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城變成煉獄，雕零的生命以可怖醜陋的方式現世，它們在城內外撞擊城門與城墻，像是有目的一般，縱然眼睛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光彩。

他們的最後一個執念，本該是與溫暖的人世溫暖的願望有關，不該是如此的。

孔平遠站在城墻上，看著逼近堯城的北胡數不清的兵馬。

此刻他已經不須任何關於敵方人數，實力的情報。這早就不是一場單純的戰鬥了。

堯城城內，前所未有強大的妖法與暴戾席卷著的狐火已經說明在裏面的情況。

孔平遠想，他沒有退路了。

他看著手裏的長槍，回頭看向自己的影子。

戰神，威靈麽。

他曾聽過這個人的傳說，原是九天上的神，後來變成妖帝的臣，再然後在妖帝湮滅之戰中與眾神抗衡，死後魂魄被禁錮於最可怕的地獄九幽地獄中。

這個人戰鬥的時候從來不計後果，哪怕是再強大的對手，也敢忘記一切但求一敗。

孔平遠與他很不同。

他是人世間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有嚴肅的父親，有牽掛的人，有家國使命。他從不打無把握的戰，為了保全軍隊力量幾次帶著士兵撤退。

他的戰鬥，一直是因為守衛。

這一次，他卻不得不這樣做了。

士兵在他的命令下打開城門，所有有戰鬥力量的人都拿起手裏的武器對準他們熟悉的臉，將長矛砍向傀儡的頭，長劍刺進他們的胸膛。

為孔平遠清理出一條路來。

孔平遠飛跑下城門，在好幾米遠的地方瞬間躍起騎上燕子，然後馬肚一夾，燕子迅速向城門外奔跑而去。

“叔叔！”

孔辰的聲音從身後的廝殺中傳來。

孔平遠頭也沒回：“有任何機會，帶著所有活著的人離開這裏！”

帶著所有人離開，除了他自己。

孔辰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孔平遠，他被譽為英雄，在無數個必敗的戰爭中取得勝利，在士氣低落的戰局中扭轉一切，手刃過北胡的烈將風剎。沒有到萬不得已的時刻，孔平遠不會一人一馬沖出軍隊，不會做孤軍奮戰的事，不會獨自面對千軍萬馬。

孔平遠已經離城門很遠了，夜空裏回頭時只能看見城墻上燃起的火把串成一條細細的線，像是神話中的景象。

天空星光點點，不及火把的光溫暖閃爍。頭頂的夜空像是一把巨大的傘，傘的下面，是命數。

而他，應該是回不去了。

轟烈的馬蹄聲逼近，孔平遠緊盯前方，身後巨大的影子緊緊的跟著他。

與北胡軍隊的遭遇，比預想中還要快的多，北胡也在前進進攻。

孔平遠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剩下，只有殺戮，他瞳孔金黃，敵人的鮮血灑到臉上，密集的連眼睛也沒有避免，浸入刺眼的鮮紅色。

你有沒有聽過他曾經的名字？

戰神威靈，為戰爭而生。

從神到妖，所到之處唯有殺戮，腳下金色的靴子踏碎敵人的頭顱，手中的長槍從沒有失手過，胯下坐騎“鏖”，吼叫聲裏有千百種戰場之聲。

勝戰，敗戰，死戰。

戰神威靈最怕的，是沒有戰爭。

孔平遠以一人之力，斬掉攔在他面前的所有敵人的頭顱，當他擡起長槍，天空都仿佛劃開裂縫，當他長槍指地，地面皸裂。

北胡面對的不是南國的將軍孔平遠，即使孔平遠仍然是個凡人，但可以說，這個人的威力，恐怖到超越了人間的一切力量。

那是戰神威靈。

孔平遠的身體會被利刃劃出傷口，會淌血，會皮開肉綻。但他沒有停歇，他仿佛失去了意識，血水模糊了前方的視線，赤金色的雙眼光芒如炬。

或許這一刻，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他只是一個引渡者，點燃一盞燈，然後把所有人送入忘川。

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連北胡也不清楚，只是一次次的撤退，也沒有攔住孔平遠的腳步。

時間持續了好幾個時辰，月被烏雲蒙蔽，終於有人厲聲喊他的名字。

“孔平遠！”

孔平遠沒有停下來，他一路往聲音來的方向殺過去。

“你看看這是誰！”

千軍萬馬，她被鎖住雙手，眉目一如既往的清冽。

如同初春的融雪。

素色的衣衫，在戰場狂躁的風中翻飛。她靜靜的看著孔平遠，一句話也沒有講。

孔平遠的動作明顯頓了頓。

他跳下馬，燕子仿佛完成了使命，傾倒下去。

原來燕子的身上，已經滿是傷痕，包括幾處致命傷，在孔平遠不再需要它之前，燕子未曾停下狂奔的步伐。

其實孔平遠自己又何嘗不是滿身是傷。

他嘴裏念出她的名字，緩緩的，沙啞的聽不清，幾乎要被風帶走。

“鳳兮……”

孔平遠終於到了她的面前，手覆上她的面頰，眼睫顫抖，淚水從黃金般的瞳孔匯聚，落出眼眶。

她輕輕的笑。

孔平遠用手臂緊緊擁住了她。

她又輕輕的笑，將下巴放在孔平遠的肩頭。

這樣他們之間就沒有了距離。

她手上的匕首，自他的後背而入，朝著孔平遠的心口而去，將整把匕首沒入，然後匕首在他的體內扭轉，切斷了孔平遠的整個心臟。

匕首瞬間拔出，孔平遠體內的血液被迅速抽幹。

她放開孔平遠，低頭看著他倒在地上。

那根本就不是林鳳兮，而是戈烈。

“你就是這樣殺死他們的，無論是風剎，還是他。”戈烈平靜的敘述道。

說完，她沈默了一會，然後忽然仰頭笑起來，如瘋如魔。身上的妖氣濃厚，是鏡死之前，將妖元渡來的結果。

孔平遠已經死了，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看見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顏色，戈烈瘋子一般的笑聲他也聽不見。他站在那兒，身子輕輕的，又把手擡起看自己的手。

這大概就是死了吧，成了鬼魂的感覺。

他的影子於生人的世界消失了，卻真真切切的到了他的面前。

“主人，你的這一世，結束了。”

“啊，果然是死了。”他忽然笑，卻更像是嘆氣。

鏊的模樣像一只巨大的牛，說話時如洪鐘震耳而厚重。鏊說：“是按眾神想的那樣再世為人，還是反抗呢。”

“做人太累了，一世就已足夠。”他看著手裏的長槍，這已經不是他還叫孔平遠時的那把槍，這是一把神的槍，金色的光芒足以穿透一切。

他回身，堯城在後面，北胡的軍隊舉旗而去，將要進行最後的攻城了。

他說：“我做威靈的時候，幾萬年尋著戰鬥，不曾停歇，也從不覺得累。”

鏊回道：“神比人力量強大，自然不會覺得疲憊。”

他搖頭：“你知道嗎，我這一世為人，枕戈寢甲，為戰而生，為戰而死。卻無時無刻不想著止戈散馬，卸甲而歸。我為沒有戰爭而戰，最後卻終不能為。”

身邊的景象以他為中心，又漸漸恢覆了顏色。

鏊知道，他要逆眾神之意了。鏊緩緩蹲下身體，讓他騎上自己的背……

人們看見，巨大的神降臨人間，金瞳巨騎，手中長槍，毀天滅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