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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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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身,擠進人群下了車。

霍川濃趕在車門關閉前,一腳跨下來,小跑追上她:“刪了吧!太他媽醜了!”

“而且。”他小聲逼逼,“我有一個G的自拍靚照,張張都是雜志封面,你想存我打包發你。”

饒梨無視他,踩上斑馬線過馬路,進校門。

他一步不落地跟著。

走到教室座位上坐下,時間還很早,教室裏沒來幾個人。

霍川濃見她沒商量的餘地,頭一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你開個條件吧。”

他算是看出來了,小姑娘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的呢。

霍川濃目光暗沈,低緩地說:“饒梨,我看你是計劃著怎麽報覆我吧。”

“咱兩的仇是道坎,我也不怕嚇著你,要真欺負你,你不知道哭多少回了。”

“痛快點,說吧,想要我做什麽?”

饒梨擡了擡眼。

霍川濃能看見她細長翹起的睫毛,烏黑漂亮的瞳孔裏蒙了層寒光,鼻梁秀挺,唇色潤得像是水化開的胭脂。

她唇動了動:“試卷。”

霍川濃有點懵逼,啞著聲,想吼不敢吼的:“試卷?什麽試卷?你跟試卷杠上了是吧?”

饒梨從書包裏拿出一疊A4紙,上面全是她根據霍川濃之前的試卷錯題,自己出的題。

霍川濃接過去,翻了翻,氣笑了:“這玩意兒哪來的?”

他聞了聞還有很重的油墨味。

“剛打出來不久啊,昨兒跟今兒,我都跟你一起,你別告訴我你半夜打印的?”

“嗯。”

她半夜醒來,失眠了,幹脆就給他出了幾套試卷。

霍川濃才不信:“你家那地,出來都得繞一圈,半夜哪有打印的。”

“我、家。”

“……”

最近的圖文店都在三公裏外,為了方便學習,饒梨買了一臺二手打印機。

家裏有臺臺式電腦,連接上打印機,網上看到最新試題,她就直接編輯打印出來寫。

不用買那麽多課外輔導書,方便又省錢。

給霍川濃的這幾套試卷,就是昨天半夜給他打印出來的。

既然達成了協議,答應了明哲,要讓全校成績墊底的霍川濃考上大學。

饒梨就一定會盡心盡力。

霍川濃缺的不是智商,而是態度跟毅力,一直孟浪放縱久了,沒人能治他。

想要他沈下心學習,強摁著腦袋啃書不行,還得把這個人身心治得服帖。

你得讓他聽你的。

霍川濃撩了撩眼皮子,覺得小姑娘很冷酷無情,把他的痛點捏得死死的。

“做試卷才刪照片是嗎?真鐵了心要讓老子考清華北大了?故意的是吧?”他試探性地看著她,嘀咕著,“燒烤店那事,不錯,是得謝你,不過我們請你吃燒烤了,這事差不多就行了吧。”

他自嘲道:“老子不聽你的,你又能拿我怎麽著?”

“你有膽就學霍其剛,還能殺了我啊……”

他胸口堵著一口濁氣:“就那老畜生對你們家做的事,老子他媽就不信,你這輩子能原諒我?”

“真的,饒梨,我真不信。”

少年擰眉垂眸,就那麽眼巴巴地看著她,嗓子都有點顫,有點後悔地又提起這茬。

但他忍不住啊,真他媽沒辦法忍住啊。

血海深仇。

殺人犯的兒子,這恥辱的標簽,他媽的跟古代奴隸主烙在奴隸身上的烙印一樣。

他這輩子都抹不去了。

而他每天要面對著,被他父親捅死的那家人的女兒。

就算他一次次裝憤怒,裝漠視,裝好心,他還是看不起自己。

太他媽虛偽了。

也許饒梨也覺得他虛偽可笑,把他當猴看吧。

他小舅就是把他把馬戲團的小醜了,讓他在這天天給饒梨當把戲耍。

搞學習,搞他媽的學習,考大學,考個幾把大學。

考上大學又能怎麽樣?他這種人還有前途嗎?

他還有嗎?有嗎?

沒有了啊。

他的人生早就一塌糊塗了,早就被他那見不得人的坑爹坑媽,毀得他媽連渣都不剩了。

霍川濃手指緊了緊握成拳頭,指甲戳進手心的皮肉裏,心想現在就算饒梨出手把他秒了,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沈默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他感覺聽到了一聲很輕的嘆息,然後聽到饒梨很輕地叫他:“霍、川濃。”

霍川濃應了一聲。

一陣安靜裏,霍川濃又聽到那道清越的聲音響起:“你覺得,你做錯了,什麽……”

她聲音不大,語速很慢,帶著平靜和認真,霍川濃清晰地聽在耳中,感覺自己有點答不上來。

他做錯了什麽?

曾經他也這樣反問過自己跟別人,但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殺人犯的兒子就是垃圾,殺人犯的兒子就他媽低人一等。

這是他的原罪。

他楞了楞,擡眼,

我做錯什麽了?他也一直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饒梨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有那麽一瞬間,他湧到喉頭的那句“我什麽錯都沒有”,就要從嘴裏吐出來了。

心裏莫名就覺得委屈,他還沒來得及反應。

“你沒錯。”

有人替他說出了壓在心裏多年的話。

那麽輕,那麽重。

饒梨的瞳孔定定地看著他,聲音縹緲得讓他覺得不真實。

“我們都是受害者。”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饒梨毫無障礙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能原諒你。

因為從始至終,你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麽。

在這件我們都無法改變的傷痛過往中,你跟我都一樣,失去了父母,家庭,朋友,失去了原本該有的正常生活。

而我們肩上背負的,是同樣沈重又無奈的東西。

我們都是受害者。

霍川濃,我能原諒你。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怪罪過你。



霍川濃沈默側眸。

我們都是受害者,我們都是受害者……

受害者。

原來只有她,覺得他也是受害者啊。

腦袋裏跟水開了似的轟轟作響,眼眶就那麽突然一下酸了。

然後眼淚珠子跟不要錢一樣,一顆顆使勁往地下砸。

那些枷鎖和委屈,尊嚴和傲慢,忽然就被砸了個稀巴爛。

聽見沒?我霍川濃從沒做錯什麽,我他媽是無辜的啊。

我一直都是清白的啊。

憑什麽就要忍受那些傻逼東西的指指點點,我憑什麽?他們憑什麽?

幾乎沒有被人見過他這麽丟臉的樣子。

哭得過於淒慘。

少年擡手,狠狠地抹了下眼睛,然後嘩啦一下拖開椅子。

起身就朝門口走。

有幾個吃早餐的同學,被他的動靜驚著了,好奇地往他那看。

“看麻痹看!誰他媽看挖誰狗眼!”霍川濃把頭扭到另一邊,沒好氣地踹了門一腳。

“全他媽一群傻逼。”

“……”



去廁所的路上,霍川濃腦子裏饒梨那句話就在不停地環繞播放,這幾年的畫面一幀幀地掠過,最後定格在一張清冷的臉上。

到了廁所的洗手臺前,把洗手池底部的小蓋合上,扭開水龍頭。

霍川濃直起腰,看見他的臉出現在墻面的鏡子裏。

眼神空洞,眼珠子黝黑,眼眶周圍連同眼尾處一片通紅。

那一刻霍川濃覺得他好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

陌生得根本不像他。

他眸光沈沈垂著,兩只手肘撐在臺面上,俯身低頭,視線久久盯著快滿了的水。

過了好半天,他關掉龍頭,頭猛地一低,把腦袋完全埋在了水裏。

早晨的水有著刺骨的冷,五官是封閉的,給人一種這會兒快窒息而死的感覺。

他聽見有聲音在喊。

——我,十四歲,跳海,自殺過。

這一刻,他腦海裏浮現的只有饒梨這句話。

十四歲的她是否也曾這樣難受過?

漆黑的,冰冷的。

獨自一人困在密不透風的水裏。

不掙紮,也不呼救,就那麽等著生命一秒一秒地流逝。

有人在扯他胳膊,力氣不斷加大,喊聲在耳邊逐漸清晰。

“嘩啦——”

從水裏擡起頭,那聲音突然變得焦急:“同學!同學!你沒事吧?”

一個不認識的雷鋒,長著一臉青春痘,眼鏡片有一塊吐司片那麽厚。

“嗯?”霍川濃看著雷鋒同學,抹了把臉上的水,“我有什麽事?”

雷鋒同學語氣還挺緊張:“我見你一猛子紮池裏,半天沒動靜覺得不對勁,你高三的吧。”

“高二。”

“高二壓力也這麽大啊?”

“……”

“和壓力沒關系。”霍川濃笑了聲,靠著墻面瓷磚,難得有耐心地配合他,“家裏停水。”

“我來學校廁所洗個頭。”

那同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撓頭笑道:“不、不好意思啊,我還以為你……對不起啊打擾你洗頭了,繼續,你繼續。”

他倒退著,跑進了廁所裏邊。

霍川濃笑意收斂,身體轉了個方向,頭抵著墻面,微微仰起下巴,感覺到胸腔裏那落滿灰塵的一角,逐漸起了風。

手機在兜裏響起來,霍川濃拿出來垂頭看了一眼,是饒梨發來的一張圖片。

圖片是現拍的,平淡無奇——一只放在講臺上泡了枸杞的保溫杯。

他認出是陳化肥的。

“……”

這張圖片的影響力,在霍川濃這兒,跟古代哨兵放的狼煙差不多。

霍川濃扯了幾圈紙,胡亂往臉上一抹,甩甩頭跑了出去。

跑到教學樓下,瞥了眼不遠處的小賣部,霍川濃一個急轉彎,一大跨上花壇,幾步跳下去。

改變了直接沖向教室的路線。

遲到鈴響起的前三秒,霍川濃非常淡定地回到了座位上。

而陳化肥也緊跟著堵在門口,看了眼手表,準備逮遲到的倒黴蛋。

饒梨眼皮子一跳,見他伸手過來,把一瓶橘子汽水放在她桌上。

霍川濃吸著自己那瓶,忽然對她笑了笑,挺溫和友好地說:“請你的。”

“今天要是被陳化肥逮到,霍哥晚上就要鴿隊友了。”

饒梨沒說什麽,也沒把橘子汽水還給他。

單沖這一點,霍川濃覺得還挺開心的。

他挑眉問:“放學一塊玩游戲去?”

饒梨不為所動,目光落在了A4試卷上,霍川濃順著她的目光楞了一下,扶著額頭低聲哀嚎:“大姐,你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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