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龍女正在熬藥，脖子上掛著的珍珠前所未有的無召而醒。胸口這個一直靜靜沈睡的東西，飛到屋子裏的空中，變作一輪巨大的明月，其中大鯤神的幻影從來沒有這麽清晰。

望著海鯤珠，就像進入了這個世界，遼闊的天，廣闊的海，它們的顏色單調，但每一朵雲，每一個浪花，在時間空間上都從來沒有重覆過。

大鯤神在其中，恣意的遨游，仿佛世間極致的自由，不過如此。

天與海與自己，就是一切。

龍女看到的，不止是這從來沒有展現過的美，還有從來沒有過的召喚。

就像是，大鯤神對世界發出了聲音。

怎麽可能，大鯤神在遙遠的時間以前，在她無法想象的時間以前，就已經遁化作天地萬物的之一，成為其中的一部分，變成真正的自由。

族人們都說，大鯤神化作了海鯤珠，化作了鮫人海的珊瑚，海水，甚至那抹從天空照入海底的光。

但龍女知道，這個前所未有的聲音，一定非比尋常。

她追了出去。

霽夜在體內煉化琴鬼，但琴鬼顯然如他所料，正試圖反噬他。

不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這個年輕人有他看不懂的特殊體質，雖然這個年輕人他只是撐不住的時候，隨意在江城裏某個角落裏抓到的。

他的運氣很好，這個年輕人，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尋常，但若是追究，也不過是個資質一般的修仙人。

要知道，他是萬年的老狐貍。下到凡人，上到天神，他能一眼看清對方的深淺。可這個人，他就是有一把尺子，也丈量不到那些他看不到的角落。

事實證明，這個人確實有完全令人意外的力量。

霽夜把他帶回領地之前，陸三川起初是用他蹩腳的道法來對付他，霽夜無動於衷。這些小伎倆對於霽夜來說實在只是撓癢癢的程度。

琴鬼的反噬力量越來越強，幾乎快要到支配他的地步，彼時，霽夜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變成琴鬼的犧牲品了。

現在能夠實現的解決辦法，就是做回一個妖，用最便捷快速的方法提升妖力。用這個辦法，他能用穩定的九尾狐之力去對抗琴鬼。

他決定吃掉陸三川，不管這個人有什麽他無法探知的東西，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凡人的血肉。

陸三川的鮮血入喉，甘甜無比。

狐族禁止侵犯凡人，這是霽夜制定的死令，現在，他要自己去踏碎這條死令。

陸三川的氣息漸漸的消失了，這個凡人失去的血液已經是他的極限，任何一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會逐漸冰冷了身體。

陸三川的身體確實也冰冷了下去，但對於霽夜來說，冰冷的有些過分，像是寒冰，像是立刻進入了萬年的冰窟。

他的耳邊，想起了奇怪的身影。

有個男人，用輕輕緩緩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唱著一首他根本沒有聽過的歌，霽夜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一首歌，它似乎來自遙遠的以前，來自奧古。

歌聲像是鎖鏈，又如冰窟裏的水，包裹了霽夜。

霽夜此刻很清楚，如果他硬是要反抗，琴鬼隨時會沖出來和他一起反抗，到那個時候，最後得勝者不是在他和這歌聲中，而是在琴鬼和這歌聲中。他會成為犧牲品，永遠的沈睡。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內臟逐漸冰凍，又被冰一般的東西從身體裏面刺穿。

痛不欲生。

但他還是強撐著自己，落到了地面，紅鸞站在他的面前。他僅有的一點意識告訴他，紅鸞是個小問題，但在他目前面臨的大問題之時，這一點點小問題，他也無法應付。

琴鬼有一瞬間占據了他的意識，支配他對紅鸞挑釁的把陸三川的傷口露出來。

他終於撐不住了，他不想妥協於琴鬼，他痛苦的掙紮。他要把琴鬼的力量徹底的占為己有，這將是他最可怕的苦戰。

這場戰鬥實際並沒有多久，但對於霽夜來說，就像是過了一千年。

這一千年裏，他聽到有個小女孩，頂著頭頂大大的狐貍耳朵說她不想做他徒弟了，說如果做徒弟，便不能嫁與他。她還小小的，什麽都不懂，連人形都還沒有化完全，對他不羞不臊。

那時候，是一千年以前。

後來她什麽都懂了，那樣的表情，也不再屬於他。

聽說，人死過一次，梧桐苦淚，便不作數了。

狐貍山有一望無際的荒草原，雲淡淡的，風輕輕的，天很高，很闊。似乎一直向前走，永遠都沒有盡頭。

他們說，有霽夜在，狐族永遠都是強盛而和平的種族，永遠是妖族中讓人向往而不敢侵犯的地方。

霽夜在狐貍山生活了萬年年，見過一代又一代的小狐貍長大，見證一個個族人從風華正茂，再到皓首蒼顏，最後化作狐貍山裏的一捧土，一棵草，一陣風。

千年萬年，人間已經滄海桑田。

他卻好像從來沒有老過，無論狐族有多少後起之輩，他永遠是狐族第一的美男子。是的，他有一個這麽騷氣的稱號。那是那些母狐貍喊的，他也聽過別人這般傳他。

霽夜有時候會坐在偌大的狐族領地中央的祭祀石臺上，遙望這個地方。靜謐，祥和，一成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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