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到不可計數的以前，妖界生出了唯一一棵樹，它卻終年都不開花。

那個時候的三界還未曾分明，這裏，不過是世間最為荒蕪和寂寥的沼澤。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強大妖怪潛伏其中，人與神皆不敢輕易踏入，也曾有過勇猛的英雄冒險，最後只是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這棵桃樹像是沒有生命一般，枯黑的枝幹如同被活埋的人從泥土中伸出求生的手，無聲無息，身邊走過無數妖魔，未曾看它一眼。

淩寒之時，妖界冷的將沼澤全數凍住，降下零星雪花。酷暑之時烈日掩藏在厚厚的烏雲之後，風吹起時，仍是寒冷。

後來終於有一天，一個男人踏入這片一望無際的沼澤，讓這個地方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將用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將整片地域的沼澤烤幹。

在那之前，暗紅色的瞳孔看到了這棵似乎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桃樹。

修長的手指在上頭輕輕一點，桃樹生根，發芽，霎時間開出滿樹桃花。

男人笑了笑。

之後的幾百年，桃樹都在修行中，身邊的妖界景象，日月變化著。

後來他修成了人形，站在了當年的那個人面前，他問男人，想要什麽。

男人火焰一般的眼睛眼神散漫，指著天空道：“那些家夥想要我死，不如就去那兒讓他們死。”

桃樹的心是木頭做的，很難改變。

……

雲層中的漩渦越來越大，似乎要吞噬周圍的一切，而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古妖界逐漸清晰，範圍也隨著漩渦的擴大而擴大。

它如同饕餮的猛獸，慢慢蠶食。

在看到桃花鹿的一刻，滄戒約莫猜到，漩渦中的景象是桃花鹿的幻境。此幻境也不再是從前那個意義上的幻境了，它來到了現實，開始影響真正的妖界。

這樣下去，妖界就要被幻境覆蓋，腳下的土地將倒退到數十萬年以前的荒蕪沼澤，那裏將是古妖們的溫床。

而現在妖界的生靈們，就將成為灰燼。

鶴童飛身而起，化作九尾的火狐，一頭紮進了漩渦中，直向桃花鹿而去。

所有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天臨山內亂作一團，許多妖族想要沖出天臨山結界逃出妖界。

妖兵則在九章的命令下巋然不動的攔住結界出口，因外面重重阻攔，古妖遍布，根本沒有逃出去的機會，不過是提前做了那怪物的祭祀。

姝月在這種情況下被吵醒了。

她走出天臨殿，滄戒和鶴童皆不在身邊，心裏大約有了些答案。

殿下有逃到這裏的小妖，頂著狐貍耳朵的男孩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階梯上埋著頭。

姝月認出了他，走過去輕推了下他的肩膀，喚道：“狐四，你怎麽了。”

狐四擡起頭，淚水把整張臉都洗了一遍，打濕的額發貼在臉上，淩亂而又狼狽。

狐四的父母姊妹沒有在狐丘的時候被救出來，他們在姝月趕到之前就被祭祀了。

“那害死我阿爹阿娘的怪物要把整個妖界都吞進肚子裏了！”狐四說著，忍不住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這樣的災難面前，縱然是幾百歲幾千歲的妖怪，也會害怕，更何況是這樣的小孩，弱小的意志根本無法承受這樣極端的恐懼。

姝月蹲下身抱住他的肩膀，輕聲道：“別怕，不會的……狐四你去天臨殿上睡一覺，醒來就能回家了，啊。”

狐四沒上過妖帝的寢宮，那些許的好奇或許能轉移一些他的註意。

姝月則往外行去，在人群中看到了滄戒的背影。

她有些話想說，但這些話堵在喉嚨，重的像是鐵坨子一樣吐不出來。

此時羲和女神帶領眾神而來，象征神領域的禎祥霞光在漩渦面前，竟也瞬間被吸入幻境。

眾神的寬袍長袖在妖界狂暴的風中，像是柔軟無依的水草。羲和女神發出厲聲斥責，而後出兵與古妖交戰。

姝月在等待鶴童的消息，鶴童進入漩渦中已經一盞茶的時間了。

耳邊傳來妖兵的揣測，說鶴童會不會已經消失在了裏面，姝月回頭去看他們，那妖兵又立刻戰戰兢兢的停住了。

滄戒這時回過頭來，看到了她。

姝月走過去，滄戒握住了她的手。

她微微的笑了笑。

滄戒立過誓言，他們不會分離，就算是走散了，也總會相見。很奇怪，縱然是看到了那樣的結局，姝月仍然相信他的話。

相信他會在歸途的路上一直陪她。

“叫人把我送去不周山吧，我想去陪著阿寧。”

滄戒應允，讓伯旸陪同。

離開了滄戒視線的姝月卻停了下來，伯旸見她沒有跟上來，疑惑的回頭看她。

“阿爹，我們回去吧。”

“你不去不周山了？”

“本也沒有打算去，我騙滄戒的，只是怕他擔心。”姝月聳聳肩，像是做了壞事又嘴硬說無所謂的小孩。

“……你留在妖界，我就不擔心嗎，不周山好歹有眾神把守，桃酒這些人也一時半會兒對那裏束手無策。”

“阿爹是狐族的戰士，我是阿爹的女兒，留在這，有我自己要做的事，和阿爹一樣。”

過去的一千多年，伯旸未曾管教過姝月，所以錯過了很多時候，晃眼間，當年那個總是藏不住狐貍尾巴的小家夥，已經經歷了那麽多。看著他說話時的眼神，堅定的如同屹立不倒的山巒。

霽夜立在弱水河邊，孤零零的一個人，透過結界看著外面試圖闖進來的古妖徒勞的撞的頭破血流。

霽夜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輕輕的，他回頭，看到了姝月。

“霽夜，你能離開這嗎。”

霽夜還未曾揚起的嘴角僵了僵，袖下的手微微發冷。他道：“你這麽不想看見我？”

姝月似乎不想說，她默了許久。

霽夜沒有等到回答，便苦澀的笑了一下：“一千八百年前，我站在對面逼你跳進了弱水河，我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在做什麽……”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姝月道：“你沒有資格讓我恨你，所以你根本不需要解釋什麽，不管你是野心沖昏了頭還是喝了梧桐苦淚，那都和我沒有關系。”

霽夜看著她，終於連苦笑也不想維持了，他就那麽看著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最多的只有疲憊。

弱水河邊的風帶著些回憶的味道，吹亂了霽夜的頭發，他這天本就沒有好好束發，淩亂的再不似他從前的樣子。

“很多年以前，我跟你說過九尾天狐的故事吧。”

姝月皺眉，不明白霽夜提這個事情做什麽。

“九尾天狐是與九天玄女，西王母，盤古，女媧等生於洪荒之初的最高階天神，但後來他湮滅了。”

“所以呢？”

霽夜敗給了姝月的冷漠，他深嘆了口氣，不再說下去：“算了，你應該不想知道。”

“對，我不想知道，我只想你從我的眼前消失，別讓我在今後更加的恨你。”

霽夜神色微訝。

這時天空傳來一聲狐鳴，鶴童從漩渦中躍出，他受了些傷，但算不得很重。在這場斡旋中，誰都沒有討到便宜。

鶴童也沒有辦法阻止到漩渦的繼續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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