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知。”

龍神遺骸黑色那一部分仿佛要脫離, 不斷地變著形狀。

黑色力量仿佛源頭一般，在其周圍不斷凝聚成團的‘息夜’朝四面八荒奔湧而去。

不少吞噬了足夠多血肉的粘液又有部分回流，和異獸一起。

瑩潤的光芒自紅璃身體裏迸發, 神的力量將那遺骸上試圖誕生的家夥穿透。

龍神借用了烈焰巨龍的軀體。

紅璃的靈魂龜縮在自己的身體中一角，感知著龍神的感受。

尖利的叫聲和聲聲入耳的詛咒傳遞過來，聽得紅璃眼前一黑, 仿佛心臟被人捏著一樣。

......

【為什麽不回應我們的祈求？】

【神為什麽不能滿足我們？】

【我們需要新的神，不需要無用的舊神！】

這兩種聲音越來越大，最終竟然吸引了不少的龍奉為圭臬。怨念最終演變成變本加厲的索取，無盡的索取讓巨龍感到厭煩。

神明也會厭煩？！

紅璃與龍神的情緒共情, 甚至能感受到厭惡與仁慈兩股力量不斷拉扯。

也不知道持續多久, 斷崖下的遺骸居然爆發出難以直視的光芒，惡念驟然壯大。

“灼燒。”紅璃聽見龍神平靜道, “烈焰巨龍的火焰能焚盡惡意。”

焚凈貪婪的，嫉妒的, 面目全非的惡意。

“吾改造過你，亦會助你一臂之力，將吾的力量溶於火焰, 你能灼燒這片汙濁。”龍神似乎知道紅璃的疑惑, 解釋道：“把祂燒掉。”

祂是那具自斷崖下, 兩股力量不斷對抗的軀體。

放眼望下去, 龍神遺骸黑色的半邊身軀已經具有龍族初始輪廓。

龍神給紅璃一種溫和而又寬容的感覺。

哪怕他在毀滅自己的遺骸。

神明對紅璃來說, 更多是一個文化色彩。她本不信的。

可如今神在她的身邊，用她的力量將自己的屍骨燒掉。

不知為何, 巨龍雙眼酸澀, 豎瞳眨得飛快。

“好。”她靈魂做出鄭重回應。

羅琰在回流的息夜中顯露出原型, 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斷崖底, 失神一般前行。

“神......降臨......”

直到第一朵帶著流光的火焰落下，將他本不存在的軀體灼燒，劇痛讓他崩潰大叫。

“不對，”羅琰猛地擡頭，在火焰裏瘋狂翻滾，“這不對，”

“神會降臨明空領域，”

他喃喃自語，又像崩潰了一樣，“你的火焰怎麽可能灼燒得了我？”

“這不可能……”

“神答應過我的……”

紅璃充滿神光的豎瞳中，滿是仁和至極的冷漠，“你該死。”

打開深淵大門，任由息夜吞噬血肉，導致惡念不斷增生；利用祂給予皇族的古老魔法陣試圖毀掉應錄……

樁樁件件，若是祂的軀體尚存，早就將這龍捉起來，剝鱗抽骨。

龍神閉上眼睛。

流光溢彩的火焰宛如極美的一場煙花，落在龍神的遺骸上，燃起熊熊烈火。

火焰在息夜中湧動，將醜陋的羅琰燒成真真正正的灰燼。不，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神在紅璃的身體裏，開口和她說話時，有些像自言自語，“只要遺骸消失，便不再有深淵孕育‘息夜’。”

祂在向紅璃解釋，深淵亦是祂本身。

紅璃看不清祂的神情，只聽見祂嘆息一聲說道：“你做得很好。”

？

她做什麽了？

小紅龍模樣的靈魂歪了歪頭，不解。

龍神並沒有解釋的欲望，火焰在四周不斷咆哮著。

而在深海裏消化更多海神力量的闕因飛快地蘇醒。

海神自願將自己的力量賜予深海的王，甚至有意無意地幫助他吸收完成，而後催促他返回明空領域。

“吾不知您的意思。”闕因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將息夜凈化，而後才同海神的意識溝通。

海神意識的急切比前兩天更甚。

幽藍的海水中泛起淺淺藍光，海神的虛影是個極為淺淡的人魚虛像，因其大部分深藍色的力量已經被闕因吸收完畢。

闕因不大想繼續，一旦完全吸收消化海神的力量。

海神便徹底消失了。

海神的意識不比龍神強大，祂甚至連凝實身軀都沒辦法，只能盡可能地將自己殘存不多的力量傳遞給小小的，新的人魚王。

“您是說？”闕因瑰麗的眸子驟然縮緊，“龍神才是‘息夜’的制造者。”

海神意識已經沒有力量說話，只能和闕因的意識連接。

“龍神被信仰分裂了？”闕因難以接受海神的解釋，卻不得不順著對方的解釋深思。

闕因不禁想起，離開明空領域前，那股將他彈出來的力量。

那明顯不是紅璃的力量。

按照海神的說法，更像是明空領域神明殘存的力量，和海神傳遞給他的一樣。

闕因罕見的心存猶豫。

可是神明容不得他拒絕，甚至不再讓他拖延著，強行將力量給予闕因。

在神明的意願下，人魚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同時，海神意識徹底消散。

沒過多久，闕因猛地掙脫海面，朝天空潛行。

他擁有浮空的能力，在半空中游動時，仿佛是一條天海中的游魚。

游曳的身姿格外優雅和賞心悅目。

闕因在半空中也是人魚身軀的模樣，華美的大尾巴上下起伏，帶出和龍族飛行時完全不一樣的靈動。

甚至連阻攔在第一線的銀蓮和赫曦等人都停下來觀察他。

赫曦一錘子敲爆一頭小山高異獸的腦殼，喃喃道：“乖乖，現在的魚都能上天了嗎？”

唯獨銀蓮微微皺起眉頭，擔憂著。

這條人魚和紅璃時常帶在身邊的那條容貌極為相似。

光劍縈繞在她身邊，警惕闕因的行動方向。

巨大的人魚虛像在闕因身上成型，驟然向看不到邊的異獸潮連帶著後面湧動的‘息夜’發難，硬生生用寒冰凍出一條藍白的條帶。

最前線的龍族士兵壓力驟減。

時緲的靈魂已經能勉強化作實體，在指揮室中觀察著闕因，見狀，連忙指揮前線的士兵變化作戰方式。

即便她們對闕因或多或少有警惕和敵意，此時此刻她們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銀蓮皺著的眉頭並沒有解開，而是糾結得更深，“人魚前進的方向，”

“是天澗。”

更準確來說，應該是深淵。

紅璃在那裏。

天澗之下，息夜還在不斷地上湧著。

闕因開啟‘冰域’，使用暴力破開了一條下潛的道路。

漆黑的粘液被大片大片的凝聚，剝離，粉碎。也許是源頭被遏制住的原因，息夜恢覆的速度不如剛開始那麽快。

紅璃對此一無所知，畢竟，在龍神的操控下，她的魔力原來越精純，甚至到了控制不住人形，不得不用龍形來釋放火焰的地步。

不知為何，巨龍的內心並不高興。

在漆黑遺骸周圍的息夜再一次凝聚重生時，龍神忽然道：“如果殺了你，”

“能阻止這一場災難，”

“你願不願意？”

紅璃：？？？

她死了就能拯救一場劫難？這是什麽神明發言？

巨龍的靈魂抱著尾巴蜷縮著，微微透明的小紅龍不解，並沒有回答。

沒有龍會斬釘截鐵地回答自己願意去死吧？

可龍神並不是征詢紅璃的回答。

烈焰巨龍的軀體變幻到最大，甚至比紅璃剛剛得到族群完整傳承時，還要大得多。

熾熱的，帶著弒殺的火焰不僅僅落下，還在紅璃的爪子，尾巴，甚至翅膀上燃燒起來。

哪怕紅璃魔力屬性是火，也經不住帶有龍神力量的火焰在自己身軀上燃燒。

她能感知到一絲絲灼熱的疼意。

可龍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火焰逐漸往身體軀幹上攀爬，紅璃對疼痛的感知也越來越清晰。

龍神的意識在慢慢剝離她的軀體。

按理來說，沒有龍神的控制，紅璃想要掙紮再容易不過了，可她沒有，而是閉上猩紅的豎瞳，慢慢忍受著火焰的熾燒。

疼痛愈演愈烈，紅璃甚至能感覺到厚厚的龍鱗被燒得翹起來的。

她不斷思索龍神說的話，忽然就明白祂想要做什麽了。

龍神希望將她變成最大的火焰團，將他整副遺骸點燃。

巨龍沈默地同意了。

火焰蔓延的速度不慢，很快就爬上了巨龍的腹部，往心臟去。

見小家夥一動不動得忍耐，龍神嘆息一聲，意識回到紅璃的軀體，將蜷縮著的小紅龍靈魂包裹起來，減少被神火灼燒的痛苦。

祂給過紅璃反悔的機會了。

帶著流光的火焰將整頭龍都點了起來。

甚至連點點星光都帶著火焰。

龍神開啟了烈焰巨龍的天賦。

一點深藍色的光忽然撞擊在龍角上，迅速蔓延至整個巨龍的軀體。

神火沒有滅，卻被壓制得十分微弱。

烈焰巨龍眸中光芒閃爍，又變成琉璃的神光，被龍神的意識重新掌控。

紅璃的身體仿佛不屬於自己，只知道漫無目的釋放火焰覆蓋著寒冰，又試圖將自己變會最猛烈的攻擊武器。

闕因猛地朝紅她攻過去。

冰域展開蔓延，和龍神不相上下的力量猛地爆發。

“神遺留的問題，”

闕因的聲音發冷，寒冷的氣息覆蓋了整個戰場，“又為什麽要讓她來解決。”

“您明明有更好的辦法。”

龍神占據在紅璃的身軀中，不解的嘆息，“她自願為了萬千龍族奉獻，”

“一頭高階龍能救千千萬萬頭龍，”

“難道不值得嗎？”

流火猛地將冰域破開一個洞。

“這個世界上或許真的有那麽多麽貪婪的龍，他們小氣又自負，但從未傷害過同類。”闕因的聲音悲憫而又漠然，“但一群低階龍和一頭高階龍，在生命的維度上都是相等的。”

“沒有什麽好比較。”

“更談不上什麽值不值得！”

和巨龍體型相似的人魚虛像突然張開嘴巴，朝烈焰巨龍的方向發出一陣難以捕捉的頻率，音波作用在意識層面上。

龍神在這個攻擊中感受到其他神明的力量。

深海的神明，海神。

祂也消失了嗎？

龍神控制著紅璃的軀體，不由得停了下來。

“這場劫難是神明意識不願意離去導致的錯誤，”得到了海神權柄，並將其完整融合的闕因步步緊逼，“您又怎能，輕易地決定她生命的價值？”

小紅龍的聲音忽然在龍神的耳邊響起，“別理他，”

“龍族不論血統高貴，都有公平活著的權力，一換無數，”

“我能救明空領域那麽多的龍，”紅璃似大度般地感慨著。“不虧。”

“我能接受。”

“但吾不能，”龍神第一次無奈出聲，祂的聲音變得更有情緒，“也不該拿你去換千萬龍的性命。”

龍神的意識從紅璃的身軀中剝離出來，慢慢在她面前凝聚成實體。

“好孩子。”龍神對著豎瞳恢覆正常紅色的巨龍讚賞道：“以後堅定你自己的想法，”

什麽龍都有公平活著的權力。

龍神從未在紅璃的身上感受到信仰，連祈求都沒有，哪怕知道祂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可她依舊像對龍族前輩一樣，尊敬而又信任。

紅璃不信神明，哪怕親眼見識到神明的存在，她依舊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

對她來說，龍神更像一個族中前輩，而不是神。

她相信，只有靠自己四肢努力得到的東西，才真正屬於自己。

財寶，魔力，甚至是進階的夢想，只要活著，願意努力，總有一天能得到。

所以，她從來沒有求過神，也沒有參加龍神節躍龍儀式的動力。

紅璃是龍神見過最獨特的一頭小龍，靈魂的顏色比許多龍都耀眼得多。她越是勇敢直面死亡，祂就更不能讓她以身擋劫。

“神不是完美萬能的，”

“再漫長的生命，總有離開的時候。”

龍神感慨嘆息著，而後，凝聚出來的身軀忽然散去，星星點點的熒光仿佛變成了一條白緞，猛地落入遺骸之中。

宛如流星隕落。

比紅璃所見還龐大得多龍骨從汙濁中站起來。

半邊身軀那瀅白色的光芒猛地扼住在產生‘息夜’的黑色惡念。

耀眼的光芒猛地綻放，仿佛沒有盡頭的無屬性魔力從遺骸中爆發。

無聲的帶著微光的力量，猛烈地，宛如波浪般自此往外擴散。

神明用其最後的意識將神的力量從遺骸處猛地外擴。

幾乎難以估量的能量從遺骸中迸發，將惡念強行消化，溢出的力量沿著息夜湧動的方向而去，一路消融著‘息夜’。

一股溫和卻又不容置喙的強大力量從天澗中迸發。

這仿佛只是一個開始，不同於魔力的特殊力量沿著某個地圖不斷蔓延，將原先充斥其中的黑色魔力消融得幹幹凈凈。

神墓仿佛是一層掩蓋，將深淵與明空領域隔開。

但羅琰用龍神曾經賜予的魔法陣，構建可自由出現的深淵通道，將深淵與整個明空領域的島嶼連接起來，又用邪法提純龍族血脈力量用於飼養惡念。

如今倒是省了龍神不少的功夫，沿著構建的深淵通道而去即可。

如果羅琰還活著，看見自己數萬年的努力在一瞬間化為烏有，甚至，被反過來利用的話，也許會更加瘋狂地崩壞。

龍神的力量，沿著他構建的空間通道，連接到每個島嶼下面，變成一股強大的力量，繼續支撐龍島的浮空。

但也許是神明的力量衰竭，不少大型島嶼都感受到島嶼的微微震動，有些島嶼甚至下陷了不少。

可惜沒有龍在意，所有龍族都怔怔地感受到了，神明隕落的悲傷。

紅璃被猛地彈出龍墓地，捂著心臟半跪在地上，低著頭。

無意識的淚水一滴滴落下，消失在黑色的土地上。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烈焰巨龍像是頭犯了錯的幼龍，無處安放滿腔愧疚感。

她知道，以後明空領域再也不會有神了。

和紅璃一樣反應的龍族不在少數，他們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意識到，龍神，消失了。

他們的神明，徹底的消失了。

遠在寒冰島的凱蘇，發出一聲響徹整個寒冰島的悲鳴。

在與背叛者爭鬥的羅可可等龍，全都呆住了，捂著心臟難以置信。

連遠在應錄的羅達捂住了心臟，面露悲傷。

黑夜馬上就過去了，光明再次落下時，照亮了一地的廢墟。

汙濁的空間早被破開，殘餘的息夜被紅璃用烈火灼燒了一天又一天，她看見了真正的深淵。

滿目瘡痍。

闕因自火海而出，宛如靈巧的精靈，朝紅璃的方向游來。

只要他想，便能像龍族飛行一樣浮空。

但靠近紅璃後，人魚形態的闕因乖巧地落在地上，漂亮的大尾巴變成雙腿，華美的尾鰭化成長袍，赤著腳，快速朝著低落的龍走來。

“結束了。”闕因俯身擁抱紅璃，“一切都結束了。”

紅璃一動不動，只是機械地持續放火，面對著火海，大腦依舊一片空白。

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都讓她難以消化。

原本神明想用她做引子，點燃遺骸，後來又親自消滅了遺骸，阻擋這次災難，取而代之的是，明空領域再無神明。

紅璃背靠著人魚有力的臂膀，望著重新清澈的藍天微微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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