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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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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隋第一次碰見那名為“宿殃”的東西, 是某次下山游歷除妖回到門派後。

彼時他修為尚淺,與修煉了幾十年的妖獸鬥法,受了不小的傷。從門派藥堂領了傷藥, 便獨自回到房間裏上藥。

尹隋所待的小門派弟子不多, 同輩的年輕人更是少, 他沒什麽朋友, 平日裏修煉研習, 都是跟著師兄師姐們一同上課,與他那位名義上的師尊也緣分淺薄,時常數日也見不上一面。

比如這日, 尹隋受傷回來,只有藥堂分揀草藥的外門弟子詢問了傷勢來由,而後再無半個人過問他這染了半身血的弟子服。

尹隋盤腿坐在房間裏,熟練地給自己上藥, 纏上繃帶。正在這時, 他忽然瞧見一縷濃稠如實質的黑霧從床榻底下鉆了出來。

“真可憐, ”黑霧竟能出人言,雖然聲音尖尖細細的, 不太好聽, “你受了這麽重的傷, 怎麽沒人來看看你?”

尹隋眉頭一皺, 警惕地攥住身旁的劍, 開口:“斬妖除魔受傷,是常有之事,何必小題大作?你是什麽東西, 怎麽會在我的房間裏?”

黑霧瞧起來沒什麽威脅性, 它軟綿綿盤在桌腳上, 又出聲道:“你的門派根本不在乎你,也不是個修煉的好地方,你為何一定要待在這裏?”

“……”

回應它的,是尹隋幹脆擡劍把它連同桌腳一起劈斷。

但黑霧並未因此而被除去,後來它又出現了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

每當尹隋修煉遇到瓶頸時、與其他弟子切磋落敗時、被師尊訓斥時、被背後議論身世時……黑霧便如鬼魅一般從角落鉆出,附在他耳邊悄聲說話。

後來,門派裏關於尹隋天煞災星的預言莫名開始流傳,據說是掌門到上界星機閣求卦象,卻無意間發現了門派未來的禍害。

懷疑、非議、排擠、敵視、畏懼……除了開始背負這些潮水般湧來的敵對情緒,尹隋日常修煉時也開始屢屢出岔子,最令其他弟子恐懼的一次,是尹隋出關時,眼眸裏已然帶上了鮮血般的猩紅色。

——入魔的征兆。

“本尊曾斬除過它一次。”

尹隋懶懶曲起一條腿,背倚在桃花樹下,把多年前的思緒收回,道:“本尊步入大乘期二十七年後,實在無法忍受那東西的聒噪,便用碎魂訣加上困仙爐將它煉化了。”

姜朔:“之後它就沒有再出現了?”

尹隋答:“至少在本尊被劍捅死之前,並未再見過它。重生後倒是又碰上了。”

姜朔擰著眉沈思。

尹隋將視線從不遠處的雪兔圓尾巴上收回來,看向身旁的人,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姜朔思索時的模樣極為動人,眉心很輕地蹙著,長睫低低垂著,眼尾平翹的弧度都落了下來,一手不自知地去捏自己的側臉,瞧上去頗為可愛。

“本尊曾試過數次,都不能徹底殺死它。”尹隋忽然開口,淡淡道:“你若是不喜那東西,本尊風想辦法暫時封了它便是,無需煩惱。”

姜朔一頓,頗有些無奈:“你難不成覺著,我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宿殃,才欲想辦法除去它?”

尹隋沈默了片刻,別開臉:“……本尊與它共處多年,它既傷不了本尊,何必在意。”

“再者,本尊已是個不折不扣的魔修。”他又說。

入魔早已成事實,即使有宿殃推波助瀾的成分在,但尹隋如今尋思,也覺是自己心胸狹隘、太過偏執所致。

他渴望能有更高的修為,想要淩駕於萬人之上、再不受他人嘲諷和壓制,他——

“玄極門的秘境試煉,是宿殃用‘鄺無極’身份舉行的?”姜朔突然問。

尹隋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應了一聲。

“若非宿殃集聚天下魔氣,致使你數個時辰內便走火入魔。再用還魂術引渡魂魄,令你重回‘尹隋’體內……”

姜朔語氣平靜道:“你如今還是九華的弟子於韞,該在準備九華開春的術法比試。”

“你曾答應過,”他垂下睫,嗓音極淡,“等到桃花盛放之日,會做春桃糕給我嘗嘗。”

尹隋心內壓抑許久的痛意又倏然升起。

“我……”姜朔頓了一瞬,才輕聲繼續道,“既恨它誘你走上這條不歸之路,更惱你習以為常、自甘放棄。”

尹隋心間一顫,幾乎要失了言語。

“我曾擔有你的教導之責。”姜朔將樹下的一堆古籍竹簡整齊放好,起身開口:“宿殃一事,若你執意不願過多理會,貪圖它能給你帶來的修煉助益,便當我今日的話未曾說過。”

尹隋坐在原地許久,久到那只雪兔都好奇地跳過來,以為這人已經成了一棵樹,遂膽大地蹦到魔修膝蓋上,尋了個位置蜷縮起來,看樣子是準備睡覺。

“……”尹隋想直接擡手把它掃落下去,但不知為何,動手時卻變成了用掌心托著雪兔的屁股,皺眉不耐煩地把它放在樹根下。

隨後,他起身,走進屋內,一眼瞧見姜朔正站在書案前,把新一疊寫好的白紙,整理好放在桌案右上角。

尹隋想起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本尊是如何回來這裏的?”

姜朔淡淡答:“用了符咒。”

魔修神情困惑:“哪裏來的符?”

姜朔:“。”

尹隋突然又道:“你身上的傷還未好。”

先前姜朔收拾古籍的時候,他就發現姜朔無意間露出的手腕上淤青未消,想必身上其餘地方的傷勢也沒好全。

“本尊魔氣甚重,”尹隋垂著眼出聲,“你沒有修為自保,傷勢更難痊愈。”

“坐著。”魔修道:“本尊給你上藥。”

姜朔看著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物,看上去頗為眼熟,不禁蹙眉問:“這不是九華的……”

尹隋動作一頓,隨即若無其事道:“本尊以前偷的,有什麽問題?”

姜朔:“……”

藥粉被裝在小青瓷瓶裏,頸窄肚圓,觸手生溫,品相不凡。而尹隋盯著藥瓶看了一會兒,想起第一次見到姜朔時的場景。

那時他剛死而覆生不久,身體上的腐傷還沒好全,姜朔瞧見了,便命九華的人送一瓶傷藥給他。

那還是尹隋……頭一次對他人起了殺意以外的心思。

姜朔腕間的淤青雖沒好全,但遠不及脖頸處的傷勢重。尹隋研究了一會兒那白皙頸間青青紫紫的咬痕、掐痕、以及更多不知由何而來的細碎劃傷,陷入了沈默。

“本尊靈核往上三寸,是靈流交錯匯聚之處,也無魔氣佑體。”

姜朔忽覺身上一輕,凝滯許久的經脈重新舒絡起來——是尹隋解開了他身上禁錮修為的法術。

魔修墨黑色的眼眸裏情緒翻湧,一手緊攥著青瓷藥瓶,低低道:“若再有這般事情,你取了劍,往本尊身上捅便是,死不了。”

姜朔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輕抿著唇沒說話。

草草上過一遍傷藥,尹隋把小藥瓶收回乾坤袋裏,正還要說點什麽,倏然眉心一擰,神色沈了下來。

“有人在玄極門山腳下破陣,”尹隋冷冷道,“本尊去會一會他們。”

玄極門山下,入門派必經的山口處,站著十幾個人。

為首的自然是東衍,多日閉關下來,他顯然消瘦不少,但面容依舊如冰似霜,一雙淺色的眸中不帶任何波瀾。

“東衍仙尊,”一旁的蕭塵快要沈不住氣,開口道,“玄極門的防禦陣法被那尹魔頭動過,魔氣深重,僅憑我們幾個弟子,難以攻破陣法進入其內。還請仙尊出手相助!”

東衍沒有答話,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這少年。

蕭塵天資雖好,但此刻在東衍眼裏,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即便性情較為穩重,快半個月下來,也開始焦躁不堪。

東衍冷淡出聲:“你覺得我們今日就要攻入玄極門?”

蕭塵緊攥著劍,完全不明白他這話的用意:“不然……我們為何站在這裏?”

東衍嗓音平平:“大戰之前未探清對方實力,就貿然帶人深入其中,即便僥幸未能全軍覆沒,也該傷亡慘重。”

蕭塵還是第一次聽見東衍說這麽長一句話,呆楞片刻之後,臉色脹紅道:“弟子知曉,但姜仙君已被擄至玄極門多日,我們不救他出來,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蕭塵心頭的這口氣悶了許久。自他的拜師禮被那魔頭突兀打斷,又將姜朔擄走之後,蕭塵就恨尹隋恨得牙癢,憤然想著沖上玄極門斬之而後快。

但無論他和九華中其他弟子有多憤怒,東衍卻如同沒事人一般,甚至於還在前些日子向三界宣告與姜朔解除道侶關系……

蕭塵握緊手裏的佩劍,眼神沈沈,一劍劈向玄極門設在山口的法陣。

淡紅色的法陣嗡鳴起來,蕭塵聽見一道細微的禦劍破空之聲,再擡眼時,竟驚喜地望見了日思夜想之人。

“師尊!”蕭塵沖上前去,對剛剛到來的姜朔喊。

不緊不慢跟在姜朔身後的尹隋立時皺眉,冷聲問:“誰是你師尊?”

蕭塵這才發現原來那魔頭也出來了,眼神不善道:“姜朔是我師尊,你這魔修又是何人?”

尹隋懶懶輕哼一聲,神色嘲弄,嗤笑道:“拜師禮未成,也能算是師徒?姜朔日夜教導本尊半年有餘,本尊還沒拜師,哪輪得到你在這叫囂。”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各異,蕭塵最先反應過來,怒喝:“休要汙我師尊清譽!”

他一口一個師尊,尹隋按捺在心底的殺意覆又升起,血劍“朱”在劍鞘中爭鳴作響,顯然也受到了影響,急需殺戮的鮮血來平覆那陣焦躁。

但還沒等尹隋有所動作,他擱在劍柄處的手忽被人輕輕拍了拍。

姜朔低聲道:“我來。”

蕭塵見姜朔走近,緊張起來,開口問道:“這魔頭沒有折磨你吧?”

姜朔搖搖頭,又說:“蕭塵,我修為平庸,此時又被困在玄極門許久,那日的拜師禮未成,我也未與你締結師徒靈契,難以再擔起教導你之責。”

“若你有心學習九華術法,欲在修煉一途上更上層樓,”姜朔頓了頓,語氣平靜道,“九華門內有諸多修為高於我的長者,你可以考慮拜他們為師。”

蕭塵全然怔在了原地。

不知為何,瞧見這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樣,姜朔有些不忍去看,下意識別開了頭,卻被一旁的尹隋註意到。

“師娘在看什麽?”魔修壓低嗓音,湊在姜朔跟前,盯著他陰陽怪氣道:“不舍得?”

姜朔算是發現了,在重生為魔修後,每當尹隋不高興或者拈酸吃醋時,就愛怪裏怪氣地喊他師娘。

“……我既應過你,自不會食言。”姜朔無奈:“只是看見蕭塵這般模樣……想起你從前罷了。”

尹隋仍是不滿意,他陰沈沈瞥了傷心的蕭塵一眼,十分不高興道:“本尊何時有過他那副慘兮兮的模樣,簡直丟人至極。”

姜朔:“……”

作者有話要說:

姜朔:上次你哭仿佛就在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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