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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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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伸腳在底下踢了薛蟠一腳,“別胡說,秦公子是蓉兒的內弟,怎麽就成了你兄弟了?”

薛蟠明白過來了,只是他素來皮厚,也不在意,打哈哈笑了兩聲過去了。

寶玉看他也不顧的聽戲了,一雙眼睛只不住地偷偷瞟秦鐘,便知他又動了心思。再看秦鐘,也被薛蟠看的有些坐立不安。

賈母原不想過來,只是賈珍夫妻兩個再三去請。賈母抹不開面子,便也帶著迎春黛玉幾個過來了。不過略吃了幾杯水酒,看了兩折子戲,便借口身上倦怠又回去。她既然回去,迎春姐妹們自然也跟著回去了,因此倒是沒有聽到一些個不堪入耳的話。

第四十回

飯後,寶玉見那戲文不過演些個熱鬧喜慶的折子,也沒耐心看,只坐在席上百般想回去。無奈賈環想等著看那個雜耍班子的表演,死拉著他不叫回去,只得坐在那裏耐著性子聽。

雜耍班子果然是有趣得多。別的倒還罷了,唯有一個耍的猴子叫兩個人看著極是有趣。那猴子穿了一件兒紅色的小褂兒,歪戴著一頂帽子,動作雖是靈活,配上那呲牙咧嘴的樣子卻是好笑至極,只笑得賈環拍著桌子直哎呦。

寶玉也看的忍俊不禁,見賈環實在笑得沒個樣子,伸手敲了敲他的頭,“好生看著,這裏不比家裏,人多眼雜的,回頭告訴老爺,小心你挨呲。”

賈環吐了吐舌頭,坐正了身子,還沒看兩眼,又拉了拉寶玉的袖子,朝他使個眼色。寶玉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秦鐘坐在後頭一處不打眼的位置,旁邊兒卻是薛蟠。

不知道薛蟠那邊兒手舞足蹈地說些什麽,秦鐘也並不說話,只紅著臉看戲。

賈環低聲道:“二哥哥你看,薛家哥哥人家都說是霸王一樣的人,今兒倒改了性子了。”

寶玉知道趙姨娘一向不服自己的母親,雖然面子上尊重,打簾子端水伺候著,只是心裏恐怕是恨著的。不過王夫人這裏既有賈珠出人頭地,又有寶玉蓄勢待發,賈政對王夫人也是相敬如賓的,況且賈環也是放到了王夫人那裏養著,因此倒也不敢找茬兒挑釁。

賈環是她的兒子,又在她跟前過了幾年,多少也受了些影響。就算是如今跟寶玉關系不錯,其實對王夫人也沒太大好感。再者他念了些書,又跟在寶玉身後受了賈珠些教導,還真是看不上薛蟠這樣的。

他這麽說了,寶玉卻不好接茬,因此也就只懶懶地拈了一顆榛子來吃,並不說話。

不多時,寶玉實在無聊得緊,看賈環還不肯走,便悄聲道:“我昨日睡得晚了,這會子可是撐不住了,要回去瞇一會兒才好。晚間再過來罷。你可跟我一塊兒走不走?”

賈環看著臺上兩個壯漢喉嚨上正頂著一桿雙頭槍,槍身漸漸彎了,正是緊張的時刻,哪裏肯走?

寶玉便囑咐了兩句,自己帶著小廝茗煙兒掃紅幾個回了榮府。

想到賈母先行回來了,寶玉便往賈母的院子去。才進了院子,便聽見裏頭一陣陣笑聲。

寶玉心裏一動,快步走了過去。門邊一個小丫頭機靈地打起簾子,叫道:“寶二爺來了。”

果然裏邊迎春黛玉幾個都在,此刻全坐在炕上,圍著賈母說笑。賈母見了寶玉,自然眉開眼笑,問道:“怎麽這會子就回來了?戲不好看?”

寶玉笑道:“都是熱鬧的戲文,看了多少遍了。在那裏也歇不好,我還是晚上再去罷。”

賈母忙叫他坐到身邊兒,又怕他在外頭男客那裏吃不好,緊著叫鴛鴦去端了果子點心茶水來。黛玉坐在賈母一邊兒,看著寶玉抿嘴直笑,趁著別人都沒註意,伸手來在臉上比了兩下,羞臊著寶玉。

寶玉看著黛玉細細白白的手指在臉蛋上劃了一劃,心裏便如有個小手撓著一般。他上輩子和黛玉坐臥都在一處,嬉笑打鬧都不忌諱著,此時見黛玉一笑之下,神色可愛,尤其是一顆小小的虎牙露了出來,更顯得俏皮,真是恨不得便要過去鬧一鬧她才好。看看屋子裏頭的主子丫頭婆子們,強忍下了。

賈母見他臉色古怪,忙問端的。寶玉看著黛玉咬牙笑道:“老祖宗把我當小孩子哄了,林妹妹後邊兒笑我呢。”

黛玉不妨頭他說了出來,呆了一呆,賈母眾人看時,果然,那手指還在腮邊比著呢。

惜春“哎呦”一聲笑倒在迎春懷裏,探春也笑個不停,倒是迎春年紀大些,人也穩重,扶好了惜春朝黛玉笑道:“往日裏看林妹妹也是個文靜的性子,其實也這般淘氣的。”

底下跟著黛玉來的王嬤嬤笑道:“可不是麽,我們姑娘在家裏時候是一個人,也沒個說說笑笑的時候,就是我們看著也悶。如今可好了,才來了這裏沒多久,姑娘就開朗了不少了,這才像個小孩子家家的樣子。”

黛玉被眾人笑得紅了臉,拉著賈母的袖子不依:“都是二哥哥,叫人家笑話我了。老太太要蘀我做主。”

賈母摩挲著黛玉的頭笑道:“很是很是,我這玉兒一向是個好的,哪裏能叫寶玉笑話了?”

說著,伸手做了個打向寶玉的礀勢。寶玉見了黛玉開心,自然越發賣力,只當是被賈母打到,身子一歪,便就勢倒在了炕上。

屋子裏頭正鬧著,外邊兒有丫頭道:“珠大爺來了。”

寶玉忙起來,迎春幾個也站了起來。賈珠進來一看先向賈母請了安,笑道:“老太太這裏好熱鬧。我回來晚了,竟是沒趕上不成?”

賈母讓他椅子上坐了,笑問:“今兒是東府裏頭你敬大老爺的笀辰,也回來這般晚。回來是就過去,還是怎麽著?”

“今兒可不止我一個,院裏臨時多了事情出來,一幹人都是到了這會子。我倒也是想著早些回來,也沒奈何。”

賈母聽了忙道:“自然是你那衙門裏頭事情為重。東府也不是外人,你晚間過去一趟說一聲也就是了。”

賈珠答應了一聲是,便起身告罪出來。寶玉忙也起來,對賈母道:“老太太,我跟著大哥哥一塊兒去了。”

賈母道:“行了,你們去罷。都各回去歇一會子。”

賈珠確實累了,寶玉倒是精神的很,便跟賈珠約好了晚間兒一塊兒去寧府。

晚間也不過是飲酒看戲,因有賈珠在席上,賈璉也老實了許多。一時酒席散了,寶玉估摸著時候,便要和賈珠一塊兒回去。

賈璉也起身道:“不如一塊兒回去,也叫珍大哥歇了吧。”

賈珍苦留眾人再坐一會子,賈珠便笑道:“大哥這裏也忙了好幾日,想來也累了,哪裏還擱得住我們再鬧?不如便是這樣罷了,下回再來擾了大哥。”

賈珍無法,又見賈璉有了些酒意,便叫賈蓉著人去套車,送賈珠兄弟幾個回去。

賈蓉答應了去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回來說馬車預備好了,賈珍命賈蓉帶著人一直送到了車前,看著賈珠幾個上了車才罷了。

誰知道才一撂下了車簾子,便聽見不遠處一個破鑼似的聲音響了起來:“欺軟怕硬!不公道!有了好差事就派給別人,這黑燈瞎火送人的差事就派了我來!”

賈珠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賈璉本就有幾分酒意,此時聽了這話就更壓不住了,“唰”地打起簾子,看賈蓉還在前邊兒,罵道:“蓉兒!你作死了!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怎麽不好生教訓了?”

賈蓉擦了擦額角陪笑道:“這個是焦大罷。我原說派個老成的人給叔叔們趕車,誰知道派了他來。這焦大一慣仗著救過太爺的命張狂,叔叔別惱,侄兒這就去教訓他去!”

說著抽身便走。

“慢著。”賈珠忙出聲叫道,見賈蓉回身,“既是有功的老人,也別委屈了他去,叫人好生送了回去歇著罷。省的叫外人說你們府裏。”

賈珠頓了頓,沒把那“忘恩負義”四個字說出來。

賈蓉也是個聰明的,忙笑著說知道了。忙吩咐了身邊兒的來升:“去找幾個人把焦大送回去,再叫個人過來。”

來升一溜兒小跑去了,不多時又有個趕車的過來。賈珠放下簾子,叫人趕了車送回去。

遠遠兒的,似是聽見那邊焦大仍在怒罵,賈珠細聽了聽,臉上忽然變色,沈了下來。

那焦大的聲音著實不小,不但寶玉賈環兩個,便是微醉的賈璉,也聽得清楚,先還歪在車上,這一下子也坐了起來,看向賈珠。

“……哪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麽不知道!……”

賈璉三個看賈珠臉色陰沈,再想到那焦大的話,一聲兒不敢出,都坐直了。

第四十一回

卻說賈珠在車上聽見了焦大的話,不禁勃然大怒。他本是個溫和斯文之人,因此雖是哥哥,其實賈璉寶玉幾個都並不怕他。只是此時,見了他臉上神色陰沈的可怕,便是賈環這等喜歡胡鬧的,也不禁往寶玉那裏縮了縮。

“那個,大哥哥不必生氣。”賈璉吞了口口水,“誰家府裏沒個無法無天的奴才呢?這個焦大素日我也聽說過,仗著自己有點兒功勞就不聽調配,況且許是喝多了罷。”

賈珠手緊緊握成了拳,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賈璉:“聽你這話頭,往日裏也聽過這等話?難不成,這邊兒府裏竟真傳出了這樣的醜話?”

賈璉縮了縮脖子,心裏著實後悔不該多嘴,忙陪笑道:“沒有的事情,若是叫我聽見了,早就叫珍大哥遠遠地打發了這個奴才。誰家府裏養大爺呢?更何況是喝了點子貓尿就胡沁亂吠的奴才。”

賈珠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盡然罷。”

他話未說盡,心裏卻是明白。焦大救過寧府太爺的事情,那是兩府裏頭主子奴才都知道的。當初戰場上能把主子從死人堆兒裏背了出來,找了水自己不喝全給了主子的,那不必說是對主子忠心的。這樣的忠仆,原該敬著些。

賈珠記得小時候也見過那焦大,雖然人不大會說話,可看著絕不是那等調三窩四的人。他醉了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那府裏有這樣的傳聞不是一兩日了,也絕不是空穴來風的。

再想到外頭人提起榮寧兩府,面子上都是挑起大拇指,一門兩國公,真真是顯赫。只是,那都是老祖宗的蔭庇。如今,兩府襲的都是世襲將軍的爵位,既沒什麽實權,又是降等襲爵,再有個一兩代也就無爵可襲了。這樣的時候不說怎麽上進的話,反倒胡作非為,以至於傳出如此不堪的話來,若是傳到外頭去,不光是寧府,便是榮府的聲名體面,都要被人唾棄到塵土裏!

又想到寧府裏賈敬早早兒地把爵位給了兒子賈珍,如今常年住在才城外的道觀裏,賈珍在寧府裏一人獨大,那珍大嫂子既是續弦,又無所出,哪裏敢管他?這,這爬灰的醜事,依著賈珍那樣肆意妄為的性子,也不是做不來……

賈珠越想越氣,眉頭擰得緊緊。半晌,強壓下怒火,向賈璉道:“知道你跟珍大爺交好,你自己留心些,別使勁兒往前湊。”

賈璉哪裏敢說不,忙不疊地答應了。

一時到了榮府,賈珠也不等人來扶,自己跳下了車,冷冷地瞪了跟著的幾個小廝長隨,厲聲道:“今兒的話,若是從你們嘴裏說出去一句,我也不必回了別人,只叫人割了舌頭賣到黑煤窯子裏去!”

說罷,也不等賈璉幾個下來,自己一徑往裏頭去了。

賈璉寶玉賈環三個下了車,面面相覷。賈環囁嚅道:“璉二哥哥,什麽是爬灰?”

賈璉見那東府的車還在,忙喝道:“胡說什麽?這也是你個爺們能說的話?還不快快忘了呢。若是再叫我聽見你說,窩心腳先踹了你!”

賈環素來怕賈璉比賈珠更甚,見他聲色俱厲地說了,也怕了,忙道:“我再不敢說了。”

心裏卻打定了主意,明兒找個空子去問問自己的小廝去。

卻說賈珠怒氣沖沖回了自己的院子,李紈正在屋子裏哄著自己的女兒說話,賈蘭卻在一邊兒燈下看書。看到賈珠進來,都站了起來。

李紈見他臉上神色不似往日,竟是氣得狠了的樣子,忙叫人把女兒抱了出去,又叫賈蘭回自己的屋子去睡覺。

看人都出去了,李紈忙親手倒了茶遞給賈珠:“大爺這是怎麽了?不是從東府裏回來?”

賈珠喝了口茶,覺得心裏堵著的那口氣順了些,看看李紈,見她穿著一件兒藕荷色對襟兒長襖,頭上的釵環也都摘了,只用一只雲鳳紋金簪松松的挽了頭發。雖是家常裝扮,在燈下卻是顯得溫馨婉約。

張了張嘴,賈珠將那話又吞了回去——沒的臟了自己夫人的耳朵!

心裏卻是暗暗打定了主意,明兒定要找個合適的時候跟大老爺二老爺說說這件事。若是真的,那必須遠著些寧府。省的外人不知道,以為榮府裏頭一樣的骯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那賈璉回了屋子,鳳姐兒還沒回來,只有平兒帶著大姐兒在屋子裏頭。

賈璉四下裏看了看,問道:“二奶奶呢?”

平兒見他喝了酒,忙倒了熱茶給他,笑道:“不是去東府裏了?想來是看小蓉大奶奶去了,也快回來了。”

賈璉脫了外袍,坐在榻上看著女兒給自己請安。大姐兒才三歲,生的玉雪可愛。此刻頭上梳了兩個小發髻,用粉色的綢帶挽了,底下又墜著兩只精巧的金鈴鐺。隨著她的小腦袋一動,便發出清清脆脆的響聲。

賈璉看了實在是喜歡,又見平兒在一邊兒站著,含笑看著大姐兒,臉上滿是溫柔神色,不由得心裏癢癢,忙揚聲叫了乳娘進來抱大姐兒出去了,自己伸手便拉著平兒調笑道:“好人兒,今兒我睡你屋子裏罷。”

說著,便湊過嘴去親平兒雪白的脖頸。

平兒咯咯笑了兩聲,眼看著賈璉一雙大手有向衣襟裏探去的趨勢,忙推他道:“快起來,二奶奶一會兒就回來了。”

“怕她呢!”賈璉不為所動,依舊手嘴並用,“看你那麽喜歡大姐兒,不如我也給你個孩子,你自己個兒的,豈不是更好些?”

平兒使勁兒推開他,起身整著衣襟兒啐道:“又喝多了混說,叫她知道了好不待見我!”

賈璉大笑著躺在榻上,拍著手道:“你竟是這樣怕她不成?”

“她自然怕我,誰叫她是我的丫頭呢?”

門簾子一挑,鳳姐兒進來了。臉上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平兒,又看向賈璉,“你可是快些往平姑娘那裏去罷,可仔細著些,別進錯了屋子。”

平兒不敢言語,忙過去蘀鳳姐兒解下了身上的薄緞子披風,又轉身去端茶倒水伺候鳳姐兒。

賈璉幹咳了一聲,想起鳳姐兒是從東府裏回來的,又想到方才那焦大罵的話,這心裏忽然覺得膈應的慌。臉上先還有些個熱,這時候也不顧得了,冷笑一聲:“這是從東府裏才回來?我這一個爺們兒都進門了,你這二奶奶才回來,真是好啊。”

鳳姐兒聽他聲色不似往日,心裏先思忖了一回,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麽錯處兒,當下坐在賈璉身側,丹鳳眼一瞇,笑道:“這是怎麽了?我也就跟著你前後腳進門,怎麽這麽大火氣?”

賈璉看著鳳姐兒一言不發,良久見鳳姐兒神色如常,方開口問道:“你今兒又去看蓉兒媳婦了?”

“嗯,她這一程子病的什麽似的,我跟她好了一場,自然得過去瞧瞧。再者老太太心裏也惦記著呢。”

“行了行了,去就去了罷了。說給你知道,就算是親厚,你們那也是兩個府裏的人!好不好的打發個老婆子過去瞧瞧就行了,別有的沒的自己整日價長在那邊。你又不是那名醫聖手,在那裏做什麽?府裏有多少事情等著你呢,再不然,你照看著些自己的閨女也好。”賈璉摔下這幾句話,也不洗漱,脫了靴子便上床睡了。

鳳姐兒在那裏坐著被他沒頭沒臉地幾句話說的很是迷瞪,半晌方看著平兒問道:“好好兒的,二爺這是怎麽了?”

“這進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平兒搖頭道,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是不是方才咱們哪句話沒說對付?”

鳳姐兒想了又想,實在沒有頭緒,“行了行了,先去端了水來我洗一洗罷。明兒你去問問跟著二爺出去的人,看是怎麽著了。”

第四十二回

過了幾日,賈珠休沐,便將寶玉叫到了外書房裏頭。寶玉自己坐在窗前一筆一劃地臨帖,賈珠卻是在黃花梨木雕花的書案前舀了一本文選看著。

外邊兒秋陽高照,書房裏光線極是充足,寶玉偷偷看了一眼賈珠,見他正舀著一本文選看著,臉上依舊是這幾日來陰陰暗暗的表情。

寶玉知道這是賈珠心裏不痛快。這幾日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這位大哥哥,知道他還沒有把東府聽到的話告訴自己的父親呢。寶玉也不著急,依著賈珠的脾氣,定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賈珠初聽到這些話時候是出奇的憤怒,畢竟此事所關乎的並非那一兩個人的臉面,而是整個賈氏家族的聲名。但他素來心思縝密,又在外邊辦事久了,做事情很是周到。他並未先急匆匆地告知賈政,而是第二日一早便找來了跟著自己的心腹長隨,低低地囑咐了一番。

果然,沒幾日功夫,那個長隨便過來回話了。

只是,看了看正在習字的寶玉,長隨李福覺得不大好開口。賈珠淡淡說道:“有什麽說什麽,寶二爺也不必避諱。”

李福一咬牙,撿那能說的話說了。雖是說的隱晦,賈珠也算是明白了,果然並不是空谷來風。那時候地方說的有鼻子有眼,只怕,這一樁大大的醜聞,乃是實打實的了。

賈珠揮手叫李福出去了,寶玉看他臉色氣得鐵青,原本文文弱弱地一個人,竟也一拳砸在了書案上。

寶玉忙奔過去拉起賈珠的手勸道:“大哥哥,別傷了手!”

“傷了手?”賈珠冷笑道,“我倒是寧可把這條膀子都傷了廢了,也不願意聽見這麽個膈應人的事兒!”

頓了一頓,又道:“哼,哪裏是膈應人,簡直是讓人惡心至極!”

寶玉沈默不語。記得上一世賈璉給尤三姐和柳湘蓮說親,提起東府,柳湘蓮的話是什麽?除了門口的石獅子,只怕連貓狗都不幹凈。

那個時候自己跟柳湘蓮交好,只怕柳湘蓮是顧忌著自己的面子,才沒把榮府說在一起。

半晌,寶玉方問道:“那,大哥哥是要怎麽辦?告訴老爺還是老太太?”

“老太太?不行。”賈珠斷然否認,“老太太年紀大了,冒冒失失地跟她老人家說了,若是氣出個好歹來,豈不是咱們的不是?”

若是單單告訴賈政,寶玉覺得自己能夠預見父親聽聞此事的反應,無外乎就是當著自己或是賈珠的面兒怒罵幾句,至於說別的,他要是有法子,那就不會在從五品的位子上待了多少年沒動地兒了。這樣想著,寶玉也不禁心裏暗自竊笑了一把。

賈珠皺眉看著書案上茶盞冒出的縷縷熱氣,細細思量著。他不是個性格有多強烈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憤怒過後更多的是想如何瞞下來,如何遮掩過去。倒不是為了那兩個不要臉面的人,而是,榮府裏頭從迎春姐妹算起,到大姐兒,到他自己的女兒,再加上如今客居在這裏的兩位親戚,六七位姑娘呢。別說這幾個姑娘都還沒有定下親事,出了這樣的醜聞,便是出門子多年的姑奶奶,也都跟著沒臉!

想來想去沒有頭緒,賈珠心情十分低落。瞥了一眼在旁邊兒坐著的寶玉,“去,把你璉二哥找來。”

寶玉答應一聲,忙顛顛兒地出去了。說實話,這是他大哥哥為數不多的發怒。賈政發火時候寶玉已經習慣了,左不過就是那一句句“逆子”“孽障”,再多的話也罵不出來了。賈珠可不是,就那麽沈著臉,寶玉就覺得心裏發寒,不知這位哥哥在想些什麽。

賈璉那裏這幾天其實也煩,若是說起來,他跟賈珍一貫不錯。說不好聽的,兩個人頗有些臭味相投。一塊兒走馬鬥雞,一塊兒眠花臥柳。只是,賈璉自問就算是風流了些,那,也沒臉動自己個兒兒媳婦的念頭罷。

況且,那焦大還說什麽?養小叔子……

賈璉心裏把自己個兒的幾個兄弟排了一遍,很是滿意。寶玉也好賈環也好,平日裏跟鳳姐兒接觸都是正常。看來,這還是寧府的風氣不好。日後萬萬不能叫鳳姐兒多去了那邊兒。

見寶玉過來,說是賈珠找他,賈璉慌忙披上外袍往賈珠這邊來了。寶玉亦步亦趨,卻被賈珠趕了出去。

寶玉摸摸鼻子,也不介意。反正此時他尚且是個孩子,想來這大哥哥也不會叫自己多知道了。

轉身出了外書房,寶玉見自己的小廝茗煙兒正在外頭探頭探腦地往裏看。

寶玉微微皺了皺眉,這個茗煙兒從上輩子就跟著自己,說實話是個貼心的,只是眼皮子淺了些,一家子都是。寶釵身邊兒的丫頭鶯兒會說話,沒幾句話就說的他娘暈頭轉向,收了人家做幹女兒。從此茗煙兒可是沒少在他面前提起鶯兒的好處。

“這是做什麽呢?鬼鬼祟祟的。”寶玉沒好氣地問。

茗煙兒忙一打千兒,“二爺,外頭薛大爺過來,說是要去外頭逛逛,跟人約好了的,問二爺有空沒有。”

寶玉想都沒想,便道:“我還得回去念書,你就這麽回了薛大爺罷。”

說完,也不待茗煙兒說話,擡腳往內院去了。

信步走著,看那院子裏種著的樹木花草都帶了些衰敗的顏色,時有落葉飛散下來,寶玉慢慢地踱著步子,很是享受這種秋日裏的好天氣。

不知不覺到了王夫人的院子。寶玉進去了,見院子裏鴉雀無聲,丫頭婆子都沒有一個。人都說春困秋乏,想來這些人也是瞅冷子偷空兒歇著去了。

寶玉往前走了走,才到了門邊兒便聽見裏頭有細細的說話聲音。仔細聽了聽,卻是王夫人並薛姨媽母女的聲音。

有心轉身回去,卻不巧金釧兒正出來,見了寶玉抿嘴一笑,忙打起簾子叫道:“寶二爺來了。”

這下子想走也走不了了,寶玉只得進去。果然裏頭王夫人正和薛姨媽兩個坐在炕上說話,寶釵卻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身後一條大紅色閃金蟒緞椅搭半露著。

含笑向王夫人薛姨媽並寶釵問了好,王夫人便叫他坐在下邊。寶玉看了看,坐在了寶釵的另一側,中間兒隔了一張小小的雕花兒幾。

薛姨媽看著寶玉笑道:“寶哥兒今日沒出去念書?”

又向王夫人讚道:“不是我當著姐姐的面誇獎,寶哥兒人生的這般,又是聰慧的,又極為用功。聽我那孽障說,幾次三番想找寶哥兒出去玩,寶哥兒可都是在念書呢。我說了,明兒寶哥兒必定是有大福氣大前程的,不許他擾了寶哥兒讀書。”

“瞧妹妹這話說得。”王夫人看了一眼寶玉,面帶得色,“都是至親的親戚,哪裏說到打擾?很該叫寶玉出去多跟蟠兒親近親近的。”

寶玉忙起身道:“我正想說呢,幾次薛大哥哥叫我,我都不得空。雖是沒有先生看著,可是大哥哥每日裏也給我定下了不少的功課。實在不是有意不跟薛大哥哥親近,明兒姨媽蘀我分證分證,好歹別叫惱了我。”

他形貌出眾,人又溫和有禮,喜得薛姨媽恨不得這是自己的兒子,哪裏還說得上怪罪二字?

忙道:“我的兒,你可是多心了。你大哥哥見你這般出息,只有羨慕的,哪裏還能惱了你?若是他真敢,便是我也不答應的。”

寶釵也在一旁笑著接口:“可不是麽,每常我媽在家裏提起寶兄弟,都是讚不絕口的。”

王夫人聽了自是滿意,透過茶盞飄起的熱氣看著寶釵,見她穿著一件兒雪青色亮緞斜襟兒長襖,上頭倒也沒有繡什麽花色,只用銀線在袖口和領口勾出了雲紋,底下配著的是淺色綾子百褶裙,一色的半新不舊,看上去既不覺得奢華,又很是能將她白皙的臉色襯出來。鮮艷嫵媚的臉上帶了些許紅暈,當真稱得上是艷若牡丹,色如春花。

寶釵原本生的就好,自從到了榮府,見三春姐妹固然不凡,更有一個親戚家的林姑娘更是出色,便也不肯怠慢。雖然還在父孝之中,也不能鮮艷地穿戴了落人口實,卻也是在裝扮上極為用心的。

此時她又有意討好王夫人,又有寶玉一個年紀相渀的男子在側,說話做派之中便更加帶上了幾分端莊沈穩之色。

王夫人見了自然很是滿意,看看寶釵,又看看寶玉,心裏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出來。

第四十三回

自從薛姨媽一家到了榮府後,寶玉一直小心地遠著。便是王夫人偶爾跟他提及寶釵母女,也是能不接茬便不接茬的。

此時也是如此,聽著王夫人薛姨媽和寶釵寒暄著,自己卻是低著頭飲茶,再不就是看著茶杯上描的極為精致的花紋發呆。

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外頭一個丫頭進來回道:“太太,寶二爺屋裏的可人姐姐來了。”

“叫她進來罷。”王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擦了擦嘴角。

可人進來先給王夫人等請了安,寶玉正坐在那裏不自在,忙笑著問道:“什麽事情找到了這裏來?”

可人福了福身子,回道:“老太太那裏才剛打發了琥珀姐姐過來,說是得了好些玩意兒,叫二爺過去瞧瞧呢。”

寶玉聽了忙起身,看著王夫人。

王夫人也笑了,老太太疼愛寶玉,無論什麽好東西都想著他,這倒是叫她極為熨帖的,忙笑道:“既是這麽著,快些過去瞧瞧,別叫老太太等著。”

“姐姐,我來的日子雖淺,可這冷眼看著 ,老太太是真疼孫子啊。”薛姨媽笑著說道。

“老太太對小輩兒都極是疼愛的,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他們。”

“呦,那可不是麽。”薛姨媽察言觀色,“我瞧著,老太太疼愛寶玉可是真實疼到了骨子裏的。”

王夫人面上一派平和,卻不接話,只端起了茶杯掩飾嘴角一絲兒得意之色。

正說著,外頭又進來一個丫頭,穿著紅色小襖,青緞子掐牙背心,底下系著一條白綾細褶裙,卻正是賈母跟前的琥珀。琥珀進來見了可人,先是抿嘴一笑,隨即給王夫人薛姨媽福了福身子,笑道:“二太太好,姨太太好。老太太那裏今兒得了些玩意兒,叫我來請寶姑娘,看有什麽合意的,跟姑娘們一塊兒過去樂一樂。”

寶釵聽了是賈母的話,忙站起身子。薛姨媽見琥珀說完了,才笑道:“這是怎麽說的,我們住在這裏已是不好意思了,怎麽還好叫老太太給寶丫頭玩意兒?這可是真真叫我們不好意思了。”

琥珀笑道:“我們老太太還說了,姨太太和寶姑娘可是不許客氣的。寶姑娘跟我們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樣,老太太都是當親孫女看的。”

王夫人手裏茶盞停了一下,隨即放在炕幾上,向寶釵笑道:“好孩子,你只和寶玉一塊兒過去罷。我和你媽這裏再說說話,既是在這裏住著,只當自己家裏一樣。”

寶釵低頭說了句是。因是秋天,早有鶯兒舀著那蓮青色緞面的披風過來給寶釵穿上。

王夫人見寶玉只穿著家常的衣裳,外頭雖是罩著袍子,終究看著單薄了些,眉頭皺了皺,問可人:“這樣的日子,正是該叫寶玉多穿些。怎麽就這麽出來了?難道你們就沒想著給寶玉加件兒衣裳?”

可人笑道:“回太太,奴婢也怕二爺冷著,帶了一件兒薄棉的披風過來,在外間兒放著。”

王夫人聽了方才罷了,看著寶玉和寶釵一塊兒出去了。可人和琥珀兩個又福了福身子,一徑跟著寶玉寶釵兩個去了。

薛姨媽看著可人的背影,笑道:“姐姐這裏的丫頭倒是好的,我瞧著這個可人真是細致的。那進退也得體,不愧是姐姐□出來的。”

王夫人不置可否,寶玉身邊兒的大丫頭,其實都是從賈母那裏撥過去的,哪裏是她□的了?只是這話也不好出口,只笑道:“好雖好,只是年紀也大了,眼瞅著也就快配人了。”

薛姨媽便嘆道:“說起來,我們上京前,家裏的大小丫頭也打發了一些。但凡有些個歪心思的都沒留下。像我身邊的同福,跟了我幾年,也是大了,仗著自己有些個顏色,不免心大了。我也沒敢心軟,賞了她幾兩銀子,讓她各自去了。”

這話牽動了王夫人心腸,想著那眼中釘趙姨娘,可不就是原先賈母身邊兒的大丫頭麽?不過仗著年輕貌美,就敢連著生下來兩個孩子,有事兒沒事兒的還調三窩四,霸著賈政。

當下冷笑道:“既是有了歪心思,妹妹打發了是對的。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缺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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