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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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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隋給姜朔安排的小院, 除了一人一兔住在裏面之外,再也不見其他玄極門的人。

姜朔起先還想接觸玄極門弟子套些話,卻不想幾日裏除了尹隋和一只只會吃的雪兔, 竟是再也見不到半個活物。

也不知外界情勢如何……姜朔心不在焉地撫摸雪兔毛絨絨的長耳朵, 垂睫看著地上落的桃花瓣出神。

蕭塵沒能拜成師, 尹隋提前數年暴露重生身份, 甚至在九華來去自如, 卻沒有特意下手傷人。

姜朔凝視著懷中輕蹭的雪兔,發覺如今劇情早已脫離了自己的記憶。

就連尹隋也——

院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姜朔都不用擡眼去看, 就知道是魔修過來了。

“你沒吃飯。”尹隋立在院中,瞥了一眼石桌上冷掉的飯菜,開口道。

姜朔:“。”

其實修真人士,幾天不吃飯也不會死。

尹隋皺眉, 嬌嫩的桃花瓣落在他墨袍上, 瞬時被魔氣碾得粉碎, 他淡淡問:“你在生氣?”

姜朔把雪兔放下,起身回房, 平靜回:“我應該高興嗎?”

尹隋伸手捏住雪兔的後頸, 註視著在自己手中撲騰短腿的兔子, 思考片刻, 疑惑出聲:“你不喜歡兔子?”

“……”姜朔停下回房的腳步, 饒是再溫柔耐心的人,此時也不免生出惱意。

“尹隋,”他轉過身, 直直看著魔修, 漂亮的眸子裏難得顯出幾分怒氣, “你瞞我在先,囚我在後,如今倒來問我,是為何不高興?”

尹隋抿緊薄唇,下意識垂下眼睫,過了片刻才道:“本尊重生後,若是毫不掩飾身份,怕是三日之內便魂飛魄散。”

姜朔頓了頓,發現魔修似是……在與他解釋。

“本尊進九華,起初是為了報仇。”尹隋嗓音低低:“東衍對本尊有殺身之仇,本尊也確曾是想尋機會殺了他。”

後來如何這個覆仇的念頭愈變愈淡,他又是如何陷入寧靜而溫柔的日子裏忘卻本來目的……

尹隋隨手把蹬腿的雪兔丟回桃花樹下,不說話了。

姜朔靜靜站著,過了片刻,問:“九華無端暴斃的數名弟子、鎖妖塔的禁制松動、玄極門的秘境試煉,與你有無關系?”

尹隋沈默許久,方才出聲:“與本尊無關,但因本尊而起。”

姜朔的長睫很輕地顫了下,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尹隋心內逐漸焦躁起來,他明明已將人困在此處,卻仍有患得患失之感。體內的魔氣擾得他無法靜下心思考,只憑本能驅使他用最粗暴的手段去解決——

“你若想出去,唯有兩條路可選。”

尹隋嗓音像是凝了冰:“要麽放棄收蕭塵為徒,和東衍斷絕關系。要麽與本尊結為道侶。”

姜朔怔了下,目光茫然,似乎是沒聽懂。

“本尊——”尹隋伸手折下一根桃花枝,漫不經心般盯著它看,一邊冷淡道:

“……覬覦你多時,不介意你曾有其他道侶,你日後與本尊雙修,修為也會大有增益。”

他又想起什麽,微擰眉心,加重語氣道:“本尊沒有過其他道侶,也未與他人雙修過。”

姜朔:“……”

尹隋離開後許久,姜朔仍在沈思。

是什麽時候……

姜朔想起曾經的小徒弟,除了黏人一些、喜怒無常一些、愛哭一些……應該也沒什麽與常人不同的地方。

而自己除了按部就班地教習課業,閑暇時偶爾帶著少年出門游歷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做過什麽值得註意的事情。

夜半時分,姜朔在榻上輾轉反側,閉上眼要麽是俊俏的少年面容,要麽就是魔修冷而猩紅的眼眸,心內紛擾雜亂,竟是半點困意也沒有。

熬了半宿,姜朔索性起身披衣,喝了幾口涼茶,推門出去小院裏吹風。

不料他才踏出門檻半步,就被院中盤腿而坐的身影驚得一怔。

尹隋垂眸坐在桃花樹下,正百無聊賴地拿一根細細的桃花枝撥弄雪兔的長耳。那雪兔被法術定身在原地,徒勞甩動耳朵和尾巴以示憤怒,聽見姜朔出來的動靜,一雙紅眼睛立即求助般看向他。

尹隋手裏的桃花枝頓住,顯然沒想到姜朔會出來。

但隨即他把花枝一扔,語氣散漫道:“此地陰涼空曠,適合靜心修煉。”

姜朔走近幾步,問:“你每天晚上都坐在這裏發呆?”

“怎麽可能。”尹隋下意識反駁,眉頭緊鎖,嗓音沈沈:“本尊豈是那等無聊透頂之人。”

他掌心下的雪兔瘋狂蹬著四肢,把細碎的泥土踢到尹隋腿上。

“白日的事,你考慮得如何。”尹隋轉移了話題,把禁錮雪兔的禁制解開,把那小東西放走,一邊故作心不在焉道:“本尊不是有耐心的人。”

魔修臉上表現出來一點之前還是少年時常見的不耐和賭氣:“若你遲疑不決,本尊自己做決定就是。”

姜朔輕輕蹙眉:“我是你的……師娘,怎可能與你結成道侶。”

“那又如何?”尹隋盤腿坐在地上,微撩起眼皮,墨眸深似黑淵,淡淡道:“魔修大都罔顧人倫,肆意行事,本尊也是如此。”

“況且——”他屈起手指,無意識地在膝上點了點,語氣嘲諷:“本尊強占你,令東衍蒙受奇恥大辱,豈不正合心意?”

姜朔別開頭,嗓音低了下去:“我不收蕭塵為徒便是。”

尹隋不知怎麽的,明明已達成最初的目的,卻仍忍不住在袍袖底下攥緊了手,冷聲道:“只不收蕭塵為徒?”

姜朔的眸色在月光下極美,如醇酒一般柔和醉人,尹隋牢牢盯著他這雙眼眸,在裏面瞧見些許茫然不解。

“你想如何?”姜朔開口問。

尹隋:“與東衍斷絕道侶關系。”

姜朔思索片刻,覺得也無大礙,本就是有名無實的假道侶:“行。”

尹隋得寸進尺,步步緊逼:“昭告天下,你已與東衍毫無瓜葛,和本尊情投意合,早已是本尊的榻上之人。”

“……”姜朔難得無語,默然半晌道:“這與你結為道侶,有何不同?”

尹隋眉心一擰:“自是不同,你若與本尊結為道侶,明日起每夜便與本尊同榻共眠,日日雙修,怎麽可能一樣?”

姜朔:“。”

魔修之所以是魔修,也許是因為比尋常人要厚上許多的臉皮。

若還是曾經的小徒弟,怕是談起“榻上之人”的那一刻便面紅耳赤,不敢再多言了。

“本尊只給你三日時間考慮,”尹隋語氣輕描淡寫,只在姜朔看不見的角度悄悄紅了耳背,“三日過後,若是沒有答覆,本尊不僅要你再不能收蕭塵為徒,還要你心甘情願上本尊的榻,與本尊結為道侶。”

聽完尹隋放的狠話之後,姜朔原本思考著是否該依他所言,親筆寫一封請離書給東衍,卻在僅僅一日後,變故陡生。

“東衍已昭告各界,你早就不是他的道侶。”尹隋抱著劍,懶身倚在桃花樹下,與屋內的姜朔說話,神色看似漫不經心,語氣卻嘲諷:“並聲稱,從今往後,你與他毫無關系,不過是九華一個普通的修士。”

姜朔正站在窗邊的書案前,提筆練字,聞言筆尖一頓,一滴墨汁墜下,砸在宣紙上,染出一大片黑漬。

“為何?”姜朔垂下睫,輕聲問。

倒也並非追求個天下第一人道侶的名號,只是這麽久,他早已習慣了這個有名無實的身份,也習慣了在終日見不到東衍人影的時候,咬牙扛下九華掌門之責。

有許多個日夜,那些晦澀難懂的賬本、難以捉摸的卷宗、厚重陳舊的修煉典籍都是他的固定睡前讀物,雖然力不能及,但姜朔以為……自己好歹也是做了些事情的。

尹隋慢慢斂起臉上散漫的神色,墨眸沈沈地盯著窗內的人看了一會兒。

姜朔微低著頭,抿唇看著案上的宣紙,似是在出神。

“你若是不高興,”尹隋倏然出聲,淡淡道,“本尊替你殺了他便是。”

姜朔很輕地搖搖頭,忽而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半晌後才開口:“如果這樣,我不需要再寫請離書給東衍了吧。”

尹隋很有些焦躁,心底並不為這件期待已久的事情感到高興,反而瞧見姜朔怔怔出神的模樣,就恨不得馬上殺去九華,把那人千刀萬剮。

自己都還沒對姜朔怎樣,東衍這廝……

魔修眸中翻湧出暴虐的猩紅血色,就在這時,姜朔突然擱下筆,對窗外的陰沈不定的尹隋道:“我想出去走走。”

尹隋:“……”

半個時辰後,兩人到了玄極門管轄的下界城鎮內。

“你……”尹隋仿佛這時才反應過來,皺眉冷聲道:“本尊只是今日正好待得煩,才帶你一同出來,別以為以後就可以——”

“栗子甜糕。”姜朔目光落在不遠處,開口說。

尹隋後半截沒能說出口的話就卡在了喉裏,他把視線移過去,發現十幾步遠處果然有個賣栗子甜糕的小販,正大嗓門招呼來往不絕的百姓:“栗子糕來一口?甜而不膩,新鮮熱乎著!”

尹隋短短一瞥,便收回了註視,忍不住道:“那種小玩意兒本尊也會做。”

姜朔自然知道他會做,還做得很不錯。曾還在九華時,身為小徒弟的尹隋就喜歡鉆在廚房裏,借著做糕點的理由逃避課業。

偏偏姜朔心軟又嗜甜,完全抵禦不住糕點的誘惑,尹隋時常用幾塊小糕點,便哄得他忘卻要檢查課業一事,讓少年借機渾水摸魚,懶散度日。

思緒浸在過往裏僅僅一瞬,已然被身旁的魔修察覺,嗓音低低地出聲:“別看了,若你真想吃,本尊……你求一求本尊,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做給你嘗嘗。”

“那個人,”尹隋的眸子漠然掃過熱情的小販,冷淡道,“是妖修,他賣的東西不能吃。”

姜朔一楞,再次看向那商販。

小販笑著的嘴角弧度有些誇張,如同一張假人皮般粘在臉上,瞳仁比之常人更扁細。而他手底下的栗子糕,雖然賣相極佳,但姜朔細看之下,卻發現那糕點周邊縈繞著淡淡的妖氣。

這東西吃進肚子裏,會發生什麽不得而知。

有個牽著小孩的婦人走上前去,一手攥著皺巴巴的荷包,看樣子是準備買些糕點給自家饑餓的孩子吃。

姜朔眉心輕蹙,停下腳步。

“處處妖修鬼修縱橫,”姜朔語氣微冷,“玄極門不管這些百姓死活的麽?”

尹隋原本心不在焉,聞言道:“本來就是一幫自私自利的蠢貨,能指望什麽。”

“……”姜朔問:“你現今不是玄極門掌門麽?”

尹隋一頓,神情輕蔑,語氣不耐煩:“本尊是個屁的玄極門掌門。”

姜朔:“。”

玄極門掌門的話題到此為止,姜朔移轉目光,發覺不遠處的婦人花幾個銅板買了甜糕,正要俯身餵給小孩,立時臉色一變。

“你做什麽?”尹隋看他直直往前走去,皺眉問。

姜朔自被帶來玄極門後,修為早已被尹隋用禁制封住,如今能力和個五感稍靈的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但比起普通人,卻更為引他人註目,也更為脆弱不堪。

看著姜朔徑直往那妖修商販處走去,尹隋在袖中攥緊了手又松開,低聲不耐道:“……多管閑事。”

隨即,他微擡起手,索性直接淩空把妖修的糕點攤子給掀了。

走到一半的姜朔:“……”

剛要把甜糕餵給孩子吃的婦人:“……”

妖修小販被魔氣掀翻在地,糕點零零碎碎砸了一身,登時勃然大怒,連偽裝都忘記了,暴露出了尖利的犬牙和身後長長的尾巴,跳起來大罵:“他娘的哪個龜孫——”

尹隋眉心一擰:“聒噪。”

妖修怒罵的話突兀斷絕,濃郁陰寒的魔氣令他渾身毛發豎起,瞳仁縮成尖尖一根線,終於在天性本能的恐懼之下,猛地化作原型,忙不疊地逃竄而去。

他逃離的動作倉促飛快,周圍的百姓甚至都沒能看出來是個什麽東西,只驚恐地瞪大眼:“妖……妖修!”

“那邊還有個魔——”

“魔修、魔修來殺人了!”

人群四散尖叫著奔跑,一手還抓著甜糕的婦人楞了半晌,忽然彎下腰捂住小孩的眼睛,哆嗦著腿軟跪倒在地,語不成句地對不遠處朝她走來的尹隋道:

“官……官爺,俺、俺家孩子才三歲,求求您……求您別害他——”

尹隋神色冷淡,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一直到姜朔身前才停下腳步,煩躁開口:“事情解決了,還不走?”

短短幾瞬,兩人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散了個幹凈,還有些膽大點的,躲在遠處的小店裏頭往這邊張望,眼睛裏溢滿恐懼和緊張。

姜朔目睹了全部經過,此時垂睫道:“……他們為何這樣怕你?”

尹隋語氣無謂,目光中甚至隱帶嘲諷:“因為本尊是魔修。”

他看向姜朔,微挑起眉,似笑非笑:“怎麽?你可憐本尊?”

姜朔搖搖頭,輕聲說:“不,只覺得……若是我當初沒有帶你進秘境,就好了。”

尹隋楞了一下。

“無稽之談。”魔修轉開眼,掩去心裏那絲異樣,低低道:“本尊早在上輩子就是魔修,你要是……”

他突然停住話語,沒有再繼續下去。

自己要是早點碰上姜朔,或許如今的道路大不相同。

但這般依賴討好的話,尹隋現今已說不出口。

本尊怎可如此丟人,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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