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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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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最後一天。

蘇顏從容不迫地面對著一切的到來,雖然心裏總還有些緊張。人們總在歲月流逝之後感嘆時間之飛快。

許書鈴表情覆雜,載和先生的笑意也比平時淡了很多,溫和的眉眼裏摻了幾絲薄涼的傷感。他在今天換上了純黑的西裝,戴了金絲細框眼鏡,長發高高束起。這套西裝是蘇顏用了幾天時間制出的謝禮,扶柳在這上面幫了不少忙。

“西裝很襯您。”蘇顏稱讚。

“實是難得的寶物,原是不舍得穿的。”

“就是還差了一條領帶,可惜不會做。”

原本是想在日昳成人禮時親手做一套西裝給他,如今看來也沒機會了。

她們隨載和先生進到後院裏,桌椅已整齊地擺好了,戲臺也已搭上。這是今晚的踐行宴,扶柳和捥青將要表演先前從觀止鏡和前臨界者記載中學來的皮影戲。

“這麽豐盛。”蘇顏掃視桌上的各色糕點瓜果,看了許書鈴一眼。

載和隨她們入了座,說:“之前也是被臨界者斥表過,不過今日破一回例也無妨。”

許書鈴從落座開始就一直不停地吃著手邊的糕點。雙眼卻只呆呆地望著空白的幕布。

“你也吃。”她塞了一塊不桂花的桂花糕,到蘇顏嘴裏,碎屑落到了她的嘴邊。

戲開了,幕上的薄人兒活靈活現,屬實是很精彩的表演,可大家卻總還是悶悶不樂。蘇顏無奈地笑了笑。或許是扶柳或捥青誤以為表演出了什麽問題,蘇顏看出皮影人有了一絲遲疑。

“很有趣呢,”許書鈴率先續了起來,“蘇顏你瞧。”

“是呢,很有趣。”蘇顏也笑了。

氣氛像化冰的湖面般解凍了,湖裏的魚兒都活躍了起來。奏樂也熱鬧起來,伴著老式留聲機的噪音,皮影人兒跳躍般移動,仿佛這不僅是三人上座的戲臺。蘇顏的眼眸映著燭燈的火光,她無意中揀起一塊糕,吃下,發自內心地笑了。

一出戲結束了,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回味無窮。桌上的小食竟也吃了大半。足夠了,蘇顏心想。

載和先生突然向從幕後走來的扶柳交代了什麽,扶柳迅速退場了。他向桌上的兩人宣布:“狐貍先生和真理公使已經到了。”

眾人起身離席,聚在外院中央的花壇旁等待。狐貍和一個穿漆色黑袍的白發女孩被領了進來。女孩戴著寬大誇張的女巫帽,容貌驚艷動人,及肩的白色卷發發尖微紅,也許是為了人們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她的雙目空無一物,卻又顯得楚楚動人。

“所謂真理公使,竟是個女孩子嗎?”蘇顏有幾絲詫異。

“嗯。”她的回答毫無溫度。蘇顏想自己想錯了,她不太像個女孩,甚至不像個人。她比刀刃那樣的器物還要冰冷。

沈默半晌,狐貍隨意地附上一句:“倒也不算。”

真理公使淡淡一笑,淡得看不出嘴角的弧度。她的雙眸仍是空無一物,皮膚透著冰塊般的質感。

“我們要怎麽做?”蘇顏問。

“把手疊在一起。”狐貍走到她們中間。

她們照做了,意外的是真理公使的手並不像她本人看上去那麽冰冷,反而有些溫暖。她凝視著蘇顏,有些呆滯,似乎在嘗試理解什麽,很快眉毛又恍然大悟地舒展了。

狐貍閉上了眼睛。金黃色如琥珀一般的物質正在從真理公使的身上分離出來,順著看不見的軌跡湧入蘇顏體內。蘇顏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慢慢變輕,像是填充了氫氣那樣。

緩慢的融合過程結束,真理公使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件黑袍和寬大的女巫帽,像是蟬脫身後留下的單衣。蘇顏的長發散下,身上的素衣逐漸變化成白色的盛裝,宛如一朵盛開的白色茉莉,與月光交相輝映,媚而不妖。她甚少穿這樣的盛裝,卻也很快接受了這般裝扮下的自己。

狐貍看著白裙下的她,楞住了,挑了挑眉說:“果真是蘇小姐,所有條件都齊全了。”

再和世界告一個別吧。

“讓我再看看你。”許書鈴含著淚捧起蘇顏的臉頰,微微顫抖著。

“照顧好自己。”她仍舊笑著,一如冬日的陽光,她喜歡冬日的陽光。

在她人生最後的時光裏她漸漸明自了為何人們懼怕死亡。也許是因為如此豐富有趣的一生就此劃上了句號,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完整地記住那真切發生過的一切。就像掉在地上摔碎了的玻璃容器,有的被人分著揀去,有的變成碎屑混在風裏不知飄往何處。那容器裏的液體打破了束縛,卻也要以這種方式結束了。

但現在已經沒什麽好怕的了,無畏之人永遠鮮活。

她笑著看了大家最後一眼,毅然決然地跑出了綠墻。

“蘇小姐,一路順風!”那個清晰的少年音響起。難怪一直以來並未有預料中的黑聖徒擊破這裏,原來他一直在墻外守著綠墻。

她會心一笑,轉身向戰場奔赴。白色的裙沿在風中飛舞,她的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仿佛在重點等著她的不是那場戰役,而是那個自己。她的五感達到極致,一花一木都清晰可見。萬物靜謐無聲,卻又仿佛有萬人喧騰。浩蕩的空寂感在心頭回響,她感到體內不斷有力量湧動,像是要沖破她的身體執行正義!

萬獸殿前,戰火燒紅了半邊天。以長階為界,左邊的黑聖徒人數多如泥沙,領頭的那個坐在幾人同擡的王座上,意氣風發。右邊則只佇立著一位孤零的女子和三只靈獸。以一人應萬人之戰,她似乎做好了必死的準備,誓死以身軀捍衛這片土地。她死了,身後三只靈獸的封印就會解除,那將是滔天滅世般的浩劫,但她寧願毀掉棱空也不想讓這些人踐踏她所深愛的土地。

年今一聲令下,萬人突進,戰爭即將開始。兵器在火光中碰撞,歲朝的表情堅定而兇狠。直到某位不速之客打破了局面。她們似乎同時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齊齊地扭頭看去——

一朵潔白澄凈的花向他們奔來,猶如明亮的流星義無反顧地投向大地!

她是執筆的詩作家,要沖破道的牢籠,修正一段錯誤的時光。

她是審判者!

靜寂如水的月夜,清澈的少女看見命運。奔向她的死亡,奔向她的新生。

也許故事到這裏還沒有結束。

年今醒來時置身於一片潔白的花海之中,周圍鮮亮的白色花朵簇擁著她,她的身邊空無一人,連一絲風都沒有。她低低地吐出一句:“這是哪兒?”

“棱空的夢境,虛實如鏡界。任何事都能在這裏發生,但又有多少能照進現實呢?”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輕靈如縈繞她許久的······眷念。

“蘇顏?”她猛地轉身,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娉娉婷婷站在她的面前,面容模糊不清,可年今就是知道那是蘇顏。她穿著常穿的那條旗袍,素凈而美好。

“我找到了自己,打破了道,所以剩了一點靈力存在一式方裏換了你活下去,作為棱空的副使。副使都是借神之力的強者,你不用再擔心自己的力量不夠了。”

“剩餘的靈力?”年今一怔,“你明明還可以活下去,對不對?你明明······還可以活下去!”

她哭了起來,聲如蚊訥地掩面懺悔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

“不是的,應該說是年今讓我獲得了新生才對,”蘇顏捧起了她的臉,她永遠那麽溫柔,溫柔地像是溫潤的珠玉,可年今卻希望她能不那麽溫柔,甚至希望她自私一點,“因為年今,我才明白了很多事,有了像年今一般的勇氣。年今沒有錯,年今那麽厲害呀,一直背負著我所不能及的使命,在命運的愚弄下匍匐前進。我真的很佩服很佩服年今,為了年今才重新拾起了多年前的勇氣。與其說是年今害死了我,不如說年今是打開我身上枷鎖的第一把鑰匙,因為年今我才重新活了一次。”

年今呆呆地望著她。這個女孩終於又變得呆呆的了。這個世界在她眼前重構,等所有世界都恢覆以後,一切就能真正回到正軌了,那時的她或許就會忘記蘇顏,忘記自己是橡皮塗抹世界時留下的一點小小痕跡。

蘇顏伸出手,手心上放著一個小小的茉莉胸針,原來她一直帶在身上。茉莉胸針化為一個青色的宮鈴,蘇顏小心地將宮鈴掛在年今的身上,笑著說:“我能不能活已經不重要了。但如果我的年今還能變回原來的樣子,還能感知這世間的一草一露,那我會很開心。”

“我們!”年今急切地擡起頭,“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們一直是朋友啊,一直不離不棄。有機會的話,要一起去大理玩啊。”她這麽說著,身影卻漸漸向遠方散去了。她說過要救年今,就真的做到了。她向來是說到做到的,可這次她卻不能守約了。年今想要追上她,卻跌倒在地。花海層層激起,她的頭發雜亂了,發絲間插著聖潔的花瓣,顯得有些狼狽可笑。可她顧不上這些了,她只想將眼前的人牢牢抓住。

“不要離開我!”她不顧一切地大喊,努力向前伸出手去。

“我會化作勇氣一路陪伴著年今的,只要年今還相信自己,我就存在著。”

蘇顏如泡沫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場幻影罷了。年今撲空的手被某人牽起,周圍的副使——曾在她夢境出現過的和素未謀面的一一現身,包括很少在萬象世界樹露面的命運之神。他們註視著年今,好像不會說話的樣子。手中的宮鈴吟吟作響,響聲清晰脆耳。副使們的身上也發出鈴聲回應,Poker Face的銅鈴、黑牛仔的風鈴、達拉的手搖鈴······他們無聲地接納了這個新加入的成員。嶄新的世界在白花之上最終建成,陳舊的時光卻永久地塵封了。

年今的淚沿著臉頰滑下,在日光下溶成五彩斑斕的光隨風搖晃著。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世人的HE 年今一人的BE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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