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行宮，這座建築群卻也顯示著一個昔日經濟強盛的國家前無古人的實力。雕梁畫棟配合著曲觴流水。不是一味的張揚奢侈，也有著非一般的美。每走一步，都是一副畫。

重兵把守的宮殿裏燃著微弱的燭光，公主說她要睡了，所以宮女走的時候，把燈熄的只剩下一盞。

燈光暖暖的，在燈盞上緩緩的跳動著，像是有節奏一般和著床上跳動的人影。

這盞燈照出床簾之中，纖弱的身形站在床上，跳著一個旁人看不懂的舞。

懂的人卻知道，那是一個步法，是妖界的武功，人世間的妖術。用妖界的話來說，就是絕無僅有的神奇術法，這種術法的使用，不需要任何妖法，它似乎是為凡人而生的，卻只有妖能練就。

就在這時，風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刮了出來，燈劇烈的晃動了一下，毫無定力的熄滅了，煙從燈芯上飄出一縷。與此同時，風吹動床簾撩開，孔夕歲停住了，背手轉身，面向風來的地方，有一人出現在大殿的對面。

那人問：“他沒有告訴你他去哪？”

“你覺得他會告訴我嗎？”孔夕歲反問道。她冷笑著，面前白色的人影越走越近。孔夕歲走丟過一次，所以她的宮殿周圍全是侍衛，那些人每兩個時辰換一次，銜接的中間沒有任何縫隙，這些侍衛在崗的時候，可能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稍有差池，就是重罪。

哪怕是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不過來的不是人，也不是蒼蠅，而是只幾萬年的老狐貍。

霽夜的面容似乎有些改變。

孔夕歲嘲笑道：“狐族族長，長白頭發啦？”

不僅是白發，霽夜那被妖界所有女妖覬覦的臉，那張甚至迷惑過妖妃姝月的臉，長出了細細的皺紋。

舍棄駐顏之術，要麽是他要油盡燈枯，要麽是他在修煉更加強大的法術，無暇顧及駐顏之術這種細枝末節。

“你忘了你與六邪刀共生，敢這麽和我說話？”

孔夕歲笑意收斂，只剩下一個不甘心的“哼，你如今真是小氣的過分。”

六邪刀雖是妖帝所造，現在已經被霽夜掌控，只要他手輕輕一擡，那把刀就能碎成碎片。縱使她依靠那把刀附帶的妖帝之煞與六妖之力，也逃不出霽夜的手心。

這個人活了幾萬年，不知還醞釀著多少對付妖帝的手段。

“小氣？我給了你機會完成你為人的最後一個願望，還算小氣嗎？”

孔夕歲覺察道霽夜的不尋常，他似乎比以往易怒的多，就像是……那個傳說中的琴鬼。

霽夜繼續說：“等你完成了這個願望，你必須變成我的武器，我活的武器。”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你犯了什麽毛病要給我這個機會？”孔夕歲從床上跳下來，走到霽夜面前，擡頭看霽夜那張鐵青的臉。孔夕歲的個子比霽夜低上許多，她像看一棵老樹一般看他，快死的那種樹。

霽夜沒有說話。

“六妖你敢據為己有，妖帝的刀你敢據為己有，就連琴鬼也……狐君大人，你不怕反噬嗎？”

孔夕歲圍著霽夜走了一圈：“你不怕，變成魔鬼？”

“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我只是想……”孔夕歲說：“比起做一個瘋子的武器，還是狐君的武器做起來比較好。”

孔夕歲的脖子一涼，是霽夜迅速而來的手帶起的風。霽夜差點掐上她的脖子。

孔夕歲擡眼，嘴角的笑讓她的這個表情有點驚悚。

她確信，霽夜是遭到了反噬，他從來都是有假面的，即使是面對他操控的棋子，他也是彬彬有禮，似乎是假面戴久了，變成了皮膚。

但是現在，他易怒，暴戾，面上是陰霾一片。

霽夜看著自己的手，臉上沈重，繼而收回了手。如果不是霽夜突然回過了神，孔夕歲是躲不過一死的。在操控六邪刀的霽夜面前，孔夕歲脆弱的如同只是一個紙人。

孔夕歲轉過身跳回床上：“有人要來了，狐君要不要退避一下？”

霽夜沈默片刻。

“放心，我也想知道滄戒的去向，下次見面，我一定問出來。”

孔夕歲說完，霽夜周身已經隱去，只餘一道煙，孔夕歲知道他還沒走遠，冷冷的說：“小心啊，霽夜大人。”

這不是提醒，而是嘲諷。

“皇姐？”幼帝在門外敲了敲門。

睡意惺忪的聲音從殿內傳出：“什麽事？”

“皇姐睡了啊，那朕明日再來。”

幼帝正打算走，門就從裏面打開了，孔夕歲穿著一身柔軟的衣袍，笑著探出頭來：“我還沒睡著，進來吧。”

“今天師父有沒有說什麽？”幼帝跟著孔夕歲走進來，還沒坐下就忍不住問道。

孔夕歲搖頭：“他能說什麽啊。”

“也是。”幼帝點頭。

幼帝坐到盤腿坐到床上去，先入為主的滾進被窩，滾了一圈把被子全部裹到身上像個粽子一般，然後鉆出一個頭。

孔夕歲正在點燈，看見幼帝這個模樣：“你明天不上早朝嗎？”

“朕每天晚上都到子時才睡，今天奏折看的快，大夫教的內容也都背完了，睡不著。”

“哦。”孔夕歲說。

幼帝聳下肩膀，他說：“皇姐，你現在都不跟朕打架了。”

孔夕歲又點亮了一盞燈，殿內的視線才清晰了一些，她回頭看幼帝，在嘴角嫻熟的掛上一個燦爛的笑：“你不是也改口叫我皇姐了嗎。”

“以前我們打架的時候，母後常嘆氣，說孔昺啊，你什麽時候能長大，”因為幼帝的肩膀耷著，被子也松了，滑落到他的腰上，幼帝豪無覺察，他的眼睛裏有一些淚光：“現在她總是說，皇帝啊，你長大了。”

孔夕歲走過來，把被子提起來放在幼帝的肩膀上，笑著說：“你確實長大了。”

幼帝也跟著孔夕歲嘴角的弧度笑，臉上掛著一顆在黑夜裏若隱若現的淚珠子，幼帝像個大人一樣用嘆息的語氣說：“長大真苦啊，萬千百姓，百座城池，才讓朕長大。”

他的臉依然稚嫩，仿佛時間走的，沒有他說的那麽快。

他們並排坐著，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很多年以後，孔夕歲都會想起這麽一個場景，在魁闊的宮殿裏，昏黃的燈光照著兩個人單薄的背影。殿中很寬，很廣，燈光有許多照不到的角落，呆在這個小孩身邊，卻不懼怕那些看不見的黑暗，可惜這時的她，沒有感受到。她的眼裏，凝聚著一把刀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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