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規是在外國服役的生活方式。邁克知道他會戰勝。她起身，交出那袋糖果。皮袋子因為她的碰觸而溫暖，因為手掌而潮濕。

他想：原來她並不像自並想讓他相信的那般鎮靜。他希望能優雅地退場，便起身說道：「我保證會用刀叉，閉上嘴巴咀嚼，還會把帽子、手套留給接待員。」

「你的善意呢？你要把它們留在哪裏？」

「那我的個性中恒久不變的部分。」他執起她的手舉至唇邊親吻。「去問國王，他會為我擔保。」

這友善的嘲弄使她愉快，因為她奮力壓抑微笑緩緩抽回手。她的眼光從天花板一直移向掌心向上的手。「天空並未落下寶石。」

她說的是有關禁衛軍數百則古老傳說中的一則。「妳得先聲明是我的甜心才有珍貴的寶石。」他承認這是很棒卻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顯然重新思量過自己大膽的言論，揮手要他離去。「你是個黎家人，你們家族的男人都很迷人。」

是的，她曾是哥哥想要的妻子人選。

邁克收起失望，深深鞠躬。「明晚九點要我來此接妳嗎？」

沈著像面具般罩上她的臉。「除非我能請個陪客。」

邁克並未質疑她希望有個監護人的欲望，只要孟莎拉能和他共進一餐，他甚至可以拉聖安德魯教堂的主教作陪。

當天稍晚，餐桌上是鱈魚及瘦肉馬鈴薯泥，邁克啜飲著紅葡萄酒等待母親詢問他與孟莎拉見面的情況。母親遲遲不提起這個話題使他困惑，因為她之前態度非常堅持。他會說出良心許可的一切，他也打算弄清楚哥哥入獄的細節。但是目前他只打算看著這個生他的女人；這激起他自省的心情。

見到他的第一眼她高興嗎？她覺得他是個討人喜歡的嬰孩，值得經歷分娩的痛苦嗎？他知道這很愚蠢，也是缺乏男子氣概的行為，但他確信自己會珍視目睹孩子出生的機會。如果合宜、妻子也讚同，他也想看著生產過程。迎接新生命必定像奇跡。在一個女人甚至用餐都必須退居一旁的地方待了這麽多年，邁克發現自己對基督教世界的女性十分有興趣。

母親的白緞禮服及沈重的撲粉假發與喉頭、手腕及手指上佩戴的黎家珠寶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的嘴上刻著歲月的痕跡，使雙唇好似永遠不滿地撅著。母親比孟莎拉嬌小許多，但仍是個有美麗雙手與肌膚的纖細女人。

她一邊在松餅上抹奶油，一邊抱怨著一切，從延遲的郵件到沒什麽用的蘇格蘭雜志上的小字。「還有那些淒慘的貧民窟。」她咒罵道。「完全破壞了港邊觀賞大船的小巷。」

莎拉起的渾名：癟嘴的烏鴉。與母親驕傲自矜的態度相配極了。然而她還是個迷人的女性，或者至少可說是優雅、時髦。她也很粗魯，因為她對自己的幼子，或是他在過去這十五年發生的點點滴滴一點興趣都沒有。

邁克並沒有預期會因此覺得困擾，他沒料到會被她的漠不關心所傷。成年男子不應該想要母親的註意──或者應該？如果不，那為什麽當他期待感覺滿足時，心中卻一片空虛？

「我本想添個肖像畫廊。」她繼續道。「但是要課那麽高的稅，愛丁堡沒有哪個好建築師願意接受委托，他們不能在此建幢體面的華宅。財政大臣會要我們回到只有煙洞及些微光線的山丘堡壘。當然不是在倫敦了，你能想象占松伯爵(譯註：亦即小皮特)心平氣和地接受他人告訴他，他能負擔幾個窗子嗎？」

邁克忍不住說：「我不認為皮特會有所欠缺。」

「如果黎家的煤礦產量夠多，我們也不必擔心。」

邁克的成長地：伐夫區莊園，是黎家財富之源。他對那份事業的了解僅止於童年時期，於是選擇友善的回答：「我確信翰芮已經盡力了，媽。」

「當然。」她端起酒杯舉向唇邊。杯子空了，她卻假意啜了一口無視自己已喝光了紅葡萄酒的事實。從熟肉末炒馬鈴薯泥端上來後她已經如此做了兩次了。

她拉拉喚人鈴。總管出現並為她斟滿酒杯，她不理睬。「出口稅已經剝奪所得的利潤。運煤到波羅的海已經變成慈善事業了。」

邁克看著她，明白自己不知道，或者說不記得她的發色。兒子應該知道母親的知己姓啥名啥、她喜歡什麽樣的書──這在他眼中都是一個家重要的訊息。等他結婚生子，他要維持一種親密友善的家風；家人間彼此了解、一同旅行、分享想法與意見，更重要的是他們忠於對方。

她嘆口氣啜了一口酒。「可憐的翰芮。我一想到他在監獄裏受苦」她緊緊抿嘴，精心修剪過的手緊抓住喉頭。黎家的珠寶在燭光下閃耀。還有其它珠寶嗎？一箱子的家族珠寶？他傷心地領悟自己對黎家的傳家物所知是多麽稀少。

他搜尋記憶，找到對這個房間的模糊記憶，裝有壁板的墻壁、水晶吊燈以及鋪了地毯的地板，但是他無法記得上次到這個房間的理由。那時天花板是不是高多了？還有張鋪了蕾絲桌巾的大橡木桌？那時他幾歲──也許六、七歲吧，坐在高背椅上，他的腳還懸空蕩著呢！

當時他感覺笨拙，現在的他卻覺得困惑。

「邁克，你在聽嗎？」

今天稍早他抵達格嵐居時，她因為與牧師相約見面曾短暫告退。邁克站在未點燈的大廳裏，十五年來首次看了母親第一眼。兩人談話時她急切的語氣挑起他英雄式的註意，也讓他匆匆趕往綠草市場屠龍——孟莎拉。

深思之後，他開始惱怒於自己的急切。

他放下叉子。「親愛的翰芮究竟遇到什麽樣的不幸？妳還沒有告訴我。」

她轉過頭哼哼鼻子。「都是那個無賴——裏奇蒙公爵。他利用你哥哥善良的天性，引誘他上賭桌。」

這樣的說法與邁克熟知的裏奇蒙公爵正好相抵觸，他真後悔沖去與孟莎拉對質前，沒有先問清楚。「據說公爵大人時常出入名聲卓著的賭博俱樂部，但從沒有人質疑他的榮譽。」

她變得非常靜默，然後問道：「你怎麽會知道？你一直在印度服役啊！」

他所選擇的事業在她口中好像毫無價值。身為次子，除了當家中的不肖子，他的選擇有限。如果她知道他積蓄的財富，會說什麽呢？

「裏奇蒙公爵在某些游戲中作弊──最可能的就是擲骰子──當翰芮拒絕付他一萬五千英鎊，那該死的公爵就使親愛的翰芮戴著手銬被帶走。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拿一萬五千英鎊賭骰子，確實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數目。」

總管送上白蘭地腌洋梨並撣掉桌上的碎屑。

等他出去後，她說：「是的，邁克，我就知道你會認為那是一大筆錢。」

他真想笑。然而他卻想到莎拉，她強烈地表示不會把自己的嫁妝浪費在還賭債上。他跟她一樣不喜歡浪費，而且他有種感覺，除了道德原則之外，兩人對許多事情的看法也是相同的。

他的母親將他的靜默當成默認她的看法，於是繼續說：「我收到翰芮的律師的來信。公爵威脅要將此事告到上議院。他勸我們先付裏奇蒙公爵一些保證金。」她擡頭以慈藹的眼神看著邁克。「你得辭掉這份我們為你買來的事業。」

邁克驚訝之餘貿然說道：「我早就把錢還給妳了。」自他加入禁衛軍那天起，他就離開軍隊了。

「還給我們？」她輕顫的笑聲向上飄蕩。「你是指你送回來的那些小錢？那不是給我的禮物嗎？我把錢都放進濟貧箱了，因為那時候我手邊不需要那些零用錢。」

零用錢？整整六年，他盡責地寄回半數所得。當時的他是個氣憤的年輕人，決心要出人頭地。有危險任務時，他就義不容辭地賺取獎勵。任務愈危險，得到的報酬就愈高。現在他知道她為什麽不了解他的收入狀況了；她一點都不重視他的貢獻。

「我們甚至推薦你領導禁衛軍。」

謊言！他是因為在馬德裏平原的一場血腥戰役中勇敢的表現而得到指派。禁衛軍的指揮官是由人員秘密投票產生，那是無法買的，而這就是邁克想要它的原因。

今晚會選出另一個領導人，邁克已經交出指揮權。母親的召喚無異於提供他拋開軍旅生涯的完美機會，他只是沒有想到她會跟他要錢。目前為止他對母親的期待與事實大相徑庭，他會盡快忘了那些自作多情的期盼。

他覺得非常諷刺。「沒有人能要求比黎家更顯赫的家世了。」

「這是我們的幸運。」她發出滿足的低哼。「那就是為什麽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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