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酒一步步的走過來，蒼老的身體讓他的步履有些老態龍鐘，與剛才的狠厲比起來，似乎是天壤之別，他緩緩的半蹲在姝月面前：“你應該還記得自己是誰吧，姝月夫人。”

姝月的嘴角綻開苦笑：“你既然知道是我，為什麽要殺我，我以為，至少我們曾經是狼狽為奸的酒友。”

“只有夫人死了，妖帝在你體內留下的三把狐火才能獲得自由，妖帝，才能回來。”

話音落下，桃酒的眼睛又恢覆了陰鷙，楚辭說的沒錯，他是妖。是妖帝曾經的臣子之一，是無惡不作的魔鬼，即使他所過之處總是開著絢爛的桃花，即使他白發長髯如同慈祥的老者。

姝月竟然忘了。

姝月更沒有想到的是，妖帝的歸來，竟意味著她不能活命。

“秦廣王將你封印在這副沒用的軀體之中，狐火便再不能保護你。夫人，等到你死了，妖帝重回榮光的時刻，老臣會在你的冢前第一個告訴你。”

姝月想在桃酒臉上呸一口，以表示自己根本不想死，也不在意是不是第一個知道。她卻沒有力氣，胸口上好像有一團火要奔湧而出，卻最終也沒有掙脫束縛。

“夫人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臨終遺言嗎？姝月苦笑。桃酒將手掌放在她的面前一尺的地方，將一絲微乎其微的妖氣渡給她，似乎是想用這妖氣給予姝月表達出臨終之言的氣力。

姝月咳出一口濃血，無力的說：“看來我們真的不是朋友，我在你心裏不及妖帝半分。”

桃酒楞了楞，而後笑了笑，繼而變成爽朗的大笑，笑過之後，他說：“夫人，你還是一點沒變。”

桃花在姝月周圍爭相開放，她被奇異的花香包圍，周圍下起了撒鹽之雪，細碎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瞬間融化，只留下一絲涼意。桃酒又化出一束桃枝，他低喝一聲，那束桃枝向姝月而來。

“只可惜，當年妖帝護你之心，到今日會害了你。”桃酒說。

就在此時，一個黃色的小影子“咻”的飛了過來。它一瞬間擋在了姝月面前，在桃枝刺入它的身體一剎那，這只黃鸝鳥變成一片片飄揚的羽毛，在紛飛而下的鳥翎之中，姝月看見了熟悉的影子。

“滄戒！”

滄戒什麽時候變成了黃鸝妖？姝月沒來由的飄出這麽一個奇怪的念頭。

滄戒聽到姝月的呼喊飛身過來，手起劍落，將姝月周圍的桃枝盡數砍斷，它們變成一縷縷的輕煙散盡。滄戒用掌心放在姝月的傷口前，桃枝被滄戒的掌風推開，鮮血噴湧出來，姝月感到一陣刺骨的疼，但這疼痛很快消失，她低頭，胸前的傷口以可見的速度緩慢的愈合，一點點的直到沒有血浸出來。

滄戒冷冷的說：“就算狐火被封印，你也殺不死她的。”

桃酒顯然沒有想到滄戒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他花了些時間整理心神，低頭看見自己的胡子被淩冽的劍風刮掉了一撮，他扶著胡子後退幾步，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冷哼道：“幻象。”

說罷要驗證自己的猜想似的，他擲出桃花枝，鋒利的枝條在接觸到滄戒的前一刻，滄戒的身形化作一縷煙消散，又在一旁聚攏成人形，看這情形，果然不出他所料。

滄戒是凡人，斷然不會使這般法術，以身化煙來躲避桃酒迅猛的攻擊。

桃酒取下腰間的酒壺，打開塞口猛的灌了一口，酒香溢開，他將壺中酒傾倒下來，酒壺中像是裝著江海一般，現在這江海就洶湧澎湃出來。

滄戒攬起姝月的腰將她抱住，飛身到半空。念出法訣，腳底生風，狂風將他們托起。姝月往下看。桃酒似乎在他們的腳底召出來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酒水像海一樣的怒吼著，似乎要把一切都卷進去。

面對這個漩渦，千軍萬馬也會束手無策。

巨大的吸引力在拉扯著姝月，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風口上的飛蛾，無論如何扇動翅膀都是於事無補，面對強大的力量，她顯得無比渺小。

滄戒緊緊的環抱住姝月，手拉住頭頂的房梁，青筋暴露，然而這房梁也在漸漸的出現裂痕，他現在只是自己造出的一個幻影而已，無法發揮他的力量，他看著姝月的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襟，臉上的表情驚慌失措。

滄戒將目光移向桃酒，他說：“妖帝以狐火護姝月不死，你殺了她，就算妖帝歸來，你又該何處？”

桃酒冷哼：“因為妖帝當年，根本沒想過要回來。不過你別忘了，他是那個與天神對抗，手中無數亡魂的妖帝。他回來的時候，是他最初的樣子，淩駕天地，殘忍暴戾，目中無所懼，亦無所思。”

說罷，桃酒一掌拍碎酒壺的壺口，從壺中湧出的力量增大了數倍，房梁支離破碎，一切都被吸引其中。整個蜃樓之中像是要坍塌一樣，地面震顫，狂風怒號，房梁的碎塊與支離破碎的頂梁柱一起被卷入漩渦中。

滄戒再也支撐不住，無法阻止的墜落下去，他將姝月用全部的力氣拋於空中，大喊一聲：“鶴童！”

“哎呀哎呀！”鶴童叫著出現在半空，腳下的白鶴展翅而去，接住了姝月。他與白鶴在桃酒強大的妖力下紋絲不動。

鶴童低頭看那個被漩渦吞噬的滄戒的幻象，“嘖嘖嘖”的感嘆：“差點就忘記了答應了來護人呢。”

桃酒大驚失色，這個蜃樓的周圍全是他所布下的結界，這個小孩卻在他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闖入進來。桃酒繃緊了神經：“你是誰？”

“哎呀，你真是好喜歡問別人是誰，”鶴童說：“你只要知道，我不讓你殺這個人，而且你也打不過我，就行了！”

桃酒不淡定了：“豈有此理！”

鶴童燦爛一笑，帶著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天真無邪卻又透著些狡猾。

桃酒冷下神色，眼中嚴肅非常，他深吸口氣，運功而起，腳下的漩渦漸漸升起，像一條水龍一樣，張著大口想要吞噬這個懸在半空的孩童，鶴童不屑的看了一眼，在腳底畫出一個結界，水龍觸到結界，一下又一下的撞擊，在結界上撞出一條條的裂縫。

鶴童叫了聲：“哎呀好厲害，趕快跑。”

桃酒大喊：“休走！”

無數的桃枝如萬箭齊發，追著鶴童的背影而去，鶴童回頭，眼中乍現寒光，是一個小孩不可能有的淩然神色。

火光從鶴童的手心中揮出，迅速變成洶湧的大火，形成一道屏障，在桃枝穿過大火的一剎那，盡數化作灰燼。這火過於兇猛，任何妖物都無所遁形。如果桃酒親自去試一試的話，他就會發現，這火比起當年妖帝所召出來的狐火，也是一樣能將他燒得體無完膚。

是蓬萊仙人使出的三昧真火，桃酒的妖法在這火的面前束手無策。

桃酒見狀，提氣飛去，一個聲音在後面響起：“別追了。”

桃酒回頭：“仆臣。”

仆臣從迷霧中走出，鶴童已經不見了蹤跡，許是早已逃出。他揮了揮手，周圍殘破的景象又恢覆如常，變回了那個天臨殿的影子，靜謐的大殿裏帷幔在輕輕飄搖，柱子重新矗立，蛟龍繼續沈睡著盤旋。

仆臣笑了笑：“沒想到，蓬萊的神仙會插手。”

“他們懼怕妖帝歸來，自然是要阻攔，當年妖帝遇神殺神，攪的三界大亂，也不知後來怎麽收了脾氣。”桃酒理了理自己因為打鬥有些雜亂的毛發，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鬧久了，也就累了，不過等他再次回到塵世間，恐怕又是與萬年前一樣，一片腥風血雨。”仆臣的語氣淡淡的，似乎這“腥風血雨”，與街邊吵個小架一樣的平常。

“可惜這次讓她跑掉了。”桃酒哼了一聲，氣息吹著長長的胡子有一絲的波動。

“不跑，你也殺不了她。”

“為什麽？”

仆臣轉動拇指上翡翠玉的戒指，沈聲說：“傳說中起死回生的海鯤珠被真武觀掌門代代相傳，而且據我所知，他們已經掌握了使用的方法。”

桃酒沈目，說：“老夫明白了，姝月附身的昆玉，是不死之身。”

“所以秦廣王，終究還是只老狐貍。等著吧，會有合適的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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