如龍字營虎字營,怕也相去不很遠,該是軍中一種編制。

陸氏乃是大將軍夫人,印六兒便該是看中了這一點。

不過……

陸錦惜慢慢睜開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以陸氏的性格,會幫印六兒嗎?

她還真不知道。

“他為我做事,如今雖出了紕漏,卻不推脫,敢認。”

“算半條漢子。”

“明日你為我打聽打聽隼字營如今是什麽情況,就這幾日再尋個空隙,見他一見,能辦就辦。”

至於不能辦,那可就沒辦法,只能想想別的補償法子了。

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小混混,陸錦惜還是很好奇的。

她給了青雀肯定的答覆,青雀心裏也就有了底。

沒一會兒,白鷺便將沐浴的事情張羅好了,陸錦惜把自己扔進浴桶裏泡了個澡,洗漱了個幹凈,便縮進了被窩。

拔步床的帳頂上,繡著一池青蓮待月開,很有幾分素淡。屋裏點著的燭臺很亮,被青雀一盞一盞地吹熄,也就漸漸的暗了下去。

因為陸氏常年焚著檀香,所以這屋裏還有一股淡淡的佛檀味。

陸錦惜原本也跟著幾個大佬,玩過這些,對這味道還算熟悉。

可今日聞著,也不知怎麽,竟難以靜心。

太無聊了。

一旦閑下來,就覺得自己每根骨頭都不對。若不是晚間偶遇顧覺非,對著千年畫皮妖打了一場勝仗,勉強有點成就感,這一日簡直可以歸類到“乏善可陳”的行列裏。

這就是古代女人的生活嗎?

宅門裏的日子。

難熬死了。

陸錦惜頭挨著枕頭,半蜷著身子,背朝外側躺著。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全跟著閃過。

大約是白日太閑,一睡著,她竟做起夢來。

依稀又是高樓大廈,西裝革履。

納斯達克的街頭,人來人往。

康泰納仕大樓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到處回蕩著男人的皮鞋和女人的高跟敲過的聲音,有的急,有的緩,像是起伏的韻律。

那一天,她萬眾矚目。

“當……”

夢裏,隱約有敲擊的鐘聲響起。

陸錦惜終於還是睜開了眼,一時之間竟分不清自己是什麽身份,身處何地。

入目所見,便是黑暗。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分辨出了床帳模糊的輪廓,認出這裏是陸氏的屋子,便是無聲地苦笑。

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了下去。

陸錦惜按著自己的額頭,慢慢坐起身來,已經沒有了半點睡意,只有夢中那一聲鐘響。

其實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

作為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她後來居上,接連幹掉核心創始人中的一個,又架空了一個,是名副其實的“暴君”。

可是胳膊掰不過大腿。

資本的力量,永遠是創業者們的噩夢。

就在納斯達克的鐘聲敲響後一個月,她便被資本釜底抽薪,掃地出門,失去了她傾註過心血的事業。

一無所有。

窮得只剩下錢。

偏偏所有的財經新聞,都說她急流勇退,第一時間套現走人。

沒有一個人相信,這個在利益場上跟人廝殺了多年的女人,會愛事業勝過愛錢。

其實回想起來,陸錦惜自己都不信。

靠在床頭,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如果陸氏沒死,也幸運地穿到了她身上,除了仇人滿地、前任滿街之外,倒一輩子吃穿不愁,若有點頭腦,帶著眼睛,去搞些投資,說不定也能成為個著名的投資人。

當然,要遇到騙財騙色的,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想到這裏,陸錦惜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些都是瞎想了。

她坐這麽一會兒,人竟然越發清醒,轉頭一看,雕窗夾著的窗紙上,透著點霜白。

月上中天。

心裏一時有些感慨,也有點迷茫。

陸錦惜不覺摸下了床去,借著窗紙映出來的一點亮光,披了衣裳,又取了掛起來的雪貂毛披風,給自己裹上。

她沒驚動外間睡著的白鷺,自己出了門去。

還在早春。

沒到蟲兒們、鳥兒們活動的時候,所以四下裏都顯得安靜。

清風拂面,明月在天。

地面上果真被月光鋪了一層銀霜,院落的屋檐彎起來,勾著那同樣半彎的月亮,墻外栽著幾樹海棠,倒有些花苞在月下綻開,暗暗地明媚著。

陸錦惜擡眸看著,便從廡廊下走出,下了臺階,踩著石板,輕輕抽開了門栓,開了條小縫,便出了來。

不過只是半夜,原本含苞的海棠,竟然開了大半。

在院子裏面的時候,只能看見幾朵。待站在外面了,便發現那是大片大片地開著,壓著枝頭,鮮妍極了。

有些嫩粉的花瓣,在月光照耀下,竟雪似的白。

花開堪折直須折……

她想到這句話,便也附庸一回風雅,走上前去,挑了朝外的一支折下。

“啪。”

一聲輕響。

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那一瞬間,陸錦惜竟感覺到左眼眼角餘光裏,似乎有什麽亮光,晃了一下。

她頓時皺眉,帶著幾分警覺,向左邊看去:這麽晚了,除了她,哪個膽子肥了,竟敢在外面走動?

左邊是院落與院落之間的夾道。

口子處立了個人影,手裏提了一盞燈籠,瞧著有些瘦削,身量頎長,站姿略有異樣。

只是因為燈籠光從下面照上去,倒也不很看得清面目。

可陸錦惜一下辨認了出來。

是他?

因為東院這前頭沒亮燈盞,黑暗裏只有月光照著,所以看得不很分明。他約莫是聽見這邊一下有聲音,所以停下腳步來打量。

那一支海棠,已經在陸錦惜手裏了。

約莫只有尺來長,上頭綴著七八朵花,大半都開了或者半開,只有兩三朵還是花苞。

聞不見香味。

因為海棠無香。

她腦子裏無端端想起這一句毫不相幹的話來,接下來,略一思考,便直接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待得距離一近,那一張冠玉之面,便清晰了。

大約是看見了她,也知道自己被認出來了,所以他站著沒動。

陸錦惜聞到了一股藥味兒。

在夾道前頭駐足,她眉頭微微籠著,聲音淡得好似海棠的香:“這三更半夜的,大公子提著燈籠,瞧方向,是才打外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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