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牠的耳聞有白星，還有……」

莎拉說道：「軟得像夏天的奶油的嘴？」

「當然，小姐。」他拍拍雙腿，拉扯看不見的韁繩。沒有帽子及過大的外套，使他看起來比較小，而且惹人憐愛。

他也穿著新衣服。

「諾奇，那件襯衫不錯。」她說道。

他碰碰衣袖幾乎全新的布料。「是市長捐的。我把我其它的衣服都給小皮了，有些還是可以穿。」

諾奇拒絕將人家給他的東西稱作布施。他接受一切捐助，然後再把一些衣物、食物及珍貴的銀角分給其它孩子。他們不久就能逃開暗卷及臭氣沖天的街道，一旦住進孤兒院，諾奇就能一整天待在教室裏，空閑的時間──就像現在──就當個單純的小男孩。這樣珍貴的時刻會成為他的日常生活，而不是生命中的例外了。

他發出滴答聲並對假想的馬低聲讚美。「莎拉小姐，喬力說指揮官今天跟刻薄嘴的老伯爵夫人吃午餐。」他偷瞥了蘿瑟一眼，想看看她會不會訓誡他。見她毫無反應，他繼續說：「帶著一袋文件。」

「我確信他們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討論。」其實說他們得仔細考慮一下財務匱乏的前景才是真的。

「他會遵守承諾捐鞋子嗎？」

「會。」莎拉毫不遲疑地說，黎邁克會生她的氣，但他不會讓孤兒受苦。為了她的理想，今天她會把兩人間的不和拋到一邊。她已經同意今天下午見他，她會──但是以一種出乎意料，她希望也是令人信服的方式。

「蘿瑟夫人？」諾奇又想到另一個話題，他的聲音破碎。「伯爵夫人讀書嗎？」

女仆看著已經閃閃發光的玻璃上的一個點。「她不會讀任何能讓她尖酸的幽默感變成甜美的東西。」

諾奇笑了，莎拉也是，但是她的心中充滿好奇。邁克踏上蘇格蘭的土地後，艾美夫人的表現實在平靜得讓人起疑──倒不是說莎拉與伯爵夫人時常出入的家庭或平常做交易的商人相同。莎拉喜歡跟蘿瑟一起上市場，她也沒有在購買翎筆及墨水的書店見到艾美夫人。

她們參加不同的教會；莎拉喜歡聖瑪格教堂振奮人心的氣氛，而非聖史帝芬教堂冷冰冰的人群。邁克要跟他的母親一起參加禮拜嗎？

黎邁克的影像就像可怕的幽靈般侵入心頭。

妳為什麽向翰芮求婚？

這個問題由他說出好似某種指控，如果她相信他大膽的誘惑行徑及無恥的承諾，那個問題就確實是指控了。但是如果她被迫在邁克面前自我辯護，他也應該做同樣的事。他渴望她的理由正當嗎？他們倆的關系一直蒙著一層汙點。黎家想要──需要──她的嫁妝。邁克不會知道訂婚的真相，這點她敢以她的救星下註。而真正讓她困擾不已的是自己答應嫁給翰芮又反悔這件事上的矛盾感覺。

諾奇高興地格格笑。「喬力說昨天妳把指揮官趕出去了，還命令他到別的地方去道人長短。妳真的擰著他的耳朵，讓他夾著尾巴逃出去了？」

莎拉想起那難看的場面不禁畏縮。「我們對一件非常重要、私人的事情不能達成協議。我希望可以信任清道夫不要再跟任何人說這件事。」

諾奇困惑地看著她。「喬力說的時候笑得好高興啊，不過他不會跟上流社會的人混在一起。」

蘿瑟大步走出廄房。「你可以確信我會跟喬力談談。」

諾奇跳下馬鞍。「喔，不要啦！蘿瑟夫人。喬力不跟女人打交道，他說她們比瘟疫還糟；妳只要到他掃帚碰得到的距離，他就會轉身逃跑了。」

蘿瑟霎時止步並厭惡地喘氣。「他太過分了！」

這是愛丁堡男人的通病，莎拉想道。她仍非常氣惱黎邁克，但還是忍不住想著他跟他們母子見面的情況如何。

***

黎邁克，你滾！

喔，他又來到莎拉家門前了，但是下一次再間她問題時，他會更加謹慎。他不會被一張漂亮的臉蛋、吸引人的風範欺騙，因為在她淑女的外表及寬厚的天性下潛藏著一個不折不扣的悍婦。

你是沆瀣一氣、騙人的黎家人。

當時他大聲反駁自己不是哥哥。

你更糟。

就在她當著邁克的面砰然甩上門時，焦慮的滕霸也沖出小巷。

女人不應該死守著她們的隱私或過度重視自己的意見的，邁克認為她兩件事都很在行。

她是個思想家，翰芮曾如此描述莎拉。給她十秒鐘思考，你會後悔問了那個問題。

邁克挫敗地吐出一口氣。

「我也覺得相當無聊。」母親誤會了他的嘆氣而這麽說。

邁克也不費心糾正她了；他已被自己對莎拉的感情弄得困惑極了。

站在格嵐居的大廳裏，他望著第五任格嵐伯爵穿著格子呢的畫像。如果去掉過時的衣著及胡子，邁克就像是在照鏡子，他跟這個著名的祖先實在太像了。如果黎漢密結實的手中握著的寬劍是其勇氣的表征，邁克的曾祖父便是個難以應付的士兵。他還是個狠心的商人、知名的采花大盜。

「那是個荷蘭人畫的。」艾美夫人說道。「過去黎家追隨查理一世(譯註：1625-1649為英王)逃到歐陸。那些荷蘭人畫得俗麗又莊重。翰命為他自己的畫像選了個優秀的英國畫家。」她以手絹擦拭翰萬莊嚴的畫像。這動作其實是不必要的，油畫表面與大宅內其它部分一樣都是纖塵不染，甚至應景的盾牌及早已陳舊的戰斧都光可鑒人。

邁克對他的祖先所知不多，相關的事及黎家的許多傳奇故事都傳給翰芮了。他們的祖母曾住在邁克長大的伐夫區莊園，那兒還有她的些許財產，但她在邁克出生前就已去世了。

老管理員發誓高貴的伯爵夫人在邁克的母親嫁入黎家後就無法居住在格嵐居。管理員的妻子相信是艾美夫人將她的婆婆趕到鄉間。此時邁克實在同情祖母，但母親要求這次會面，他心中仍懷著一絲希望，希望找到一些共通點讓兩人間建立起一種文明的相處方式。

畢竟她是他的母親啊！她有喜好、厭惡、歡喜與悲哀。只有慢慢了解她，他才不會繼續將她視為陌生人。

他選了一個沒有危險性的話題。「妳見過魯昂的大織錦嗎？我想妳一定會喜歡的。」

「是啊！翰芮結束他的歐洲之行後(譯註：游歷歐陸為舊時英國貴族教育子弟的方式)，來年他曾帶我去那裏。我確實覺得那些古老的編織很不錯。當然啦，翰芮比較喜歡石頭、大理石那種比較有男子氣概的東西。他拖著我跑遍全歐，而且一定要住在最好的地方。」

邁克並未錯過她話中的驕傲與摯愛，她總是因為談起哥哥及過去的點滴而精神大振，那樣的親密總是讓邁克感到嫉妒。但是翰芮跟母親一輩子都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如今邁克必須找出與母親相處的方式。她大可以問他一些問題填補兩人間的鴻溝；然而，她卻不這麽做。

他再一次挑起話題。「蘇丹位於孟買的皇宮裏充滿了摩洛哥鑲嵌畫，用來覆蓋地板，甚至裝在高高的天花板上。」

「那些異教徒！」

她不可能那麽無知，而且當然也不是狂熱份子。

邁克感到應該為自己多年來稱為家的國家辯護。「他們的藝術貢獻是永恒的，而且並不全然是出於宗教。卻斯特伯爵(譯註：4th Earl of Chesterfield，1694-1773，英外交、政治家。)曾買下孟買附近某座宮殿的整片墻，並藉船運一塊塊運回巴斯采邑。聽說他花的錢並不多。」

「我在想你怎麽沒有送一塊回來給我們。」

她幹脆問他為什麽沒有買一幫貝都因人回家算了，邁克吃驚極了。「我不知道妳會喜歡那樣的東西。」

她合情合理地說：「你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家需要些什麽。」

「是的，呃……」他轉身走過長廊，走向小起居至。「我看得出來妳為什麽想要個畫廊了。」

黎家的傳家寶四散在長廊、房間及樓梯間，這種混亂狀態正巧反應了他對家人的感情。

「我想我們可以接受只有幾扇窗，但是如果少於十扇就好像對大家宣傳我們已經山窮水盡，那可不是尷尬死了。」

她的自私自利讓邁克深感困擾。如今黎家的經濟拮據僅止於謠言了 她穿的是款式最新穎的服裝。今天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絲質晨裝，寬得離譜的鯨骨架，墜著金色流蘇與蝴蝶結。她高聳的假發上放了只假的小鳥扮成鳥巢。那只鳥兒那般真實，使他期待著隨時能看見麻雀跳到她赤裸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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