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去，姝月也退出去合上門。年先生邁著腳步如同游魂一般向前而去，臉上散不去的陰郁悲戚，不知道要去何處。

姝月有些擔心，便跟著他，從柳舒窈的房門穿過柳府的深深庭院，從柳府到熱鬧的集市中。

他口中恍然的念著：“是此處吧，她說，她在此處遇見了他。”

姝月順著年先生的方向看過去，一條不算繁華的街，街口一棵巨大的榕樹。

“她說，那個人常常在榕樹下靜坐，眉目如玉，悄然如畫。她在昏睡之中還叫著他的名字。”

姝月楞住了，那棵蒼老的榕樹下坐著的，只有傻乎乎的昆致。姝月努力的將昆致往年先生的描述上靠攏，眉眼如玉已是勉強，至於悄然如畫……不存在的。

他拿著一本昆珞塞給他的書，抓著腦袋讀，這是昆珞擔心他傻得忘了自己道派的基本心法，硬要他背下來。片刻後昆致轉轉脖子舒緩筋骨，他看見姝月，笑意忽然濃了：“你回來啦。”

姝月看看昆致，又看看年先生，覺得有一絲微妙。

年先生走上前去，彬彬有禮，言：“道長，柳小姐在等你……”

昆致想起那個哭哭啼啼的柳小姐和她的哥哥柳有德，就怕的不行，他跑到姝月身後躲著，不肯讓年先生看見：“你們又想打我……”

“道長不要怕，柳小姐是……心屬於你。”

天知道年先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是多麽不舒坦，姝月甚至能夠看到年先生脖子上的青筋露了出來，臉上儒雅的神色有一絲裂縫。

昆致卻很不解：“什麽是心屬？”

姝月不耐煩的說：“就是喜歡你，傻子。”

“像你喜歡我一樣？”

“傻子！誰他娘的喜歡你！”姝月破口大罵，伸手去打昆致的頭，昆致不躲不避，看姝月要打他，甚至把頭伸了過來。

昆致挨了打，卻不怯懦：“昆玉讓我娶昆玉，不是喜歡我嗎？”

“你……”姝月無可奈何的指著昆致的鼻子，昆玉是喜歡他，可不是她姝月啊，姝月一時不知道要怎麽辦，是反駁還是順著說下去，一旁的年先生已是面如土色。

昆致卻不識好歹，絲毫沒有考慮年先生的感受，他那腦袋瓜子也考慮不到那麽覆雜的事，他只是想要確認姝月從前說的話，怕自己是不是又聽錯了，是不是又記錯了，是不是又會惹得姝月生氣。

昆致說：“你說，找到了師父，就結發為……”

“好了好了……”姝月捂住他的嘴：“是這樣是這樣，你別說了行嗎。”

昆致連忙點頭。

姝月看這人終於停止了叨叨，就放開他，碰過昆致嘴巴的手在昆致衣服上順便擦了擦，昆致忽然拉住姝月的那只手看著她。

姝月有些懵，怎麽，這個軟柿子今天擦個手都不讓了嗎？

“昆玉，我也心屬你，我想和你成婚。”

姝月只能瞪大眼睛看著昆致，後悔自己沒有來得及堵住昆致的嘴，這人天天跟榕樹下坐著，也不知道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學了些什麽，竟然明白了心屬誰以及和誰成婚是有直接的因果關系。

“我不是叫你閉嘴了嗎！”

“昆玉，你臉紅了。”

姝月捂臉，一巴掌扇過去，被昆致硬生生的吃了這一掌，而後竟然笑起來。

怪道昆玉喜歡昆致，這家夥竟然還有……撩人的一面。不過姝月這皮糙肉厚的，紅了的臉很快就淡了下去，姝月冷著臉瞪昆致，終於把這小子的囂張氣焰給瞪了下去，昆致慫了腦袋，又像往日一般不敢言語了。

頭頂上的黃鸝鳥發出歡快的叫聲。

這時昆珞忽然從姝月身後跑到了昆致面前，扯起他的胳膊喊道：“大師兄快走，江前輩找你！”

“怎麽了！”姝月喊住昆珞。

“師兄的魂，在柳小姐身上！”

“什麽？“姝月被震驚的一臉茫然，昆珞扯著昆致就往回撒丫子跑。等姝月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轉個彎到了另一條街上了。姝月大喊：“小兔崽子等等我！”她跑了幾步又回頭將茫然的年先生不由分說就扯著一同跑。

姝月氣喘籲籲的到了柳家，昆珞已經開始忙碌了，他在江老道的指揮下設壇掛幡，忙的不亦樂乎。少年人只在書中看過這引魂移體之數，真要實施起來，是又興奮又害怕。生怕出了差錯，不停的問江老道。

江老道站在一旁，用真氣護著柳舒窈的心脈，並不搭理他。

姝月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昆致的魂魄，為何在柳舒窈的身上？”

“昆致之魂在江城游蕩，附身在體弱的柳舒窈身上，更加不堪負擔，因此命在旦夕。”江老道沈聲說。

昆珞來了勁，開始跑前跑後，上次寫的回耀靈幡這會是真的派上了用場，不消一會，柳舒窈一方小小的院子裏，就有個像模像樣的作法之地。

柳舒窈被放在一張椅子上搬到靈幡之下，她緩緩的睜開眼，瞧見了眼前的人。

昆致看著這個女孩，他驚訝於一個大好年華的女孩身體如此形銷骨立，卻對女孩朝他伸來的手顯得不知所措。

昆致說：“我們……是不是見過，你在轎子裏……”

柳舒窈忽然笑了，蒼白的嘴唇揚起一個無力的弧度，她說不出話，卻似乎有許多話要說。

她再也沒有力氣，向昆致伸出的手輕輕的墜下，昆致不忍，接住她只剩皮與骨的手。柔弱無力的手扣住他的手心，似乎想要抓住他。

兩人相觸的時候，昆珞擡頭看了看姝月，臉上的表情似乎像是做錯了什麽事一般。

姝月別過頭，裝作沒有看見。這一回頭，卻發現那個被她好容易拖著跑了來的年先生，已經離開了。

為什麽要走呢，姝月不懂。

江老道揮動拂塵，帶起劇烈的風，吹動回耀靈幡翻飛作響。

姝月只覺得臉上落下一陣涼意，她擡頭，院子上四方的天宇灰白。姝月說：“下雪了？”

點點雪白如同撒鹽而落，悠悠蕩蕩，伴著柳舒窈身上淡淡的胭脂香隨風送到遠方。柳舒窈緩緩閉上了眼，昆致也在同時倒在地上。

白寒現形於姝月面前，她眨了眨靈動的眼：“魂魄什麽的，交給我好了。”

她的手中躥出一道藍色的火光，片刻之後火焰消散去，化成一條幽焰奪魄索。白寒揮動法器向柳舒窈而去。

姝月正看得入神，有個丫鬟跑了進來，被眼前的情形驚的楞在門口，姝月註意到她，走過去戳了戳丫鬟的肩膀。丫鬟立馬回過神，低頭將一封信交到姝月手裏：“這是年先生給小姐的信，說等小姐醒了，就交給她。”

那日她豆蔻年華，眉眼含光，入他眼的，皆是驚艷如桃花灼灼。詩詞所言，羅敷西子，道是比不過小女兒一抹胭脂香，一絲淺淺笑。

他授她一字一劃，她循著他的筆跡，學得一模一樣，日日相伴，月落三分。

姝月撇嘴，剛才還在這，想說的卻不自己說，寫什麽信？

柳舒窈緩緩的醒過來，姝月怕她沒有力氣打開，便尋得柳舒窈的同意，攤開信，在柳舒窈的耳邊輕輕的念。

“舒窈，過往數月，多蒙照拂。見信之時，吾已乘舟北歸，江河相隨，楊柳辭我，不必相送。漸入嚴寒，吾念家母，勿怪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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