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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九十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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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九十一(1)

都說人逢過節喜事多,就在中秋之後的第二日,杜明昭便見到了北地唐家派來的人。

來人自稱唐元,是唐將軍身邊的親信之一,唐將軍能派遣他來,是為看重之意。

杜明昭將唐元請到泰平堂的後堂細談,同行的還有宋杞和。

“小人這廂先給杜姑娘見禮了。”唐元很是規矩地給杜明昭行了禮。

“幸會。”

杜明昭引唐元落座。

而唐元卻是側頭睨了眼宋杞和,那面宋杞和沖他頷首,他便安穩坐下。

“杜姑娘,那些送去北地的藥,可是都來自杜姑娘的這間醫館?”

杜明昭應回:“不錯。”

“那就好,杜姑娘一介姑娘家能有如此本事,實在令小人敬佩。”

唐元笑容漸大,“小人來前,我們將軍千叮嚀萬囑咐命小人定要和杜姑娘談妥,所以藥錢小人一並帶來了,杜姑娘請點。”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布兜,遞給杜明昭。

在杜明昭垂頭的片刻,唐元也在觀察她的面容。

這些年唐元走南闖北,又跟隨唐將軍在北地待了足有十餘年,他主負責北地唐家的商鋪,因而與人打過無數交道,早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的本領。

因要時刻記來客容顏,唐元在看見宋杞和的第一眼,便認出宋杞和是十年前在京中見過的禦王府世子。

聽說唐將軍收到十箱的藥,皆為溪川縣泰平堂所供,這泰平堂的主子也就是杜明昭。

那時唐元感到一剎那的困惑,不知曉為何宋杞和會與杜明昭有幹系,他想福禮,但卻被宋杞和用眼神制止。

左思右想之下,唐元還是留意起溪川縣的小神醫杜明昭。

起初唐將軍以為是禦王府來的命令,也沒多上心,而是將藥瓶分發下去,每一位將士都領了一瓶,分到最後竟還不夠用。

北地的夏季很是難熬,地處最北常年寒冷,而夏季又是意外的幹燥炎暑,諸多將士在練兵途中扛不住倒下。

為這事,唐將軍愁的頭發都白了。

可自打杜明昭的藥在被用過之後,兵營裏倒地的卻是愈發變少,更有的染上風寒咳嗽,服用過藥丸,病氣短日內肉眼可見地好全。

唐將軍這才打聽得知菏州有一位小杜大夫,還與禦王府世子走得近,醫術相當了得。

她那藥啊,北地將士們用是再合適不過了。

唐將軍滿意地不得了。

杜明昭數了數,不多不少,正是五張百兩銀票,她勾唇輕笑,“多謝你。”

唐元笑得十分真切,他抱拳道:“應該是我們唐家說謝才對。”

“抱歉,我想問,唐家收了整十箱的藥,是要在北地置辦鋪子賣藥嗎?”

“我們唐家是受陛下之命鎮守北地的將門,唐將軍乃朝中的鎮北將軍。”

杜明昭楞然地“啊”了一聲。

唐元沒料到她竟未聽過唐將軍的名號,不過菏州太遠,想來也正常,他便解釋道:“杜姑娘你放心,我們唐家買下你那藥並非為了倒賣或是其他,是鎮守北地的將士們需要。北地艱苦,常見藥材難以生長因而稀缺,先前唐將軍本有意在鄰州買入,但真到用時又極其不便宜。”

言外之意,杜明昭送來的藥丸解了燃眉之急。

杜明昭聞言淺笑,看來她那藥丸是個好用處,還受到了唐將軍與唐元的一誇。

“為著這個緣由,將軍想小人親自來和杜姑娘一談,看您這兒可還有更多的藥,前頭的十箱用過大半,許是不夠用。”

唐元這回被派來就是談生意的,唐將軍喜歡這隨身可攜帶藥丸的法子,還能更有效地抵禦常發疾病,因此他要唐元要把泰平堂這門合作談下來。

“用量這樣大?”

“是的。”

“可近來不是未有戰役嗎?”

“但平日練兵難免磕碰。”

杜明昭不知道北地是有多少將士,但聽著連最基礎的醫療所需都是巨大的,她思忖半晌後道:“你這乍一下問我討藥,我手頭拿不出太多。我們撫平村的藥房應還餘下一些,零零散散湊能湊出幾箱,但依你所說,怕也是不夠用。”

宋杞和那回說北地還需更多藥丸,杜明昭便讓柳葉帶人采摘鄭家田裏的五味子,進而制藥丸備著。

“不如這樣吧。”唐元知道自己有些強人所難,“杜姑娘手頭有多少便給我多少,我先將村中的藥箱拉走,我們唐家會在菏州安置個收貨的點,日後杜姑娘每月為北地供貨,可行?”

“沒問題。”杜明昭自不會拒絕這送上門的生意,“那我們先去撫平村吧。”

“好。”

杜明昭與宋杞和朝外走,唐元當即跟上。

一行人駕車立刻從溪川縣趕往撫平村。

藥房。

鄭嬸子與鄭佳妮今日亦在,因要采摘鄭家田中的藥草,兩人便也上藥房來幫忙,柳葉擔憂兩人不好上手,便給兩人安排了清洗的活兒。

因而杜明昭走進院中的時候,鄭佳妮是頭一個瞥見的。

“明昭!”

鄭佳妮將雙手在麻布衣袖上擦擦,起身向她跑去,“我家那地裏的藥草可都收完了,你看還需要幹啥不?”

“你們都完事了?”杜明昭笑著將她拉到一邊,“柳葉人呢?我找她有點事。”

鄭佳妮朝屋裏喊了一聲柳葉,柳葉當即出了屋。

“小姐。”柳葉眼瞅杜明昭身後還有幾人。

“你去叫人把庫房存放的藥箱都擡出來吧。”

“連阿膠的也要嗎?”

“那種不必,光說連箱要賣的。”

柳葉應句好後,她喊了三四位叔嬸,幾人合力擡出共三箱的藥。其中的兩箱為鄭家的五味子所制,另一箱來自杜家藥田的餘剩。

杜明昭與唐元說:“這是用五味子、麥門冬制成的藥丸,可治熱傷。”

“正好,小人回北地還能趕上最後一波熱浪。”

好在唐元駕了一匹馬車入村,整三箱的藥有地可放,唐元收拾好後,又給以杜明昭銀票,“杜姑娘,那這幾箱我就都帶走了。”

“唐元,我此後再如何尋唐家的人?”

“我們唐家在北地的鋪子名為‘逢喜’,到時杜姑娘會在城中見到的。”

唐元說完,與杜明昭道別,駕車離去。

杜明昭讓柳葉回院中喊來鄭嬸子,唐元給的錢她有必要分給鄭嬸子的。

這錢她對半而算,因制藥丸五味子不可單用,杜明昭不得不又從山泉村買入麥門冬,但五味子是從鄭家田裏產出的,因而這藥草錢她劃去三十兩。

“這,這……”鄭嬸子像是見到了燙手山芋,她以為自己看走眼了,又點了一遍數,是三十兩不錯,她聲音都染了結巴,“杜丫頭,你可是給太多了?”

“不多,你們那藥田辛苦嬸子每日勞作看護,這三十兩是賣藥所得,嬸子可得拿著啊。”

“這,這真是不得了的。”

杜明昭不由分說地讓鄭嬸子接好,她又綻笑道:“嬸子,你可莫忘了,前頭咱們說好你們隨我掙銀子呢。”

“我可沒忘,只是嬸子哪裏知道你能賣出這樣多的錢?”

尤其是杜明昭還說過,五味子不止是一季便了結,後頭秋季還有一回,整一年的收成光是制成藥丸賣掉,是十分可觀的。

鄭嬸子怕杜明昭給多自己吃虧,她便又牽著杜明昭的手道:“杜丫頭,你那藥房不還得給發工錢,可別到最後你不剩多少銀子了。”

“嬸子你莫操心,我這兒當然是夠的。”

杜明昭搖搖頭,只覺得鄭嬸子太過不信任她,她可是能變真金白銀的,哪會不算好分紅和收益?

三箱藥賣去一百五十兩,給鄭嬸子三十兩,還有五十兩得用於付這一個月鄉親們下田收割與每日做工的工錢,她自己能剩下一半。

思及此,杜明昭愈發堅定要將菏州送往北地的商線打造成熟,每月為北地供貨。

而她這個藥房,鄉親們做熟了,直接形成產業鏈往城中送貨就行。

……

唐元告訴杜明昭的“逢喜”,還真讓她五日後在溪川縣城中見到了。

好巧不巧,唐家選在了泰平堂的斜對門,杜明昭只肖擡頭便可瞧見。

這是一家掛著牌匾用作茶樓的館子,杜明昭在鋪子之外隨處掃過一眼,夏末來泰平堂的人都少了許多,更別提上對門的茶樓。

唐家選這麽個地兒開茶館,看來是真沒把在溪川縣以茶館盈利放在眼裏。

杜明昭沒多想,轉身入泰平堂坐診。

沒過幾時,一個不高的方臉小子自逢喜茶館跑出,他三下兩步在泰平堂門口遲疑了會兒,後還是大步走入醫館之中。

清早來泰平堂問醫的人僅有四位,三女一男,而何掌櫃那處卻是忙不轉,共有兩條隊排著,男子與女子分開來站。

傅寶看何掌櫃沒往他這面註目,他便在等候之一的男子身邊坐下,揚笑攀談道:“兄臺,我這後腰有些不舒坦,想起時看咱們城中僅有這麽一家醫館可看,可不知道這家醫館的大夫可能行?”

“那這你就不用多想的,今日是你走運,泰平堂的小杜大夫正巧在醫館坐診呢!你若是實在想,便和醫館的掌櫃一說,讓小杜大夫來給你看診,保管藥到病除。”男人比了個手勢,誇讚杜明昭。

“小杜大夫?”傅寶佯裝不明白,“是大家夥都在誇的那位?”

“可不嘛,老兄你並非溪川縣人吧?”

“嘿嘿嘿,兄臺眼尖。”

傅寶被男人看穿,只能縮脖子奉承,“這都被你看穿了。”

“不是,是因為也只有並非溪川縣的人才沒聽過小杜大夫的名頭呢!”男子一看傅寶竟都不知曉,當下便誇誇其談,“咱們小杜大夫雖是女子,但卻是再神醫不過,就說尋常那些個病,無論男女老少的,那都能給治,有一回送來個快斷氣的,都讓小杜大夫幾下給救活了!”

傅寶跟著瞪大眼,“小杜大夫這樣厲害呢?”

“當然!”男人哼笑,似誇他們溪川縣的寶,“咱們城裏那些個府邸,老爺夫人的,都只認小杜大夫嘞!我悄悄與你說,這話可不能給外人聽到……”

男人招招手,傅寶就側耳朵過來。

“咱們縣城裏的秦大人你知道吧?”

“是縣令大人?”

“正是。”男人又壓低聲音,“秦大人家的小兒子生來就有怪病,不言不語如活死人一般,可現如今都是小杜大夫治好的。”

傅寶聽得正起勁,男人也沒讓他失望,還撿了好幾例,後說道苗家時,他又下意識朝旁瞄幾眼,覆而道:“還有苗家大少爺,聽說他得了一種稀罕的毒,昏睡不醒還總閉眼起來瞎轉悠,那病光聽就是怪,看樣子是無藥可救,可偏偏讓小杜大夫給救回一條命。”

“什麽!你說……”

傅寶驚得差點從座椅裏跳起來,男人怕其他人瞅見,立馬捂住他嘴,“你可小聲點啊,咱平民老百姓哪敢隨意議論官家?苗大人是咱們溪川縣的縣丞大人。”

“是,是。”傅寶連忙認錯,可他按耐不住焦急,“你說那苗家大少爺,他得的病,那病是昏迷不醒,還閉眼會起身?”

“這事亦是我聽人說的,不能保準。”

“知道了,多謝兄臺啊。”

傅寶明曉男人自不會事無巨細,但他仍感念他的一番好意。

末了,男人還說:“因而我說你放平心吧,就只是一點兒腰傷,小杜大夫哪還治不得的?”

“是,是,小弟我是明白了。”傅寶跟著誇杜明昭,“這小杜大夫可真是神醫在世啊!”

“那是!”

傅寶不再和男人攀談,他耳朵練就了旁聽的功夫,豎耳朵去聽何掌櫃那兒的說話聲。

排隊等候買藥丸的男人女人閑來無事,左不過說的都是平日之言。

“我看來買四神丸的多,男人用了真的好嗎?”

“旁人不知道,我們這些挑瓦修屋可是喜歡,吃兩顆大中午的都不必擔心暑熱。”

“外頭那曬人,我都吃過兩個月了,小杜大夫說的藥效是不錯!”

“不過這麽看等下個月就不必再吃。”

“是啊,這都近秋的,天也跟著涼了。”

傅寶聽得杜明昭在溪川縣的名望極高,心中已是有了數。

待看診的輪到他身邊的男人時,傅寶悄然離開了泰平堂。

誰也不曾留意,方臉矮小的傅寶又竄入了斜對門的逢喜茶館。

傅寶腳下不停,噔噔噔地上了茶館二樓的包廂,飛快閉起房門。

“公子!”

這時門內兩人齊齊看來,坐於中央的男子並未開口,倒是站在身側的侍衛江濤出聲:“傅寶,你都打聽了些什麽?”

“我去泰平堂坐了一刻鐘,這溪川縣都管那醫館的小杜大夫為‘神醫’,說是那位姑娘什麽樣的怪病都可一治。”

“真有這樣神?我們竟從未知曉小小菏州出了這麽個神醫大夫,還是女子。”

江濤說的輕,他不時打量端坐的公子。

過了一會兒,江濤又說:“殿下,您怎麽看?”

被喚作“殿下”的宋鴻信放開執杯的手,擡起道:“說了在外不要喊‘殿下’。”

“是屬下嘴岔。”江濤忙認錯。

宋鴻信睨眼往傅寶那兒看,他的聲音不快不慢,帶著一股閑散的語調,“傅寶,你再說說。”

“公子還想聽些什麽?”傅寶嬉笑回。

宋鴻信輕笑勾唇,“在水舟縣不是聽城裏傳過,杜姑娘曾在水舟縣義診,連六根手指的人都給治好,將人變回五指的?”

“我以為只是傳言呢。”江濤如此說。

傅寶點頭就道:“杜姑娘應是有本事的,這溪川縣的苗家大少爺,得了一種病,與公子的很是相似,然那杜姑娘竟有法子治好。”

“什麽!”

江濤瞪大雙眼,急迫逼問,“你且說,是什麽病與公子一般?”

京城都道宋鴻信無藥可治,怎到了菏州,這才聞其名的杜明昭,就能治好了?

難道真是地方出神醫?

傅寶將男人的話一一重覆說給宋鴻信和江濤聽,“那苗大少爺同患了昏睡不醒,並且夜半迷失還會瞎轉的毛病。”

“這!”

江濤當即去看宋鴻信的臉。

即是慣於一張淡然含笑的宋鴻信,此刻都流露出些許的錯愕,“光是這麽聽著,還真是很像我那病了。”

江濤隱隱激動,“公子,那杜姑娘若能治好您的病!”

不知道是何等心情,但江濤難耐那股急切,恨不得這會兒就拔腿帶宋鴻信上泰平堂看診。

“慢著。”宋鴻信卻心思百轉,他想了很多,“我想應先去趟苗府,拜訪一下苗大人才好。”

江濤卻是擔憂其他,“公子,您今日就要去嗎?咱們的人都留在了張家,我怕你有恙……”

“無妨,溪川縣地偏,說話行事註意些,莫要引人註意。”

“是。”

江濤銘記在心。

傅寶則問:“公子要親自見一面杜姑娘,還是我先去泰平堂問問?”

“不必了,我們去過苗家就去泰平堂吧。”

“公子竟如此信那位杜姑娘。”

宋鴻信單手撫摸茶杯,似自言自語道:“是因為她是薛徑的徒兒?”

“公子,是張老告知您的嗎?”江濤還在消化“杜姑娘乃薛徑的徒弟”這個訊息,“若是薛老之徒,醫術高那還真說得過去。”

宋鴻信輕輕笑著,點頭道:“不知道在泰平堂可能見到薛老,我還真是有些懷念。”

“公子想見薛老?”江濤不懂,“公子都多年未見過薛老了,且薛老那時無論怎樣都回絕為公子看診的。”

“怪不得他。”

宋鴻信憶起往事,難掩唏噓,“於美人之事才是無妄之災,無端牽連了薛老。”

傅寶和江濤誰都沒開口。

事關宮廷辛秘,給兩人八百個膽子都不敢非議。

……

杜明昭剛送走因腰間盤突出問醫的婦人,她起身端水拿布帕擦拭側屋的桌椅,屋外一道如黃鸝的聲音翩然而至。

“明昭?”

施盈盈在屋門口“噔噔”敲了兩下,引來杜明昭的投眸。

杜明昭將屋中收拾過後,才跨屋而出,“你是來為施夫人討藥的吧?我帶你去拿。”

“好嘞。”

施盈盈跟在杜明昭的身後,兩人一同往前堂而去。

邊走著,施盈盈還笑說:“眼看連九月都快過去了,七八月的時候我本要來找你的,可奈何天實在太熱了,明昭你可得原諒我啊!”

杜明昭回頭時,瞥見施盈盈身著的那件輕紗杏裙,了悟笑道:“待十月就涼爽起來了。”

“我是想明日就十月呢。”

施盈盈的芙蓉面一旦生笑便宛如純真的孩童,“我可喜歡雪,十月一過便是冬日,多好啊。”

杜明昭搖了搖頭,她可不怎麽喜歡雪天,那太過冷了。

何掌櫃將藥包起,杜明昭剛要去拿,身側便走來一位與她差不多個頭的方臉男子,他徑直來問何掌櫃:“掌櫃的,小杜大夫還在醫館之中嗎?”

這會兒是杜明昭的午休,倒無人等候看診。

“你找明昭的?”

施盈盈搶著道:“你身邊那位就是哦。”

“您就是小杜大夫?”

杜明昭側過頭時,杏眸之中頓入另外兩道身影,走在前的公子一身竹青色衣袍玉,是為樹臨風之姿,而出聲的卻是在後的男子。

傅寶詫異道:“小杜大夫!”

宋鴻信稍垂頭見禮,“我等想來向小杜大夫問診。”

杜明昭淺笑點了下巴,她的眸子不自覺地落在宋鴻信的面龐之上。

他面顯蒼白,兩眼之間的鼻頂還映有淺淡的黑沈,是病氣在體內沈積太久的緣故。

她心覺來看病的應該就是眼前的這位公子了吧?

杜明昭朝宋鴻信直言:“是公子要尋醫吧?”

宋鴻信溫潤的面掛起笑,“是我。”

“請。”

杜明昭朝後堂一請。

宋鴻信領著傅寶和江濤,主仆三人先去了後堂的側屋。

施盈盈落在宋鴻信背影的眼終於舍得收了回來,恰好杜明昭將藥包給她,不忘叮囑,“回頭吃完了記得再來。”

“我會記著。”施盈盈冷不丁問了一句,“方才那公子不像是溪川縣本地人啊?”

宋鴻信五官十分清俊,是再溫潤不過的長相。因常年帶病,他的面容稍顯柔和,只是行走之間沈著一股骨子裏透出的矜貴。

施盈盈無意識就被吸引了目光。

在溪川縣,她敢確定沒見過這樣的人。

那自內而外散發的貴氣,是連秦府的秦陽策都不曾有的,現如今她尤其好奇宋鴻信的身份該有多尊貴。

“或許是吧。”

杜明昭卻打斷了她的心思,“我先去看診,你早些回去。”

施盈盈依依不舍地嘟嘴,“好嘛,我知道了。”

另一面,王大引宋鴻信幾人去往把頭隔壁的屋子,路上傅寶的嘴不停,宋鴻信只是掛笑傾聽他說。

一行人在將至的時候,撞見了自把頭而出的東宏。

宋鴻信與東宏兩人俱是一楞。

因是不認識的人,宋鴻信稍點頭便側身入屋,而江濤和傅寶更是忽視了東宏此人。

東宏那張如冰山的臉直勾勾盯著側屋,直到杜明昭來時方才收回眼。

曾為暗衛之一的他,在京城是從未與太子打過照面的存在,太子自然不知曉他是宋杞和的人。

就連那日東宏隨宋杞和去往宋鴻信所在之地,他都不曾露過面。

杜明昭道:“我這面還要忙,你隨意點。”

東宏應:“是。”

今日宋杞和未前來泰平堂,他被杜黎叫去習書,因而是東宏陪著杜明昭入的城。

得見杜明昭步入側屋,東宏緩緩收回註視。

他若沒看錯的話,那人——

是太子殿下!

東宏瞳孔狠狠縮起。

太子來了菏州溪川縣,還找上了杜明昭!

此時此刻,東宏只有一個念頭:他必須見宋杞和。

……

杜明昭還在為與施盈盈分別前她說的那句“非富即貴”耿耿於懷,這會兒在側屋正兒八經地端詳宋鴻信時,還真察覺到他有股難以用言語表明的矜貴。

仿若在哪裏見過。

杜明昭又回想了一刻。

是了,與宋杞和自帶的流逸很像。

“不知道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宋。”

杜明昭頷首,“宋公子。”

宋鴻信已先落座,那人溫雅笑著,連話語都是輕緩的口音,“我來向小杜大夫討的這病是年久的老毛病。”

“把手放在醫枕上。”

宋鴻信照做。

也是他的胳膊這麽一擡,杜明昭看清他露出手腕之上微鼓起的脈搏,以及手腕內側灰白黯淡的色澤。

他的病比杜明昭想象的還要重,就連膚色都受到了病氣的影響。

杜明昭探出兩根食指分別把了宋鴻信的左右手,兩只手的脈象是一致的,都屬微弱狀,且神經疲勞嚴重。

“宋公子每日夜裏歇息的可還行?”

“不多好,我總覺著雖睡著了,但人仍是清醒的。”

杜明昭又望向宋鴻信的臉,仔細在他耳、鼻、眼、唇之間掃過。

一道隱隱的黑線順著宋鴻信的鼻頂一直延伸至鼻頭。

這不是一般的病癥,更像是中了毒。

很棘手。

杜明昭蹙眉,“宋公子還有哪裏覺著異樣的?除了夜裏難眠。”

“這幾年倒無多少癥狀。”

“你意思是這病有數年之久了?”

宋鴻信一楞,覆點頭道:“有十餘年。”

“十年往上!”杜明昭頓時擺出嚴肅的神色,她語調不禁認真幾分,“宋公子,我問的你定要如實回答,從你病發起到現在,你都有過什麽癥狀?”

“最初的時候一日我能昏睡五個時辰,雷打不動更醒不過來,每到夜裏還會莫名起身,在院裏來回晃悠,這一點我的仆從皆可作證。”

宋鴻信邊說著,江濤和傅寶連連點頭。

杜明昭聽得詫異,這樣的說法怎麽愈發像是苗盛所中的“赤蓋”?

宋鴻信繼續道:“不過在有幾年之後,我就鮮少再會夜裏夢起了,後來更多的是睡著但人神志清醒,我想睜眼卻發現控制不得自己的身體。”

“原來如此。”

“小杜大夫是有了想法?”

杜明昭杏眸微瞇,她道:“不知道宋公子可曾聽說過苗家的大少爺?”

宋鴻信未語,他只擺出願聞其詳的態度。

“那位大少爺有過極像的病癥,不過他那是中了毒,此毒名為赤蓋。”杜明昭緊盯著宋鴻信的臉,想從他面部表情裏察看端倪,“宋公子聽過赤蓋之毒嗎?”

宋鴻信不確定道:“像是北地傳出的一種?”

“是。”杜明昭看他是真不大清楚,冷靜片刻補了一句,“我需要宋公子的血。”

“那不行!”

江濤冷臉張口便是拒道:“殿……公子,放血需傷您的身子,這怎麽可以呢?”

杜明昭聞言,一雙清冷的杏眸睨過去,眼中滿是不耐之色。

宋鴻信擡手就道:“小杜大夫要放血是有她的打算,既如此,便按大夫說的來辦。”

“可……公子,非要如此的嗎?”

江濤才是著急,宋鴻信可是真龍之體,怎好再菏州輕易被外人弄傷流血?

若傷了根本,後果不堪設想!

“我不能斷言公子病癥的話,又如何對癥下藥?”

杜明昭冷哼一記,“你們若是不想治,那我當然可以不要公子的血,歸根結底端看你們自己。”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宋鴻信徑直將手腕遞過來,他說:“小杜大夫,請吧。”

好在宋鴻信這個為主子的分外配合,杜明昭便頂著江濤那能將她後背射穿的眼,在宋鴻信手腕割除一道小口,再用小瓷碗接了小半碗的血。

事後,杜明昭為宋鴻信上了止血藥,並將他的手腕用麻布包好。

宋鴻信笑問:“小杜大夫,我是得等幾日再來覆診嗎?”

放血的話,看樣子當日是得不出診斷了。

“公子明日或後日再來泰平堂可行?”

杜明昭舉起瓷碗左右搖晃了兩下,她眼裏瞬間多了一抹幽幽的暗藍色,“毒有千萬種,我得確定才好。”

“小杜大夫已經能確定是毒了嗎?”

“不錯。”杜明昭和宋鴻信解釋,“公子的病癥是極其罕見的,若非中毒,那便是誤食致幻的藥,可那種藥吃一回也只會持續幾日,服用過量會有性命之憂,像公子這般十幾年之久的病不大可能。”

宋鴻信苦笑一記,他嘴邊是說不出的苦澀,“其實我看過幾位大夫,都道我陽壽已不久了。”

“公子!”

江濤更是不忍聽宋鴻信自暴自棄之言。

宋鴻信搖頭回笑:“沒什麽不能承認的,若是真的,這便是我的命。”

“如公子所言的話,是毒的可能便更大了。”杜明昭撫摸著下巴,“像苗大少爺中的赤蓋,那便是一種多年頻發的毒_藥,它不會一次致命,但會漸入體內,隨著年歲推遠,對身體的損害更重。”

“我明白了。”

“嗯,我回頭看能否找出是為何毒。”

不知為何,宋鴻信直視杜明昭清亮杏眸的那一刻,他的心莫名被安撫了。

對面的姑娘年歲不大,她沒有盤發,應並非人婦,如此年紀小的大夫竟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宋鴻信莫名相信她是有底的。

這種感覺,讓他不禁生出一個念頭。

杜明昭還真是個妙人啊。

宋鴻信便說:“那我改日再覆診。”

杜明昭應了好。

對取來的血,杜明昭帶著瓷碗一並從城中回到撫平村,東宏駕車入村,杜明昭卻讓他先去藥房。

薛徑喜歡待在杜明昭的藥房裏,他對這處生出濃厚的興致。有時薛徑還會挑挑揀揀幾樣藥房裏的藥材,嘗試混制藥效不同的藥丸。

而杜明昭,急著要見薛徑。

今日杜明昭回時,薛徑仍在藥房。

“師父。”

杜明昭與薛徑悄聲道明來意。

“先去薛家。”薛徑收好藥瓶往藥房外走。

杜明昭點頭,大步跟上他。

兩人同去了薛家。

“師父,那位宋公子的血我給帶來了,您看看?”

杜明昭取出瓷碗,薛徑接到眼前端視,她說:“我以為他是中的毒,但還不明晰是何種的毒那樣霸道。”

薛徑問:“病癥呢?”

“是和赤蓋相似的昏睡不醒與夜半夢游。”

“什麽?赤蓋?”

杜明昭忽而察覺薛徑那張慈容驟變,尤其是他半白的胡子都生硬地豎起幾分,她微感怪異,就道:“是啊師父,宋公子這毒已中有十幾年,早年時候如同赤蓋的病癥,現如今卻是精神不振,十分萎靡。”

薛徑突然的沈默讓杜明昭心中破開一個窟窿。

當他眼眸幽暗之時,杜明昭沈聲道:“赤蓋的診斷還是我從師父的手劄裏學到的,因而我要了宋公子的血。”

半晌,薛徑終於開口:“他告訴你自己姓宋?”

“是。”

“十餘年的病,已近膏肓?”

杜明昭瞪眼,“是。”

薛徑怎麽知道的這般清楚?

“我知道了。”薛徑轉而將瓷碗放下,他像是瞬間失去了對血的興致,而是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針,“丫頭,你看著。”

杜明昭湊到了近處。

只見薛徑將銀針探入瓷碗的血中,待血液覆沒銀針尖處,薛徑執起給杜明昭看。

銀針在血中浸泡過後,化作暗色。

當然,杜明昭知曉這是辨毒的法子。

可薛徑又取來一張薄薄的紙張,他用銀針在紙上一劃拉,暗漬落在紙上,顯現更為清晰的藍黑之色。

杜明昭蹙眉疑惑,“師父,這不是赤蓋嗎?”

“不,你再看。”

薛徑將銀針側放,引得紙頁留下更大塊的痕跡。

杜明昭拿起紙對準屋外的光線,在那塊暗漬散開的邊緣,薄頁透光之後竟然顯露出了紅色。

她忽然憶起薛徑在手劄裏寫過的話。

赤蓋之毒,頻發昏迷,受夢吞噬,中毒者血中染藍。

而哭魂之毒,猶如失魂,長久低迷又似夢似醒,因與赤蓋相近,則醫治時易斷錯。

診斷哭魂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將中毒者的血畫在桑皮紙上,唯有桑樹皮染上哭魂毒時,才會顯出黑塊邊緣的紅。

兩種毒雖病癥近似,但不可混淆,若以同種醫治,則中毒者難好轉一分。

杜明昭恍然大悟,“師父,宋公子得的是哭魂?”

這回薛徑滿意地點頭,“是,這就是哭魂。”

“我先前以為是赤蓋,還想著明日便為宋公子配藥,若是哭魂這可就難辦了,師父的手劄裏似未記載該怎樣祛哭魂之毒。”

杜明昭回顧記憶,她找不出一絲和哭魂解毒有關的訊息,“放血不行,宋公子中毒太久,並不治本。”

“丫頭,你說的那位宋公子可還在溪川縣?”

“嗯,他應在的,他說幾日後會來泰平堂覆診。”

薛徑臉色微變。

杜明昭覺得這不是她的錯覺,薛徑從方才情緒就不對勁,她便直言:“師父,宋公子這病是有什麽嗎?”

薛徑背過手,他神情再嚴肅不過,“這樣,待宋公子前來覆診的時候,容我先見他一面。”

“好。”

畢竟他們師徒二人都沒有直接有效的解毒方法,等薛徑親眼看過宋鴻信的情況指不定就有了主意呢?

杜明昭如此以為。

兩日後,宋鴻信如約來到泰平堂。

他算是杜明昭的特殊病人,杜明昭又事先與何掌櫃打過招呼,因此王大徑直將人帶去了後堂。

“宋公子。”

杜明昭在側屋門口等候,見宋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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