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詳細論說起來，戈烈不算是姝月的朋友，甚至他們在堯城的戰場上是站在對立面上的。不過在方才，戈烈似乎把她當做了可以傾訴的人。

姝月坐在那兒，靜靜看著戈烈的背影，常常忘記面前的是個女人。知道這個事實的人很少，姝月是唯一一個女子，或許女孩之間都有一些分享心事的習慣，因此戈烈居然對她說了那麽多。

離開堯城後，姝月繼續往北走，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江老道對她說的“出去走走”或許是起了一點作用。

她也是有一些私心的，這一路，其實都是最初滄戒在少年時尋她走過的路。

洛州在堯城與南歌城之間，是離京城最近的一個城市，南歌城成為北胡的疆域之後，洛州也很快落入北胡手中。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此地還算是穩定，這裏的官員除了北胡人，真正治理的是一個歸順於北胡的南國人。

姝月到這種看起來還算正常的城市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找一家有酒的地方，用一些好酒好菜來犒勞一下自己，畢竟這樣從一座城慢悠悠的到另一座城還是很累的。

不過姝月在相鄰的酒樓和花樓之間抉擇了一下，最終走進了裏面美人無數的紅綃閣。

姝月一句闊綽的“給我上你們這裏最好的酒”把招待她的小哥給震的不敢怠慢，給她找了個最靠近戲臺的地方，又殷勤擦了擦姝月要坐的凳子，一邊退一邊笑嘻嘻的道：“客觀稍等，稍等片刻。”

姝月忽然猜到，這最貴的酒著實應該不便宜。

她忽然有點後悔，這盤纏是江老道給她的，據說是滄戒的私房錢，但要這麽揮霍，早晚還是要囊中羞澀。看來自己以人的身份游歷人間，對怎麽花錢的事情還不怎麽在行。

算了，若是真的不夠，大不了變個模樣跑了得了。

姝月這樣想著，忽覺周圍安靜了下來，那些原本在戲臺周圍吃著瓜果喝酒閑侃的人此時都停了下來，把目光投向了姝月這邊。

她一身風塵仆仆的白衫，頭戴帷帽遮住面容，按理不會引起註意才對。

姝月試探的問了問離她最近的一位男子：“他們在看什麽？”

對方打著一把繪著洛州街市的白面折扇，聽到姝月的話扇骨靠在下巴邊思考了片刻，微微笑道：“在下沒猜錯的話，應當是在看在下。”

姝月疑惑的把這個男子從頭到腳看了三遍，心中思忖這個男子文質彬彬模樣順眼，屬於走到大街上偶爾會有幾個姑娘回回頭的程度，也沒有好看到會引起這麽多目光吧。

“閣下知不知道，這樣一直盯著一個陌生人看，很不禮貌。”男子道。

姝月頓悟過來，直了直身子把自己打量的眼神放的自然一些，然後與男子攀談：“他們為什麽看你。”

男子起身，向姝月走過來。

因他突如其來的靠近，姝月的背打的更直，有些警惕。

“我能坐這嗎，這般說話方便些。”他道。

原是這個原因，姝月發覺自己的動作過於不自然了，還保留著做小狐貍時的警惕，有個人過來就想立馬跳的遠遠的。她點點頭，向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男子向姝月行了禮道：“在下文行，字仁華，是這裏的太守。”

姝月恍然大悟，一州之長在這煙花之地，自然要引起圍觀的。

她又開始打量人家了，這個太守約莫近而立之年，模樣還很年輕，姝月想人家年紀輕輕身強力壯，來這地方確實是情理之中。

不過卻在法理之外。

姝月湊過去小聲說：“你來此地，不怕有影響嗎？”

“我是此地地方長官，我說沒有影響，就是沒有。”

“厲害呀。”姝月感嘆道。

“過獎過獎。”文行道。

姝月那最貴的酒也上來了，本著要是沒錢了讓這個太守給的原則邀請了文行一起喝，並帶著善意的笑道：“太守一起喝，這酒呀，對飲才有滋味。”

“哦？我還沒喝過這紅綃閣的紅妝釀。”

“紅妝釀……”姝月小飲一口，道：“初入口滋味濃烈，不過終究還是滋味太淡了。”

“看來閣下是海量呀，”文行也倒了一杯輕嘗：“十裏紅妝，紅火熱烈，如酒初入口；後覺平淡，是繁華落了的平淡，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真是一種悲傷的酒，”姝月撐著下巴道：“還是喜歡雲夢閣的桃花酒，奇異勁濃，似遠行妖域；絲絲甜味，又似甘之若飴這人間悲歡。”

“閣下是江城人？”

“算是吧。”

“在下也認識一個江城人，是個很厲害的人，”文行停了停道：“說起來我也很想去江城看看，兄長當年無論如何也要南行，窮途跋涉要到那南國的土地上去，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到了那兒。”

姝月停下酒杯，她身邊在白天本是熄滅的燈盞，在文行說到他兄長的時候發出微弱的光芒。

“你的兄長叫什麽？”

“文游，比我大十餘歲。”

臺上的小調開始唱起來，琵琶聲起，脆脆的如玉珠羅盤，嘈嘈切切引人入勝。

文行的註意力也去了臺上，姝月用袖子遮了遮燈籠裏的光。

那臺上的小女子人美聲甜，做個開場恰到好處，人們都沈醉起來。

“唱豆蔻，穿絲線，妾有私語與君傾：宿夕起臥去妝臺，貌非嫫母何不來；佇倚小窗徐徘徊，日盼夜想瘦如柴；開窗秋月芙蓉開，滅燭綃裙解羅帶；帷幌含笑期艾艾，舉體蘭香請君采……”

眾人聽此詞曲，都笑的合不攏嘴。

姝月是客人中的唯一一個女人，也就只有她最淡定，她還好奇的看了看旁邊那太守的模樣，表情似乎很是愉悅，雖沒有起哄，卻也與一般男人沒有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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