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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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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濃郁,地上仿佛起了一層霧濛濛的薄霜。

豆苗兒伸手推開籬笆門,深更半夜,她輕淺的嗓音顯得清晰柔軟:“我家就住在這兒。”

“唔”了聲,陸宴初依舊將頭埋得很低:“你先進去換身衣裳。”

“好。”豆苗兒往前走了兩步,想到他也是一身濕淋淋的,遲疑道,“那你呢?”

“我沒事。”

怎會沒事?豆苗兒左右為難,他幹巴巴杵在院子角落,頭壓得極低,不知為何,豆苗兒驀地想起去年她剛領黑妹進門時,黑妹也埋低了頭,縮成一團動都不動,十分生疏拘謹。不過陸宴初是人呀,犯不著這麽害羞膽怯吧?豆苗兒忍住笑意,提起重重的裙擺快步跑進屋子裏。

她腳步聲“噠噠”,停頓下來時,屋內旋即亮起橘光。

陸宴初這才擡頭,借渾濁的光線打量整潔寬敞的小院,然後擰幹衣袍裏的水漬。

顧不上收拾自己,豆苗兒一進門就翻找出幹毛巾,又手腳麻利地開始生火盆,蹲著用嘴呼呼吹旺火勢,她招呼院子裏的陸宴初:“你快進來呀!”

應聲,陸宴初慢慢進正屋。右腳方踩入門檻,卻猛地收了回去,他倉惶背過身,蹙眉盯著天空那彎白月亮,語氣透著逼問:“你怎麽還沒換衣裳?”

“啊……我……”豆苗兒盯著他背影,委屈嘟嚷,“我這不是怕你凍壞了麽?”

陸宴初面頰發燙,他不明白她說話怎麽就那麽口無遮攔,好像總是在……

兩人說話的空檔,大黃已經機靈地蹲下來開始烤毛了,不知躲哪的黑妹咬著根雞腿跑出來,將雞腿丟在豆苗兒腳邊,它仰頭“喵喵”叫著,似在邀功。

“瞧你傻的!”豆苗兒望著它無奈地搖頭嘆氣。

“你先去換衣裳。”語氣平和了些,陸宴初忍不住的再度催促。

“好。”豆苗兒想他定是關心她,便笑彎了眼睛,“陸家哥哥,幹毛巾放在桌上,你過來擦擦,再烤火暖暖身子先。”

“嗯。”陸宴初只答應,卻不動身。

郁悶地扭頭進內屋,豆苗兒心想,他們方才也算生死與共了一回,陸宴初咋就那麽扭扭捏捏呢?是不是讀書人都特別矯情?

換下濕淋淋衣服,豆苗兒找了身男式睡衣給陸宴初。這是她用以前剩下的布料給大爺爺做的,剛完工,沒來得及送過去,不料此時派上了用場。

兩人坐在火盆遠處,大黃與黑妹各占一席,趴在地上睡得很舒坦。

“謝謝啊!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豆苗兒彎腰給大黃順毛,靦腆地望向他側臉,搖曳的火光在他臉上打下一片暖色,但——

話語一頓,豆苗兒皺眉,她小臉緊張,擔憂不已的問:“陸家哥哥,你是不是熱?還是不舒服,臉好紅啊!”

“不熱,也沒有不適。”陸宴初否認,他側了側身子,避開她投來的視線,幹巴巴補充,又像是解釋,“是有點熱,但不礙事。”

“那就好。”他臉紅成那般,就說不可能不熱的,咋還不好意思承認呢!豆苗兒立即殷勤地起身倒了杯涼茶,雙手遞給他,甜甜道,“陸家哥哥,給你降降火。”

借咳嗽掩飾尷尬,陸宴初渾身僵硬地接過來,繃著身子一動不動,眼觀鼻鼻觀心。

接下來豆苗兒問一句,他答一句,十分規整。

原來大黃去旁邊大爺爺家找不著幫手,便跑去小木屋找陸宴初了。越聽豆苗兒越覺慶幸,今夜只要其中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後果真的不堪設想。首先得誇大黃狗腦袋靈光,居然記得去小木屋的路。其次要感謝陸宴初,謝謝他並沒有忽視大黃狂吠式的求救。

“夜深了,你去歇著。”陸宴初捧著涼茶,坐得規規矩矩,“我天亮了再走。”

抿唇,豆苗兒偷看他,心底頭熱乎乎的,她眼下後怕得很,陸宴初願意留在這兒,她自然踏實。

“那我給你抱被褥過來。”

“不必,時辰不早,我坐坐就……”

“要的要的。”豆苗兒猛地起身,笑瞇瞇去找備用的被褥給他鋪墊整齊。

陸宴初瞅了眼她忙碌的身影,仰頭將整杯涼茶一飲而盡,冰冷的水順著咽喉滾入腹內,稍稍安撫了沸騰的血液。

收拾妥當,豆苗兒進內屋,吹滅油燈後躺到榻上。

內室與堂屋僅一墻之隔,她側耳,沒聽見外頭傳來任何動靜。

蓋上薄被,黑乎乎中,豆苗兒默默躺了許久,才滋生出幾許睡意……

大概是昨晚折騰得厲害,豆苗兒難得睡迷蒙了一次。

她中途倒是醒過,那時窗外天色初露薄光,她躡手躡腳巴在門縫朝堂屋望去,陸宴初還在。

放心回到榻上,她再一閉眼,醒來陽光都燦爛如碎金了。

糟糕,慌忙掀開被子,豆苗兒三兩下穿好衣裳,又著急地套上鞋,快步從內拉開房門。

地上臨時床鋪已經疊好,整整齊齊被放在角落,豆苗兒慢吞吞踏出門檻,輕嘆了聲氣,想必他人已經走了吧……

“汪汪!”循著吠叫聲扭頭,豆苗兒張了張嘴,臉上忽的綻放出一抹驚喜的笑容。

他還在。

從大黃腦袋上收回手,陸宴初似有所覺地看她一眼,起身。

他已經換上了烤幹的衣袍,像是簡單梳洗過,人很精神清爽。

豆苗兒撓了撓脖頸,賴床被抓包,很是窘迫。

“我得走了。”陸宴初薄唇翕合,告辭道。

“不吃頓早飯麽?”不好意思地覷了眼門外亮堂堂的日光,豆苗兒細聲細氣道,“雖說時辰晚了些。”

嘴角微彎,陸宴初搖頭:“不用,我……”

“豆苗兒,你、你在家嗎?”

談話聲被打斷,豆苗兒詫異,這嗓音偏低,略顫,是個男人,但她不熟悉,聽著甚至陌生得很。

兩人對視一眼,陸宴初擡了擡下頷,示意她先去瞧瞧。

頷首,豆苗兒擡步,又驀地駐足,想起來地捋了捋亂糟糟的發絲,她面頰生燙,這一晚上外加早晨,在陸宴初面前,她臉只怕早都丟光了!

不敢再瞧他神情,豆苗兒提裙快步跑到院子,一擡頭,楞住。

“豆苗兒。”男子穿著一身簇新的赭石色長袍,頭發束得一絲不茍,手裏拎著幾袋東西,站在柵欄外沖她笑得拘謹。

顯而易見,這身是刻意打扮過的,但他面色暗紅,實在不適合這樣的衣裳顏色。

“你是……”

“我、我叫孫年安,是隔壁孫大娘的外侄。”磕磕巴巴的,孫年安悄悄打量著院子裏的女子,她身形苗條,不高不矮,肌膚像才剝了皮的雞蛋,面頰透著粉暈,如天上兩片紅霞飛落了下來。

村裏村外,哪怕附近幾個鎮子,都找不到她這麽好看的姑娘了。

孫年安從前不知打哪兒聽過一句話,叫美人在骨不在皮,初見到豆苗兒的那一瞬間,他腦海裏就立即浮現出這句話。但豆苗兒無論是骨子裏,還是外貌上,都令他同樣沈迷。

鼓起勇氣,孫年安快速道:“春杏生了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嬰,只是其中一個孩子身子稍弱,春杏爹趕去隔壁鎮上請敖大夫,春杏娘還在照顧母子三人。”

“雙胞胎?”豆苗兒喜出望外,又皺眉,“身子稍弱什麽意思,打緊嗎?”

“不打緊,應是不打緊,是大家都很緊張……”語氣低了些,孫年安埋著頭,手足無措。目光觸及手上拎著的東西,他眸中一亮,趕緊舉起來,“這、這是才出爐的喜餅,還有兩罐野生蜂蜜。”

柵欄門未開,孫年安想遞給她,又過不去,面色著急。

“我不能收,謝謝啊。”

“這是春杏他們家的喜餅,才出爐,春杏娘讓我給你帶些過來,你一定要收下,不然、不然我怎麽回去交差,我……”

豆苗兒餘光往屋內掃去,想到陸宴初被堵在屋裏,又窘迫又尷尬。

不願與孫年安再耽誤時間,她拉開柵欄門:“好,喜餅我收著,春杏姐姐的大喜事,我自然要分享的。”

“蜂、蜂蜜你也收著,這是我爹在山上收集處理了的,娘說,蜂蜜對身子好,你一定要收下。”

搖頭,豆苗兒如何都不肯收,這兩罐拿到鎮上肯定能賣個好價錢。更何況上次孫大娘才與她提過孫年安的事兒,她本以為等孫大娘回來再說清楚來得及,不曾想他竟這麽快找了過來。

兩人在門口你推我拒,孫年安急紅了臉,他猛地把蜂蜜擱在地上,羞赧地擡頭定定看著她,胸脯起伏,“豆苗兒,我喜歡你,我、我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竟是頭也不回地轉身跑了。

等豆苗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人已拐彎,很快沒了蹤跡。

無語極了,豆苗兒只好愁眉不展地把東西收起來,等孫大娘回了,再把兩罐蜜退回去。

“陸家哥哥……”沒走幾步,豆苗兒面色通紅地望向站在門檻邊的陸宴初,糗得不知該說什麽。

陸宴初沈默地掀眸,她頭垂得很低,貝齒輕咬下唇,含羞帶怯,像開得正好的一朵嬌花。

方才那郎生的傾訴衷腸,他藏在屋子裏聽得一字不漏。不知為何,她這模樣有些讓他不願多看,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陸宴初語氣極淡:“我走了。”

“別,不是,等等……”一連改了幾番說辭,他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豆苗兒追上去,“陸家哥哥,這喜餅,你帶幾個回去,就當……”

“不必。”斜了眼她手裏的東西,陸宴初蹙眉,眸色不耐,他沈著臉推開柵欄,疾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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