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致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定定的看著她，並不像還沒有找回那一魂的時候，說些話總是傻乎乎的。他像另一個昆致，會認真說這種話的昆致。

頭頂上嘰嘰喳喳的黃鸝鳥將她思緒拉回來，姝月沒好氣的說：“你願意看你看吧，我去找住處。”

黃昏是嫁娶的時辰，整個小山村縈繞著昏禮的慶樂，歡快的氣氛隨著海風飄的很遠。落日餘暉灑在海面上，姝月才明白，虛空和羅衣當年選擇在這個地方隱居，是有原因的。

姝月從來沒有看過這麽美的天空，太陽緩緩的向海天相接的地方墜落，煙霞如幻境那般美，小孩在海邊玩著海水，隨著夜晚來臨的潮水不斷的漲上來，最後一群孩子被大人輕罵著趕回了家。

夜幕降臨，海邊的風更甚。

“師父。”姝月猶豫著喊。

那個站在路邊低頭采著什麽的男人頓住了，看來確實是虛空，姝月走上前去，月光照出了虛空的臉，他的臉上平靜，手中握著一束野花。

“這是……”

“從前羅衣最喜摘野花插在家中。”

“師父……你不回去嗎？”

虛空笑了笑：“回不去了，請留給我一點時間，餘生在這小小的村莊，再也無人打擾。“

“那真武觀怎麽辦？”

”昆珞聰明伶俐，讓他接替我的位置吧。至於掌門之位，那個人，隨他去吧。一切，命運都會有安排。”

姝月想，虛空和江老道這兩師兄弟都是這般，心裏面似乎都懷著一個人，那個人可以讓他們離開師門，一個隱於江畔，一個逸於海邊。

“這次見師父之後，我和昆致就將離開真武”

“你們兩個……”虛空拍了拍姝月的肩膀：“有自己的路，只要你心有歡喜，無所煩惱，就好了。”

虛空從手中的一束野花中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笑著說：“小時候，你總要在沒有人的時候叫我‘爹’，我總是罵你，直到現在，已經十餘年沒有聽到你那樣叫我了，你看，人無論怎麽活，都有後悔的事。”

姝月低頭，手心的花其實開的並不好，夜晚的時候，它們蜷縮著花瓣像是沈睡的人，姝月的腦海中閃過一幅幅畫面，昆玉牽著虛空的手從真武山頂看懸崖下雲卷雲舒如海浪起伏，看天光乍破晨霧縈日。

姝月忽然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師父，如果不久之後，我就將離開人世，師父……會不會難過。”

“我已經花了二十年，來醞釀為師的難過了。”

“你都知道了，師父。”

虛空點頭，笑意漸濃：“知道你與昆致二人性命相系，一損俱損，也知道你將辭人世，知道別離旦夕，無法挽留。”

姝月看著虛空的眼睛，覺得他眼中有萬般的情愫沒有言語出來，她想問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她終究不是昆玉，也許許多昆玉想說想言的，都無法借她姝月之口講出來。

許久之後姝月才知道，為什麽那晚她有一種直覺，一定要掏空心思說些什麽，一定要替昆玉說些什麽。

等她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虛空再也聽不到。

他們的住處選在了一處靠海的屋子，這裏海風過於大了，房子的主人也不住在這，聽到有人要租用屋子，高興的不得了，親自來幫忙收拾灰塵，置放些東西。

感念於鄉民的熱情，昆珞提著燈要去送房子的主人回去。

昆珞走了一會，姝月也還沒有回來，昆致點了燈，剛剛放下火折子，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扣扣”的敲門聲。

“昆玉？昆珞？”

無人回應。是海風嗎，這裏只有昆致一個人，他還是有些怕的，這時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是我。”

是女人的聲音，昆致卻辨不出來人，他提劍，走了過去。打開門的瞬間，一個女人倒在門口，昆致這才看清她的面容。

“狼妖！”

地狼撥開指著她喉嚨的劍，哀戚的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你不就是狼妖嗎？你想幹什麽！”

地狼垂淚，拉住昆致的腳踝：“你沒看出來，我受了很重的傷嗎？救救我。”

溫熱的溫度從腳踝傳來，昆致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絲心軟，他說：“我也不知怎麽醫治你，你快走吧。”

“你把我抱到椅子上，好嗎？”

昆珞看著地狼淚眼連連，一時忘了她變成狼之後兇惡的樣子。他將她橫抱起來，身上的傷口浸出血，看來真的是受了很重的傷。

這一抱，地狼離他很近了，她將氣息湊到昆致的耳邊，緩緩的說：“妖林之旁你與我的一夜纏綿，你都忘了嗎？”

昆致腳步一頓。

地狼伸手拂上他的胸口，那裏的心跳快得在撞擊她的手心，地狼媚眼如絲：“你說的那些話都不作數了嗎？你以為，裝作不記得，就可以當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昆致，你好狠啊，你為什麽要辜負我？就因為，我是妖怪嗎？”

昆致臉色慘白：“你說的都是真的？”

“昆致，你看著我的眼睛，你敢說，你沒有見過我，沒有念過我，沒有愛過我？”

昆致步不能移，口不能言，汗水像雨水一樣落下來，衣服被浸透：“我失了兩魂，已經不記得了。”

“我日日思你，你卻不知，我等你，等你想起來的一天。”地狼淚如雨下，她捧住昆致的臉，趁昆致沒有註意，吻了個措手不及。昆致上失去了力氣，全身的骨頭都軟了下來。地狼腳落地，推著昆致到了墻邊，猛烈的吻他。

“哐嚓”好幾聲，是什麽滾落了一地。

昆珞大喊：“你們在幹什麽！”

昆致倉皇回頭，只見嫁衣頭冠，胭脂卻扇，酒杯幹果落了一地。

昆珞已是拔劍出鞘，朝著地狼沖去，劍鋒卻被人用劍接住，正是昆致。昆珞措手不及，被昆致的力氣逼得連連後退幾步。

“好得很啊，師兄，才找回了一魂，眼裏就沒有二師兄了。”昆珞將手裏的劍狠狠的擲過去，劍劃破昆致的胳膊，血水滴落。昆致指著地狼，憤怒的吼：“這個妖怪奪我觀玄武劍，殺我真武弟子，你都忘了嗎！是啊，你都忘了，所以你現在被她迷惑，護著她！你對得起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嗎！你對的起二師兄嗎！”

想起慘死在地狼手裏的真武觀弟子，昆珞淚如泉一般，不爭氣的湧了出來。

昆致顫抖著手，看向門口倚著門框的姝月，她拿著從別家昏禮後買來的用於吹奏典樂的海螺，定定的看著自己。

“昆珞，別說了，走吧，就讓這個人在這被地狼啃的骨頭不剩。”姝月轉身，海螺落在她的身後，應聲變成碎片。

“昆玉！昆玉！”昆致從屋裏追出來，海邊的風吹散昆致的頭發，姝月與昆珞一前一後漸行漸遠，昆致在後面一直追，最後摔倒在地面，堅硬的手頭磕破他的膝蓋。

姝月摸摸荷包，裏面還裝著去買昏禮用的物品時，主人家笑瞇瞇的給的幾顆棗子，姝月把棗子盡數逃出來，盡數惡狠狠的朝身後跟著的昆致臉上扔過去，扔了還不是很解氣，跑過去踢了昆致一臉的泥沙。

踢完看也不看昆致一眼，喊道：“昆珞！去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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