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夢裏也會熱嗎？

耳邊傳來女人隱忍的喊叫，她好像很痛苦，卻不肯喊出來。

有個男人的聲音模糊的響起，他仿佛在喊什麽，一聲兩聲，最後姝月終於聽清楚了。

“羅衣！”

這一聲尤為清晰，炸在姝月的耳邊。

她確信自己被困在什麽東西裏面，她不斷的用手腳劃動，手上卻沒有什麽力氣，等她用了吃奶的力氣掙紮的快要放棄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眼前的景象變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只見一個巨大的平坦的地面中央，一個太極模樣的石臺，臺上一根擎天的柱子，柱子上拴著一個女人，鎖鏈將那女人的手高高的禁錮在頭頂，火在她腳底，無柴而起。

大雪紛飛，天地肅然。

“羅衣！”那個男人跪在臺子下，無助的哭喊，他被無數道士樣子的人禁錮住手腳，按住肩膀，只能像一條蟲一樣的掙紮。

一聲又一聲，高臺上的女人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羅衣……

姝月與羅衣相處了不短的時間，她見過她明媚，妖艷，小聰明，暴戾的眼神，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悲淒的她。淚水一顆顆的從她的臉上淌下來，火燃的烈一分，她的眼神就冰冷一分。

她的小腹高高的凸起，已然是懷胎十月。

“羅衣！羅衣！”男人大叫一聲，用了全部的力氣，喊啞了嗓子，猛然掀開了禁錮他的所有人，向高臺上的火撲過去，一個人飛身攔住他，在他面前一腳把他踢了下去。

是江老道。

嗯……江老道年輕的時候，還挺好看的……姝月甩甩自己隨時都不正經的心思。

江老道飛到臺下，踩住想要爬起來的男人的胸口，冷冷的說：“虛空！是她殺了師父！”

“不會的！師兄，我求求你，放了羅衣……我求求你……”

江老道緩緩的拒絕：“你回去吧。”

“不！”虛空嚎叫起來，他咻地挺起上身，將江老道掀翻在地，運了全身的功力，將所有的法力傾斜向太極石臺。

江老道怒吼：“你瘋了！”

虛空的七竅淌出血來，太極臺應聲而塌。

羅衣從火海之中脫身，虛空將她橫抱在懷裏，禦風要離開，江老道一把玄武劍指向江老道的喉嚨。

“你若往前一步，就別怪師兄不客氣了，她是妖，你放棄吧。”

虛空苦笑：“師兄，從小玄武劍就選擇了你，你是未來的掌門，如此，也好，真武的一切交給無所愛的你，才是正好。從此以後，就當真武，沒我這個弟子吧。”

江老道眉目一凜，口中吐出冰冷冷的聲音：“那我今天就結果了這個讓我真武痛失弟子的孽畜！”

江老道將劍立在眉間，口中緩緩吐出一個個法訣，劍身緩緩的發出清藍色的光芒，一時間天地之間任何灰暗的角落無處遁形，姝月從來沒有感受過夢裏還能有這麽刺眼的光的。等到她的眼睛適應了這光，虛空面前已經是一只主宰天地的巨獸。

玄武神獸，一如傳言。龜蛇合體，蒼勁之龜，巨顎之蛇，面目古怪卻毫無猙獰，有的只是遙遠的古奧和神秘之感，遮天蔽日的威嚴讓姝月這個局外人都戰栗不已，她不自覺的後退幾步，雖然這神獸根本不可能傷到她。

神獸發出低低的吼叫，地面震顫，發出開天辟地一般的轟隆之聲。

原來江老道，就是後來真武那個下落不明的掌門虛天，那個能把玄武劍的威力發揮到淋漓盡致卻消逝在傳聞中的那個人。

玄武獸朝羅衣襲去，那威力似乎要將這個小妖碾碎，虛空擋在她的面前，用結界抵擋玄武獸的進攻。

羅衣冷冷的啟口：“你為什麽要救我，是你見到我的狐尾要殺我，是你將我攔在真武之外，讓漫天的大雪掩埋我們母子，在你心裏，我們不是早就該死了麽？”

“羅衣，我們之間，在我死後，一筆勾銷吧，我們昔日的情誼，就停留在真武弟子與一個普通的女子……就好了。”

羅衣輕輕的嗤笑，她早已經沒有力氣，跪在地上用手撐著自己，淚水融進雪裏，烙下一個個淚坑，她勾起無力的嘴角：“我是狐妖，就這麽不堪嗎？”

姝月緩緩的裹緊自己，覺得好冷，夢裏會這麽冷嗎，冷的她顫抖，冷的她想找個找個溫暖的依靠。

虛空沒有回答羅衣，將她留在了結界之中，自己緩緩的走出去，對神獸說：“玄武，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我從來沒有成功召喚過你，沒想到我們的相遇，竟是你死我活。”

虛空微微一笑，拔出自己的劍，用所有的法力浸在自己的劍中，賦予這把劍全部的意識，他飛身上去，與玄武搏鬥，劍打在玄武的殼上，發出清脆震耳的聲音，響聲回蕩在山間，如同一曲絕唱。

虛空的每一寸皮膚都緩緩的浸出血，片刻之後，已經是個血人。

江老道，或者說虛天，聲音冰凍三尺：“你從小資質不菲，卻不願用功，你娶妻生子，我也替你隱瞞。可如今，你的妻子是妖，是她殺死了我們的師父，師父屍骨未寒，你卻為她筋脈俱斷？”

虛空被玄武一擊落到地面，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團烏黑的血，顫抖的說：“她是狐妖，我也曾因為她是狐妖對她拔劍相向，也曾扔下她獨自回真武，讓她千裏迢迢而來，面對真武守門神獸……可這些是我錯了，她心底清明，即便是妖。”

“醉夢不醒千回百轉，七情六欲愚昧貪歡！”虛天怒吼。

虛空終於撐不住倒在地上。

“虛空！”結界應聲而碎，羅衣從其中踉蹌的跑出來，她將虛空扶起來，泣不成聲，兩人跪在地上相擁，血淚想和，羅衣支語破碎，她說：“或許……從一開始，我就該告訴你，我是妖，你將我收服，將我打死，將我碎屍萬段……”

“嘭”地一聲，劍落在地上，虛空用沾滿血的手抱住羅衣，緩緩的笑：“怪我學的不好，沒有看出來你的真身。”

“我沒有殺你師父。”羅衣說。

虛空點點頭：“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陣法嗎？”

“地母後土？”

虛空點頭。

虛天聞言，怒不可遏：“虛空！”

虛空在羅衣的攙扶下盤腿而坐，羅衣也坐在他的旁邊，兩人緊緊的交握他們的手，同時閉上了眼。

法訣念出，地面開裂，雪塵飛揚，萬籟俱寂……

“你竟然讓一個妖學真武陣法！”

“師兄，你說過，只有心思純凈的人才能學習道法，我教羅衣道法的時候，還不知她為妖，你看，她從未變過。”

虛天後退一步。

大雪揚灑，飛舞相合，最終變成九只雪鳳凰，銀白色的光奪目明澈，所有的聲音都沈寂下來，只有九只鳳凰的嘶鳴。它們在半空中盤旋，好像一支絕美之舞。最終將玄武神獸圍成困獸之鬥。

“住手！”虛天大喊。

已經晚了，太極生八卦出，玄武一聲嘶吼，化作塵煙。在地母之神的沖擊下，玄武劍魄，死了。

九鳳也在一剎那渙散，崩潰成一場密密麻麻的大雪，將雪地之中的兩人漸漸掩埋。

姝月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畫面一閃，眼前的一切咻然變換，她突然就站在了真武觀正殿之前殿外的平地上，羅衣一席素衣，雪落在上面，稀稀疏疏。

虛空站在大殿之前，懷中抱著一個孩子，他對羅衣說：“你想給她起什麽名字？”

羅衣緩緩一笑，蒼白的嘴角挑起調侃的笑：“虛天不是說了嗎，她是人和妖的孩子，活不過幾年。”

“我會讓她活過來的。”

“隨你吧。”羅衣嘴角的笑再也沒有力氣撐下去，沒了那抹笑，她的臉龐顯得那麽蒼白哀戚，她撇開臉：“再也不見吧，反正，你也不會再想見我這個狐妖。”

虛空點頭，淚啪啪地落在懷中孩子的臉上，小孩“啊啊”兩聲，似乎有些不滿。虛空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將它扔出去，羅衣順勢接住，看著手心裏的瓶子，無言。

“是真武觀的至寶，梧桐苦淚。”

羅衣輕輕的苦笑：“你們真武觀真是什麽都有。”羅衣沒有猶豫，打開那個巴掌大的瓶子，仰頭將那瓶子裏的東西一飲而盡。

眼眶中的淚水隨著這個仰頭的姿勢將將淌出來，而後只餘紅透的眼眶，疼痛不堪的心霎時間治愈了似的，卻又好像空了。

那滴淚被羅衣用手接住，拿手指蘸了蘸，舌尖一舔，笑意暈開：“呵，一生的最後一滴淚，真是苦澀不堪。”

姝月抹了抹自己的臉頰，打濕了手心。

虛空抱著懷中的孩子，緩緩的說：“我就叫你昆玉吧，琨玉秋霜，質貞堅裂，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師父。”

孩子嗚嗚咽咽的喊著，似乎要說些什麽。

狐族的孩子生來便有記憶，能聽懂別人的話，或許這昆玉，是想和虛空吵一架，或許是想安慰她。姝月不知，她的神智從昆玉的夢境之中抽出來，姝月頭疼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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